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轎在王府門口落下,元文淮走下轎,回首見姬昭利落的從馬背上一躍而下,舉手投足間帶著他這輩子也無法企及的瀟灑。
小廝手忙腳亂的接住姬昭扔過來的馬鞭,躬身退到一邊,避過從他身后走近的王爺。
“琬琰,”元文淮開口叫住準備進門的姬昭,神情有些復雜的問:“你為什么出現在那里?”
“王爺不也出現在那里?”姬昭回頭,面上帶著禮貌的笑意,“明明是一件前因后果十分明了的小案子,海城知縣卻久久無法斷案,任由事情鬧到不可收拾人盡皆知的地步,王爺你覺得這是為什么?”
元文淮不敢直視姬昭的雙眼,有些心虛道:“我……”
“因為他知道這個韋生與你走得近,知道你有可能為此人撐腰,所以為了奉承你,他把案子一拖再拖,而你……”姬昭眼底一片冰寒,“竟然真的為了這么一個人出現在公堂之上!”說到這,姬昭覺得自己這是在對牛彈琴,白費心里,干脆轉頭抬腳便進了王府大門。
元文淮忍不住追上去道:“不過是個軟弱無能的平民女子自殺,又何必累得你走這一趟?!”
姬昭腳步停下,轉頭看著元文淮,語氣鄭重道:“在王爺眼中,這些人或許只是微不足道的平民賤民,可是在我的眼里,他們都是大慶活生生的百姓,他們或許不懂琴棋書畫,更不會詩文斷句,但就是這些賤民養活了我們這些皇族貴族,沒有百姓,哪來的你?!”
這段話讓元文淮整個人都懵住,他從出生開始,就是高高在上的皇族人,盡管不受父皇重視,但因為母親是貴妃,也從未有誰敢真正的怠慢他。那些布衣平民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現在突然有人告訴他,沒有平民就沒有皇族,這簡直等于推翻了他此生近二十載的人生價值觀。
可平民就是平民,不就是該無條件伺候皇族貴族這些上等人嗎?
還是說,他以往的想法是錯的?
姬昭不敢想象,如果整個元氏皇朝的人,全都以這樣的心態看待天下去百姓,這對百姓來說,是何等可怕的災難?
想起歷史上,有帝王或者皇族貴族以活人為獵物,行狩獵之樂;還有人以欺辱奴役百姓為樂趣,把人當做牛馬狗羊肆意殺害和凌辱;她就覺得,當一個皇族發展到這個地步,迎接他們的只有造反與亡國。
現如今的慶朝與歷史上那些走向衰落時期的皇朝一樣,皇帝好奢華,重文輕武,心胸狹窄又多疑;而皇子之間更是為了皇位互相陷害;世家大族野心勃勃,各有算計。皇族中人驕奢淫逸,自私自利,眼里看到的只有權勢與利益,百姓對于他們來說,與牲畜無異。
傳聞點王最喜歡在街頭縱馬,若有人躲讓不及,便用馬鞭笞之。
而兩個未成年的皇子在京城也頗有威名,只是這威名來自于他們的驕縱殘忍,而不是別的方面。七皇子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責罰宮女太監,聽她們的慘叫聲、求饒聲。而六皇子最喜歡用彈弓傷人,彈丸皆由黃金制成,每每打中一人,便要讓此人夸他是神弓手,如果有人敢痛呼出聲,他便要對此人行杖責之刑。
與這幾位皇子比起來,元文淮的惡人值確實要低一些,但是他對百姓的態度,與他的那幾個兄弟,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想到這,姬昭便斷了妄圖讓元文淮愛民如子的心思。因為當一個人從出生開始,便以為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要讓他突然改觀,又該何等的艱難?
她應該慶幸,元文淮只是喜好美色,而且沒有強搶民女的習慣,品性比其他幾個兄弟“高貴”了不少。
“王爺恕罪,妾這話說得過了,”姬昭看了眼周圍垂首不言的護衛與下人,朝元文淮行了一個萬福禮,“妾感到身子有些不適,先行告退。”
看著姬昭離去的背影,元文淮又回頭看了眼身后全部低著頭的護衛,有些沒滋沒味的對白術道:“王妃這是怎么了?”
白術低眉順眼道:“王爺,奴婢也不知。”
“嘶,”元文淮不滿的吸了一口氣,要不是當初這個白術跟趙寶一樣,是他從京城帶過來的,他還真不想讓這么個不會說話的玩意兒做近身太監,“那你能知道什么?”
“奴婢知道對主子要忠心耿耿。”白術一板一眼的回答。
元文淮抖了抖肩膀,這種人說起拍馬屁的話來,真是莫名的滲人。
站在角落里幾乎連動也沒有動過的羅定恒,此時神情復雜的抬頭看了一眼姬昭的背影,半晌后才緩緩的沉默垂首,就像他剛才從未抬起過頭一般。
唯有白術注意到他這個細微的動作,側眸面無表情的看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絲幾不可見的笑意。
韋生事件過后,又引起一場讀書人關于何為正人君子的話題,而杜余軒也因為此事,在讀書人心中的形象也更加高尚起來。要知道,連姬王妃都親自賜了“正人君子”四字給杜余軒,可見姬王妃是十分敬重品性端正之人的。
在這場風波中,海城縣令因辦事不力被貶,隨后他的職位由一個叫朱浩的年輕人取而代之,除了與他交好的官員與商人外,就沒有多少人去關心他被貶的前因后果了。
朱浩上任后,在短短的半月內,就辦了幾件陳年冤案,又雷厲風行的辦了一件離奇殺人案,頓時名聲大漲,很受海城百姓的愛戴,尤其受一些大嬸大媽的吹捧。因為這位朱縣令不僅學識淵博,愛護百姓,還長了一張白嫩嫩的娃娃臉,只要一笑就能擠出兩個酒窩。試問有女人見了這樣的相貌,不會母性大發?
