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葉眉的辦公室里沒人。</br> 只有透明玻璃外來來往往的人,一直在走動。</br> 時尚雜志就是這樣，好像永遠都很忙，趕著拍照,趕著宣發，趕著所謂的潮流。</br> 懷里抱著衣服的助理,手里拿著新樣刊的編輯,路過的時候，都會忍不住往里面瞥一眼。</br> 她們怎么了？</br> 為什么只是靜靜地對視而不言語。</br> 阮胭也想問自己怎么了。</br> 她想說很多很多的話，偏偏一個字都說不出來。</br> 沈勁的三叔就是陸柏良？</br> 這太荒唐了。</br> 真的。</br> 她兩次復讀，三次高考，棄醫從藝,在圈里每次的輿論風暴里都活得漂亮,卻頭一次遇到這種她完全不能接受的事情！</br> 所以她這渾渾噩噩的兩年都干了什么？</br> 利用了哥哥的侄子？</br> 真的,聽到沈勁說把她當個玩具的時候，她的心緒不是沒有起伏,但那種漣漪微乎其微,幾乎約等于心底的某一角被折了一下，但是，也只是轉瞬就可以撫平了。</br> 因為她,也不過是拿他當個玩具，僅此而已。</br> 阮胭放在大腿上的食指緊了緊,抬頭,眼里已是一片平靜，問宋葉眉，“所以呢,你想和我交換什么秘密？”</br> “把宋筠承認她想潑你油漆的錄音給我。”宋葉眉淡淡道。</br> “你還會關心你那個妹妹？”阮胭譏諷道。</br> “嗯,給我。”宋葉眉說,“我把陸柏良的身世都告訴你，比如，他為什么姓陸。”</br> 阮胭搖頭：“說實話，我不是很想給。”</br> “你不好奇嗎？”</br> “好奇，但是這已經與我無關了。我和陸柏良已經沒有關系，或者說一直都沒有關系，他只是一個對我照顧頗多的師兄而已。拿對我沒有任何助益的師兄的家族秘辛，去跟你交換一個可能能將宋筠徹底踩在腳下的機會，你覺得我會愿意？”</br> “對你照顧頗多的師兄？”宋葉眉看著她，笑了，“把為你擋刀，為你去送死說得這么輕描淡寫，不錯。”</br> 阮胭沒有理會她話里的譏諷，只是平靜地敘述：</br> “你不也一樣么，就在你讓那個助理返回去把油漆換成燒堿水的時候，你就已經不想管你妹妹的死活了。你現在和我說這些，其實也不是想和我交換，純粹是想把陸柏良是沈勁他三叔的事情告訴我，好讓我和沈勁斷得更徹底吧？”</br> 宋葉眉一派云淡風輕，被戳中了，臉上的笑意一點也沒散去，“是，燒堿水，確實是我做的。只是覺得，要是沈勁真這么喜歡這張臉，那不如讓這世上，只存在于一張就好了。”</br> 她慢悠悠的語調說著，阮胭只覺得脊背仿佛有萬只螞蟻在爬，惡心。</br> “沒想到他這么喜歡你，還愿意為你擋下那盆燒堿水，阮胭，你何德何能，能讓兩個男人為你去死？”</br> “何德何能？”阮胭反問她，“你做過初中生物對照試驗嗎？知道變量嗎？”</br> 宋葉眉一下怔住，什么？</br> “我們外表這么相似，所有的條件都相似，而最大的、唯一的變量就是你的心，你的，是黑的。”</br> 阮胭說完，宋葉眉的臉只是出現了一絲微小的裂痕，很快又恢復了平靜。</br> 阮胭不想和她多說，這里的每一縷空氣都令她覺得不適，收拾好東西后，她才轉身，看著宋葉眉。</br> “你放心，我會和沈勁斷得徹底的，今天這招，你贏了。”</br> 外面有小助理在敲門，“宋老師，前天另一組成片做好了，您要看看嗎？”</br> “嗯，送進來吧。”宋葉眉回她。</br> 阮胭繞開她們，拎著包離開。</br> “宋老師，你很開心？”