本來不想設(shè)置防盜的, 無奈為之,防盜時間過后, 即可看到正常內(nèi)容 果妹出生后,果媽的身體一度十分虛弱, 臥床不起。生活的磨難和過勞使得她疲憊病痛,她已干不了重活。果媽是漁女,在船上長大,不懂織紉,否則做點針線活,也好過給人洗衣服。
李果沒有什么心思洗衣服,他一個孩子, 毛手毛腳,也洗不干凈衣服。更多時候,李果挽高袖子,褲筒,赤腳踩淤泥中。他鉆進(jìn)迎風(fēng)擺搖, 翠綠高高的“蘆葦叢”里,彎身掰茭白。
但凡能吃的,都逃不過他“法眼”。
河岸居住的盡是碼頭腳力,水手, 環(huán)境臟亂,這河邊野生茭白長勢茂盛, 吃的人卻不多。
李果每日提籃去掰幾頭茭白, 回家清水煮食, 做為一家口糧。
茭白不易儲存,得現(xiàn)摘,要不早被李果盡數(shù)掰走,帶回家存著慢慢吃。
自從挨了果媽一頓捶,李果再不敢打靜公宅的主意,雖然秋日,宅中的花果正值采摘時節(jié)。
然而做為一個赤貧家的小孩,李果每天掙開眼,想的就是找吃的。
餓,哪怕有時候也并非那么餓,可即將挨餓的預(yù)感,又會逼迫他四處閑逛。
拿東家瓜,西家李是常有的事,衙外街的居民提防他,都不讓他挨近家宅。大人的態(tài)度,總是深深影響孩子,以致衙外街的孩娃們,都不和李果玩耍,還喊他果賊兒。
李果天生地長般,無所畏懼,自然也不會因為別人的責(zé)罵和鄙夷而改變,只是別人欺凌他,他都要記下。
深秋,城外的打谷場能撿到豆子和谷粒,李果天天端口大碗,走上二里路,前去拾取。
打谷場的貧兒特別多,去得晚,什么也捨不到。為此,李果總是天未亮就出發(fā),傍晚返回。
運氣好,能拾滿一碗豆子,運氣不好,半碗都沒有。
果娘會將豆子磨粉,做炊餅,或者清水煮湯餅,灑點鹽,就覺得極其美味。
一日清早,李果在打谷場拾豆子,因為爭搶,和一位城郊的貧兒打起來,兩人互揪頭發(fā),牙咬腳踢,在地上翻滾。打谷地的農(nóng)戶們,對這些吵鬧的半大孩子習(xí)以為常,沒人在意。
兩個孩子從打谷場滾到豆萁堆里,就像兩只打架的貓貓狗狗那般自然,就像天上的流云般自然。
許久,兩人掐累,趴在豆萁堆中,吹著微涼的晨風(fēng)。
突然,聽到其他貧兒們呼朋引伴,奔往路口。兩個孩子翻爬起身,拍拍身上的豆萁葉子,迅速跟隨過去。
李果跑到路口,湊進(jìn)去一看,發(fā)現(xiàn)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不就是提舉兒子騎匹白馬駒,攜帶著仆人出城嗎。
三五仆人們隨行,有的手里拿著風(fēng)箏,有的手里提食盒,提水壺,顯然是要去城郊游玩,放風(fēng)箏。
白馬駒雪白可愛,馬具特別奢華,紅色馬韁上掛著鈴鐺,叮叮當(dāng)當(dāng)響。孩童們?nèi)贿@匹小馬駒吸引,興高采烈,手舞足蹈,尾隨在馬駒后頭。
李果不知道這個和自己打過一架的小公子叫什么,他認(rèn)知里,只知道這是位官大人的兒子,這人很兇,但是他爹很好。
李果之前已看過這匹馬駒,不覺得新鮮,孩童們的尾隨行動,他沒參與,老老實實回打谷場撿豆子。
黃昏,李果拾取一碗的黃豆,欣喜捧在懷里,走上彎彎長長的路回城。
入城時,正巧遇到趙啟謨放風(fēng)箏返回,還沒等李果反應(yīng)過來,人已被趙啟謨的馬堵在城墻下。
李果警覺的將木碗牢牢捧在懷里,背抵在城墻,他仰頭看著馬上的趙啟謨,一雙黑溜的眼睛瞪得老大。趙啟謨端詳李果,已是深秋,李果終于穿上件長袖衣服,雖然這衣服東補一塊西補一塊,十分寒酸。
“干么?”
李果心里雖然退縮,嘴里并不示弱。
“碗里是什么?”
趙啟謨舉起馬鞭,敲在碗沿上。
“我的,不許碰!”
