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八章
稚子難養(二)
黃金的盒子放在書桌上,被閣樓天窗照下來的陽光浸潤的金閃閃的,非常的精致漂亮。
門外傳來一陣蹦蹦跳跳的腳步聲。
小閣樓的門被推開,一個孩子抬高了雙手扒開門把手,瘦小的身體慢慢的從門縫里磨蹭進來。
年幼的孩子左側臉龐上貼著一塊紗布,露在外面的手腕上也貼了一塊OK繃。他扒開了門,甩著手腕嘶嘶的抽氣,似乎很怕疼的樣子。
紫色的眼睛色澤清透稚嫩,只是暗淡的神色看得出孩子寂落難過的心情。
他慢慢的走到自己的桌子前,爬上了椅子,小小的身體蜷坐在了椅子上,有點型號偏大的帽衫把他裹得像個毛球團子。
腦袋埋在了手臂里,毛茸茸的腦袋在自己的臂肘里蹭啊蹭啊的,一副非常煩惱的樣子。
終于孩子沮喪的嘆了一口氣,埋在手臂里的腦袋抬起了一點,他枕在自己的小臂上,清透的眼睛就那么呆呆的看著面前刻有神秘符文的黃金盒子,沉默著不說話。
他盯著黃金盒子上的眼睛看,盯著黃金盒子上的鳥形符文看,盯著黃金盒子被三千年時光磨出的孤獨棱角看。
然后孩子突然釋然的開心笑了起來。
都說孩子的心情像是六月的雨,云來風去,換跡無痕。
旋轉的陽光透過天窗灑在孩子卷翹的金色額發上,帶著淡淡的柔軟暖意。
白凈的手指戳了戳盒子,一點一點的推開了黃金的盒蓋。
軟軟的嘴角翹了起來,年幼孩子的紫瞳彎成了兩弧微垂的蝶羽。
“以后總會有一天,我可以把你拼出來的吧?”
“那個時候,我可以許一個愿望嗎?”
手指描摹著盒子上仿佛洗刷出的時間刻痕,孩子半埋在自己手臂里,就像是在對一個最重要的存在傾訴著自己的心聲。
“我想要朋友。”
“無論何時,無論怎么樣,都不會背叛我,永遠陪伴在我身邊的,最重要的朋友。”
他白嫩的額頭抵上了黃金盒子冰涼的軀體。
“如果我拼好了,你可以答應我嗎?”
他金色的額發交纏在了黃金盒子細膩的紋路中,陽光是金線,把這里交融的黃金無聲的纏繞,直到最后,永遠都不會再彼此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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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吸著的哭泣一聲聲讓他的心臟都跟著揪起來。
年幼的孩子死死地躲在瑪娜的身后,紫瞳低垂著一個勁的流眼淚。被他拉緊的女孩也在哭著,手背擦拭著眼睛,卻無論如何都止不住斷了線的淚珠子。
他看著眼前一大一小的兩個孩子,終于能從僵硬的身體中找回一些實感。
理智在大腦中站回上風的同時,游戲身后焦急的飛來飛去的栗子球立刻就讓他的紅瞳銳利的可怖。
現在他面前的兩個孩子顯然誰都看不到那個精靈。
難不成……
紅瞳犀利的精光微閃。
眉頭因為自己的猜測皺出了陰霾,他抬手揮了揮,不著痕跡的把他伙伴的精靈遣返回了精靈世界,然后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往前走了一步。