小助理看著宋葉眉，這個平日里辦公室大家永遠都爭相效仿的對象——笑容永遠是溫柔的，衣服永遠是莫蘭迪色系的，相處起來永遠讓人覺得如沐春風的。</br> 今天居然頭一次，笑得快要咧開了嘴。</br> “有那么明顯嗎？”宋葉眉收了收笑意。</br> “嗯嗯。”</br> “可能是因為這組片子確實拍得很成功吧。”</br> 阮胭走出去后，方白在外面等她，“怎么樣，胭姐，宋葉眉沒有為難你吧？”</br> “沒有。”</br> “那你臉色怎么這么白？”</br> 阮胭說：“可能是有點低血糖吧。”</br> “噢噢，車上有酸奶，待會姐你喝一瓶。”</br> 兩個人上了車，方白把酸奶遞給她，然后跟她講下午的行程，“下午要去華星科技給他們拍廣告，這個公司是做網安的，今年被訊科入股后，在開始做智能家電了。”</br> “訊科的智能家電？”也對，邢清幫她接廣告的時候，也不知道她和沈勁的關系。</br> “嗯，他們想讓你代言整個家電線。”</br> 阮胭回了聲好。</br> 方白擰鑰匙開始開車，邊開邊說，“華星雖然還沒有上市，但實際上10年財務指標就符合上市要求了，市場占有率相當高，這次的智能家電他們主要在做智能洗衣機和……”</br> “方白，我想安靜一會。”阮胭出聲打斷她，說完，她也覺得不妥，“抱歉，我只是有些累了，你放心，你說的這些我已經提前看過資料了。”</br> “嗯嗯沒事，胭姐熟悉就好了，你休息吧。”</br> 阮胭把車窗搖下來，方白開得不快，這個季節的風也很愜意。</br> 她靠著窗，閉上眼睛，想好好理理今天宋葉眉的話，卻又什么都理不出來。</br> 只剩一種鋪天蓋地的空曠感將她團團包圍。</br> 有外賣員忽然超車，方白趕緊一個剎車。</br> 阮胭跟著身體往前一傾。</br> 也是在此時，她突然就明白了多年前讀過的那句詩——</br> 拔劍四顧心茫然。</br> *</br> 華星科技。</br> “……以上，就是我們上個季度的研發情況。”</br> 林總工站在辦公桌前，跟面前的沈勁匯報。</br> 他打量了一下。</br> 這位年輕英俊的大股東，前天在酒店查監控時，憑他對華星產品整個研發體系的詳細了解，就可以看出，他的確是一個盡職盡責的掌權人。只是不知道一直放權專注拓展訊科業務的他，今天怎么會突然來華星。</br> “嗯，晚上我詳細看了后，會讓向舟把后續的計劃發給你。”沈勁把文件夾合上，用那支黑色萬寶龍鋼筆簽好自己的名字，然后抬眼問他，“華星的品牌部在第幾層？”</br> “品牌部？”林總工是做研發的，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十七層？需要我幫您叫他們部門的負責人上來嗎？”</br> “不用，我過去就行了，你去忙吧。”</br> *</br> 臨江市很大，一直有句話說，臨江市，東窮北貴，西富南貧。</br> 北邊住的都是權貴人家，比如沈家老宅就是在臨江北邊；而他和阮胭以前常住的臨江別墅，就是在西邊。</br> 華星科技在臨西的新興工業技術區。</br> 方白一路開過去，開了將近一個半小時，車上阮胭靠著窗戶瞇了會，到了華星門口，方白也沒忍心叫她起來。</br> 昨晚深夜，邢清特地打電話過來囑咐她，說阮胭最近不容易，讓她一定要小心照顧著。</br> 等到阮胭醒過來，才發現她們的車子已經停在了一片林立的高樓大廈中間。</br> “到了嗎？”阮胭問。</br> “嗯，沒忍心叫你，胭姐。”方白下車，幫阮胭開了車門，試探性地問她，“胭姐，你是不是很難過？”</br> 阮胭搖頭，“還好。”</br> 兩個人要走進大廳的時候，阮胭忽然又對她說：“方白，什么時候有空，幫我去買本字帖吧。”