在某些時候,長了一張討喜的臉,還是很有用的。
有了百姓的擁戴,朱浩很快就在海城官場站穩了腳跟。偏偏他又不是個古板守舊的人,平日里也會與其他官員、氏族代表人物一起去喝個酒,參加個詩會狩獵什么的,一來二去也就跟海城當地氏族與商人混到可以稱兄道弟的地步。
朱浩在海城站穩了腳跟,并且借著與那些人在酒足飯飽后的閑聊,探聽到不少小道消息傳達給姬昭。
翻看著朱浩傳給自己的情報,姬昭的表情有些精彩,什么兒子與繼母攪合在一起,姐夫與小姨子勾搭成奸,還有女婿跟岳母私奔的。看來這些氏族里的倫常糾葛還是挺復雜的,只怕那些編故事的說書先生,都沒幾個人敢這么編故事,因為怕被聽客們砸場子。
當看到孫家準備把三房除族時,她挑了挑眉,這個孫家三房……不會就是元辰佑的去年納的那個寶林的父母吧?
她記得快出嫁前,太子府新納了一個寶林,聽說祖籍在廣平州,是樂安公主府中的歌姬,元辰佑見過后,十分心喜,就把人接進了府。
現在元辰佑被褫奪了太子封號,又被終身幽禁,所以孫家就迫不及待的想把這個寶林的父母除族?
作為大宗族,這事做得實在不那么地道,而且行事手段也實在太過低劣,難道把三房的人除族,別人就不知道他們之間有關系嗎?
更何況有福便想沾光,大難臨頭便要分道揚鑣,這種人家出來的人,誰敢重用?
“這個孫家……實在是鼠目寸光,”姬昭抬頭對旁邊的青萍道,“日后如果遇到這個孫家出來的人,不可輕易重用。若有孫家人前來投誠,你記得提醒我一下這個事情。”
“奴婢記下了,”青萍輕聲應下,轉身望向大門外,楊仲正朝這邊走來,她壓低聲音道,“王妃,楊大人來了。”
姬昭合上手里的資料,在楊仲開口前便搶先道:“子庸,快進來吧。”
“王妃,”楊仲作揖道,“特殊學院已經修建好,這是下官擬定的招生公告,請王妃過目。”
姬昭從青萍手里接過招生公告看了以后,心中大喜:“子庸辛苦了,現在天色尚早,我想去特殊學院看看。”
楊仲也不意外,當下便道:“屬下隨王妃您一道去。”
“行,”姬昭把之前合上的資料交給旁邊的碧游,笑著道:“走。”
楊仲仿若沒有看到姬昭這個動作般,垂首跟在姬昭的身后出了書房,待出了王府,他們身后又多了一隊護衛兵,浩浩蕩蕩的趕到了特殊學院。
因為這所學院是為了身體特殊的少年兒童所建,在修建期間,因廣平州有幾位商人因捐獻銀兩做修建學院的費用。在姬昭親自下令后,他們的名字就刻在了特殊學院大門口旁邊的石碑上。因此引得不少人的贊譽,從而得了一個大善人的名頭。
這事讓其他有錢卻缺名的商人后悔得捶胸頓足,早知道他們也跟著捐錢,雖然要心疼一下,可是名字刻在學院的大門口,還能得王妃親口稱贊,這是何等光宗耀祖的事情,便是有錢也買不來啊。
只可惜等他們得到消息捧著銀子上門的時候,楊大人回的話卻是銀子已經夠用,不再需要他們的捐款了。所以現在這些富商們只盼著王妃下次再修個橋或者建條路什么的,他們趁機出筆銀子,也能跟著流芳百世。
這官府親自刻上的名字跟自個兒修條小道搭座小橋,然后自己給自己立個功勞碑可不一樣,聽說只要是官府親自刻上的,那都是要造書立冊,傳書于后世的。自己為自己叫好與官方大力的夸獎,哪樣更有臉面完全是不用考慮的一件事。
一行人到了特殊學院,學院門上面還沒有掛牌匾,大門邊的石碑倒是立好了,姬昭看了眼排在第一位的名字,指著石碑笑道:“這個許譽卿是不是青茶坊的那位東家?”
“回王妃,正是此人,”楊仲道,“許譽卿是第一個主動來捐銀子的商人,并且出手十分大方,除了銀兩外,還提供了不少的木料與書籍。”
“嗯,”姬昭點了點頭,“此人有如此善心,當初我們把青螺茶的茶引交給他,也算沒有選錯人。”
好東西,當然是交給自己人最好。
楊仲聞言稱是,但是決口不提許譽卿此人出現的時機太過巧妙。因為他的直覺告訴他,有些事情,也許不說出來會更加合適。
更何況,以王妃對廣平州的掌控程度,又怎么會真的不知道許譽卿此人做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