原本他只是想要更湊近瑪娜一些。
但是那個躲在女孩身后的年幼孩子幾乎下意識的身體一個哆嗦就直往后躲,拉扯著女孩也往后倒退了幾步,那雙紫瞳根本不敢看他,哭的也越發傷心了。
這么細微的動作輕易的讓緊皺眉頭的亞圖姆一愣。
畢竟他的游戲從來沒有這樣抗拒過他。
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幾乎都能抓住流淌在空氣中的尷尬。
不知所措不知所措不知所措這是怎么回事為什么伙伴在躲自己冷靜一點仔細想一想一定有可以對付這樣的伙伴的辦法的只要冷靜點一定可以想到————
事實上,足智多謀的埃及皇太子現在整個大腦都是空白的,除了能接收到面前兩個孩子的哭聲,他什么思路都沒有。
智商似乎已經被哭聲洗掉了。
身邊傳來了一聲哭笑不得的嘆息聲。
年長的魔導師已經走到他身邊,抬手拍了拍他的肩頭。
“你現在那副表情,游戲沒嚇得喊救命就已經很了不起了。”
手掌下的肩背一下僵的更厲害了,身為他師友的魔導師一手拉住了王子的手臂,把他拉到了自己身后。
然后魔導師一步上前,在兩個孩子面前彎下了腰。
游戲和瑪娜這一次倒是都沒有什么抗拒的神態。女孩的綠眼睛和孩子的紫眼睛同時抬了起來,看向了站在他們面前笑容溫沉的年長魔導師。
“師父……對不起……對不起……”
“好了,不哭了,瑪娜。”
溫和的年輕神官彎著翠綠色的眼睛安慰的笑著,抬起雙手,一手揉了揉女孩的腦袋,另一手揉了揉孩子的腦袋。
換成了馬哈特,年幼的游戲倒是沒有太過抗拒。
兩個孩子在這樣溫柔的安撫下抽噎著,慢慢止住了哭聲。
“這里不會有人會傷害你的,沒關系的,你不用害怕。”
他安撫下了自己的徒弟和年幼的游戲后,先是低頭對著身體在微微發抖的孩子柔聲安慰著。
孩子看著他,紫色的眼睛卻顯出一種困惑不解的神色。但是感情敏感的孩子分辨的出面前的人的好意,他只能依憑感覺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你叫什么名字?”
年幼的游戲撲簌撲簌了自己浸著淚珠的紫眼睛,面前溫和的人似乎在詢問他一些問題,但是他卻聽不懂對方的語言。
紫色的眼睛越發害怕焦急起來,孩子支支吾吾的,緊張的不知道該怎么表達自己身上的問題。
【他在問你的名字。】
年幼的身體瞬間一僵,游戲抬起頭,馬哈特和瑪娜也因為剛剛那一句由亞圖姆說出的奇怪語言看向了站在一旁沉默著的年輕王子。
想要看一看那個知道自己家鄉語言的人,但是孩子還在害怕著剛剛少年暗沉可怖的銳利視線,年幼的游戲目光還沒對上亞圖姆,身體就細微的顫了起來。
輕輕嘆了口氣,亞圖姆盡可能的用著最低柔的語氣又一次說了一句日語。
【名字,他想要知道你的名字。不然沒有辦法稱呼你。】
自己國家的語言倒是平緩了游戲的緊張不安,他看著面前的年輕神官,小聲斷續著嚅囁。
“……游……游戲。武藤……游戲。”
“馬哈特,你就像以前一樣稱呼他就好了。”
自覺充當起了翻譯的王子低聲對自己的神官又用埃及語說了一句。
“那我可以叫你游戲嗎?”