李果以為是要搶他碗里的東西,急忙蹲在地上,用身子將木碗遮擋。
“小官人,附近有打谷場,恐怕是拾的豆谷。”
仆人趙福怕兩人又出爭端,幫著回答。
趙福也是貧困出身,小時候大抵也撿過豆子。
每到秋季,打谷場的大人揚動工具,拍打豆禾,豆莢被拍開,豆子彈起又落下,總有幾顆豆子會彈得很遠(yuǎn),落在草叢里,石縫間,泥土中。貧兒們一擁而上,將它們找尋。
“還想他近來如此老實,都不去宅子里偷東西,原來跑打谷場去了。”
趙啟謨興趣索然,拍拍馬屁股,便帶著仆人離開。
李果這才從地上站起,頗有點劫后余生的欣喜,他捧著木碗,遠(yuǎn)遠(yuǎn)跟在趙啟謨隊伍后頭——兩人回程同路。
趙啟謨幾次回頭打量李果,李果一路心猿意馬,東瞧西看,并沒發(fā)覺。
新朝從立國至今久遠(yuǎn),宗室子弟眾多,趙爹雖然是皇族,但也是經(jīng)由科舉進(jìn)入仕途。他的仕途還很不順利,有八年時間處于貶謫,也曾流放到嶺南。
因為去的地方條件艱苦,且妻子嬌弱,趙啟謨年幼,趙爹不舍得帶家眷一起吃苦。
妻子妝奩極是豐厚,娘家又是京城顯貴,她就也帶著幼子依附娘家,留在京城,獨自撫養(yǎng)趙啟謨。
所謂子不教父之過,長子趙啟世為人謹(jǐn)慎仁厚,而這幼子趙啟謨在趙爹看來,則是紈绔習(xí)性,尚需矯正,這也才帶在身邊。
趙啟謨其實也沒有長歪,叫他讀書,也會認(rèn)真讀書,教他道理,他也聰慧能懂。只是年紀(jì)尚小,難免孩子心性,平日又深受娘親,外祖家寵溺,做事不知輕重。
因為和鄰居小孩在集市打架,被趙爹禁足一月,趙啟謨便決定,再不去和那無賴小子計較。
這趟外出放風(fēng)箏,遇到李果,趙啟謨也不過是好奇,將他打量,再沒惹是生非。
抵達(dá)西灰門,趙啟謨駐足回望,他看著李果慢吞吞走來,而后走進(jìn)緊挨桓墻的一棟民宅。那是棟破破爛爛,歪歪斜斜的民房。趙啟謨不覺多看兩眼,想著這房子建在西灰門門口,實在有礙瞻光。
不能這般想。
趙啟謨偏偏頭,爹前些日子才讓他寫:“倉廩實而知禮節(jié),衣食足而知榮辱”(百姓得糧倉充實才懂禮節(jié);衣食飽暖才能懂榮辱。),還講解一番,教他懂這個道理,懂得體恤下民。
趙啟謨想:道理我都懂,然而這囂張小兒,憑什么來偷我寶貝的末麗花。
隨著年歲增長,李果一向側(cè)挽的發(fā),已經(jīng)端正梳起,用頭須整齊系結(jié)。湖藍(lán)色的頭須,點綴著紅色的珠墜,垂在耳邊,煞是好看。
鄰里常夸果娘會生,生了這么兩個漂亮的孩子。
換上新褲子,新頭須,李果從衣笥里取出一件白色短衣。
更換妥當(dāng),李果去廚房照水缸,沾沾自喜,李家祖?zhèn)鲪勖馈?br/>
這兩年,李果勤勤懇懇在包子鋪干活,再兼之年紀(jì)小,工錢不少,還會讀寫,儼然是衙外街貧戶們心中的別人家孩子。
這種轉(zhuǎn)變,悄無聲息發(fā)生。
以至有時,李果去集市跟吳臭頭買肉,吳臭頭還要多切點給他——每每這時,吳臭頭的老婆會偷偷擰吳臭頭手臂。
其實倒不是吳臭頭對果娘還有什么非份念想,只因他生的都是女兒,一個兒子也沒有,見李果白白凈凈,又聰慧勤快,他心里喜愛。
漸漸“果賊兒”這諢號消匿,唯有啟謨偶爾還這么喚他。趙啟謨會用土語念這三個字,帶著京城的口音,于是這稱呼,從啟謨口中念出,便莫名多出幾分親昵色彩。
夜里從包子鋪回家,李果都會去趙宅,罄哥也仍舊教他讀寫,啟謨也仍舊批改。
只是朱批的評分,從“丙”到“乙”,偶爾還能得個“甲”。
每每得甲,趙啟謨會獎勵李果筆墨紙,啟謨小老師也是賞罰分明。
李果和趙宅的主人、仆人相熟后,就連趙夫人對李果的嫌惡也有所減少。畢竟在閩地三載,趙夫人也算是看著李果長大,李果好歹混個臉熟。
今夜抵達(dá)趙宅,還沒進(jìn)入啟謨書房,就聽到書房里有說話聲音,是小孫來了。
聽罄哥說縣學(xué)大考將至,看來小孫又過來找啟謨搭救。
李果站在門外,聽啟謨跟小孫講解詩賦的差異:“詩緣情而綺靡,賦體物而瀏亮”(詩抒發(fā)感情,華麗而細(xì)膩;賦描繪事物,清楚且明朗)。
趙啟謨的很多話,李果都聽不懂,看小孫也只是愣愣點頭,恐怕也沒懂十分之三四。
“罄哥,這說的是什么?”
李果小聲問罄哥。
“你不需要懂。”
“罄哥也不懂吧。”
李果瞥了罄哥一眼。他近來覺得自己的文化水準(zhǔn)已經(jīng)追上罄哥。也確實,罄哥能教李果的字已不多。
“果賊兒,你站在門外嘀咕什么。”
別以為聲音小,不料趙啟謨耳聰目明。
“沒什么,啟謨,我去寫字啦。”
李果怕自己影響啟謨的教學(xué),何況聽罄哥說,縣學(xué)里的教官相當(dāng)可怕,成績差的學(xué)生,很可能被打屁股,還是為小孫那細(xì)皮嫩肉的屁股著想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