</br> “啊？字帖？”</br> “嗯，顏體，《多寶塔杯》和《顏勤禮碑》都可以，再幫我買只鋼筆。”</br> “怎么突然想起練字了？”方白問她。</br> ……</br> “觀魚，可以鍛煉你的眼力；練字，可以鍛煉你的手力。阮胭，你的心要靜啊，太跳脫的人，無論在哪一行，都不會走得踏實，知道嗎？”</br> ——現在我知道了。</br> ……</br> 阮胭對方白說：“沒什么，只是想讓簽名變得更好看一點。”</br> “嗐，這你不用怕，邢姐找人給您設計的那藝術簽名，收價五位數呢……”</br> 方白笑嘻嘻地領著她往前走。</br> 華星品牌部的負責人周婷也早就在前臺候著了。一看到她們就趕緊迎上來，帶他們過去見導演。</br> 導演是個美國籍的泰國人，拿過很多國外的短片大獎。</br> “我們公司一直沒有上市，就是在等著明年計劃去紐交所上市，因此我們公司在做這個廣告策劃的時候，就想把它做得更國際化一點，畢竟，還是要吸引一些那邊投資者的注意。”</br> 周婷解釋道。</br> “但是，阮小姐您放心，我們公司翻譯會全程跟隨，不會影響您的正常拍攝。”</br> 阮胭點點頭：“嗯，沒關系。”</br> 周婷帶阮胭進去，她和很多覺得明星文化成績差就該被黑的人觀點不一樣。畢竟術業有專攻，沒必要再去渴求被各種訓練占滿時間了的藝人，再去苦心攻讀數理化，不然，那得找多少個□□才夠用。</br> 進去后，導演已經坐在那里等她們了。導演是個五十歲的白胡子老頭，他很熱情，說他給自己取了個華文名字，叫李老白。</br> 接下來的幾分鐘里，他興致勃勃地用英語講了十分鐘的他所知道的李白的往事，講到激動的地方，甚至用起了泰語，中泰混合，外加嘰嘰歪歪的中國古詩，連被拉來做英翻的翻譯都聽沉默了……</br> 周婷和方白對視一眼，也沉默了。</br> 誰能打斷一下這個神游了的老頭。</br> “我覺得您和李白真的很像，很有他身上那種灑脫的氣質，可以說是……老年版的李白了……”阮胭終于忍不住開口，用泰語打斷他，“不如我們把今天要拍的理念先理一下，然后我們可以再好好探討一下……”</br> “你會泰語？”</br> “嗯，我們現在先來談談這次的合作……”阮胭趕緊趁機切入主題，開始問清楚今天的拍攝。</br> 而周婷和翻譯已經在旁邊目瞪口呆地看他們聊了起來。</br> “胭姐你會泰語？！”方白簡直震驚。</br> “嗯。”</br> 阮胭平靜地喝了口水，她沒告訴方白的是，除此之外，她還會越南語和印尼語，小時候爸爸的海船，東南亞就是它最常跑的地方。</br> 聊了一會后，李老白終于意識到不對，趕緊切換成英語，讓英翻能夠順利工作：“是這樣的，下午我想把我們原定好的棚內拍攝，改為水下拍攝。”</br> “水下拍攝？”方白小聲驚呼道。方白忘不了，那次在松河鎮，阮胭下水時整個人那種不對勁的狀態……</br> “之前不是說好了就拍棚內的戲嗎？”</br> “可是那個場景拍水戲，效果會好十倍都不止！”李老白有些激動，尤其是他今天看到阮胭本人后，越發地激動了，他完全可以想象出眼前這個少女，烏發紅唇地在水里漂浮，該有多美。</br> 阮胭想了下，想問他把分鏡頭本子要過來看看能不能改，“你可不可以……”</br> “不可以。”</br> 一道磁沉的聲音打斷她。</br> 她轉身，沈勁站在門外，冷冷沉沉地看著他們。</br> “我說，她不可以下水。”m.w.com,請牢記:,.,，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