【他想要稱呼你為游戲。】
王子低沉的日語發音中,魔導師已經友善的蹲下了身體,讓自己的視線和孩子齊平了。
年幼的游戲因為方才劇烈的哭泣斷斷續續的抽吸,現在語言的問題被解決,他也已經沒有那么害怕了,于是孩子小小的腦袋輕輕點了點。
“好了你們兩個小娃娃。”
年長的魔導師像兩個孩子伸出了手。
“來,把手伸過來。”
他說著拍了拍手掌。
【沒關系的,馬哈特只是想要安撫你。可以把手交給他嗎?】
“游戲,像個男子漢。瑪娜,你可是我的徒弟呢。都勇敢點,把手伸出來。”
【他都說了,要你像個男子漢一樣勇敢一點。】
游戲愣了一下,又一次的想要抬頭看向那個不斷翻譯著語言的少年,心中的恐懼和懦弱在作祟,孩子內心的掙扎和努力宣告失敗后,只能再次躲閃走了自己的目光。
但是他還是和瑪娜一樣,都不約而同聽話的伸出了手。
魔導師的手掌,寬厚而溫暖,有著修習魔法和武器的薄繭。寬大的手掌一邊一個,握住了兩個孩子的小手,包覆在手心,那么溫柔的維護著,無償的給予著足以安定靈魂的安全感。
然后馬哈特手上稍稍使了些力氣,把年幼的游戲和瑪娜分開來,一手牽著一個,轉身看向了站在他身后,一臉苦笑的亞圖姆。
“很像是不是?小時候吵架的你和瑪娜。”
低沉的聲音夾雜著疼愛的笑聲,馬哈特低頭看著自己牽著的兩個孩子。
年輕的王子又一次輕輕地嘆息了一聲。
“是啊,很像。那個時候,你也是這么分開我們的。”
他紅瞳安靜的抬起,與馬哈特的目光交匯后,看向了年幼的游戲。
孩子心有余悸的往魔導師身后縮著向后躲。
“游戲。”
魔導師低頭,手掌覆上了孩子單薄的后背。
“這個世界上,如果有一個人絕對不會傷害你,那一定是你面前的這個人。”
魔導師的聲音安靜而又充滿力量。
“你看著他的眼睛,然后再決定要不要相信我的話。”
【馬哈特說……】
斟酌著詞句,亞圖姆無奈的看著面前低著頭的孩子。
……現在的伙伴真的會信我說的話嗎?
【……他說,我是絕對不會傷害你的。或許你可以看著我的眼睛,然后選擇信不信任他。】
馬哈特感到在王子說完了那一段古怪的語言后,手掌下的孩子身體僵硬了一下,魔導師看著游戲懼怕的抬頭終于愿意看著王子,然后紫色的眼睛眨了眨,小小的身體稍稍放松了。
那雙紫色的雙瞳終于愿意映進了眼中,一瞬間將他腦海中最深的記憶勾了出來。
封印在積木中那么漫長的黑暗里,終于有一天,他可以在漂泊無盡的時間里聽到一個聲音。
【以后總會有一天,我可以把你拼出來的吧?】
【那個時候,我可以許一個愿望嗎?】
他在孩子的那雙清澈的眼睛中,慢慢的單膝跪下了身體,沖游戲伸出了手。
“你不是,一直在和積木許愿,想要有一個不會背叛你,可以一直陪在你身邊的朋友嗎?”
孩子的身體因為這句話劇烈的顫抖了起來,漂亮的紫色眼睛怔愣的看著他,唇瓣顫抖著,卻說不出話。
亞圖姆沖游戲彎著眉眼,柔暖的笑容似乎糅雜了游戲童年中所有的陽光。
“過來吧伙伴。你找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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嘆了口氣,馬哈特輕聲笑著抬起了手,把自己徒弟臉上的淚水慢慢抹干凈。
“想要努力,是好事情。”
“所以你不需要和我道歉。”
女孩綠色的眼睛看著他,卻還是非常的傷心。
“……師父……”
“但是你要和王子道歉,等魔力失效,游戲變回來了之后,還要和他道歉。”
女孩認真的點了點頭,緊接著就轉身想要跑去找亞圖姆。
“瑪娜。”
年長的魔導師拉住了自己的徒弟。
“現在不可以。”
馬哈特揉了揉瑪娜的腦袋,溫和的向困惑著看他的徒弟解釋著。
“你要給他們兩個人一段彼此相處的時間才行。”
“……師父……我是不是闖了很大的禍?”
翠綠色的眼睛這么說著,慢慢的又浸潤上了淚水。女孩手指絞著自己的裙子,整個人都顯得一種自責不安。
輕輕笑了笑,馬哈特抬起手,彈了彈自己徒弟的腦袋。
“沒錯,是挺大的。”
“但是瑪娜,你要記住。”
“對于真正的魔導師來說,你要考慮的,不是擔心闖出的禍有多大,而是出了這樣的事情后,你要怎么去彌補它。”
看著自己的徒弟清亮的綠眼睛,馬哈特非常認真地一字一句跟瑪娜說著教導的話語。
“每個人都會犯錯的。師父也會。重要的是,有些人犯了錯之后會逃避,而有些人則會努力去承擔彌補。”
“瑪娜,我希望你以后,永遠都會是最勇敢的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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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不、不對——!!!”
“你要悔棋嗎,伙伴?”
紅瞳狡黠的眨了眨,亞圖姆看著棋盤對面的孩子因為意識到走錯了一步而苦惱的樣子,心里倒是真想著這樣的伙伴的話,就算違背自己的原則放一放水也沒什么關系。
尚且年幼的游戲的確不是他的對手。或者說兩個人完全不是一個等級上的玩家。他已經習慣了身邊的伙伴與他不相伯仲的實力,下意識的一上手就毫無保留,結果毫無疑問,游戲在他手上挨不過四五步就被僵死,勝負已定了。
果然還是下手太狠了吧……?
猶豫著就等著孩子點頭,悔就悔吧,伙伴到底是特殊的。
結果面前的孩子撓著后腦,沖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不用啦,的確是我輸了。亞圖姆君真是非常的厲害!”
說實在的,他到現在還沒有辦法適應伙伴稱呼他的時候叫名字就算了還在名字后面加敬語。
不會喜歡被放水來對待嗎?
……也是呢,到底是伙伴呢。
紅瞳越發犀利的看著坐在那里聚精會神的思考著亞圖姆每一步棋用意的游戲。年少的孩子有著長大了之后一模一樣的習慣。思考的時候會摸索著下巴抱著臂肘,細眉會困惑的曲起,大眼睛會微瞇,有時候鼻尖也會不自覺得嗅著些什么,軟軟的金發還會在耳邊晃動……
低頭一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亞圖姆幾乎就要懊惱的□□起來。
胸口的心臟突突跳的完全失了平時的平穩,他能明顯的感覺自己的耳根都跟著發熱。
完全——根本——徹底的——
沒辦法正常的面對吧?!
根本上還是伙伴但是感覺完完全全的不同了啊——
這真是——最糟糕的狀況。
簡直能把他的理智攪得一團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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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這個人,似乎真的沒有那么兇呢?
不知什么時候從棋盤上移開目光,游戲抬起頭眨了眨自己的眼睛,看著盤腿坐在對面手肘撐在膝蓋捂著眼睛顯得一副垂頭喪氣的少年,歪了歪腦袋。
“抱歉啦……我知道自己確實下的比較差……你要是不開心的話,我們玩點別的什么好了?”
面前淺褐膚色的少年因為他的話身體細微的震顫了一下,突然間抬起頭看向了他。
忽然被那一雙紅眼睛異常專注的對上,他下意識的后背一僵,聲音微弱的解釋道:“不……我、我的意思是……”
“你不用這樣。”
“誒?”
亞圖姆艷紅色的眼睛里閃過了一些游戲看不懂的情緒,胸口在因為這些情緒發悶,但是他卻困惑不解其中的原因。
八歲的游戲還太年幼了。
他還不明白被除了父母之外的人所疼惜是一種什么樣的感受。
亞圖姆沖他非常溫柔的笑了起來。
“我是說,你不用這么害怕和人交往。更不用總是顧慮著我。而且對于第一次玩塞內特的人來說,你已經下的非常好了。”
忽然被人這么夸獎讓孩子忽然就通紅了臉頰,他紫色的眼睛不知所措的眨著,臉上的紅暈迅速的彌漫上了耳根,額頭上翹卷的金色額發晃了晃,年幼的游戲害羞的低下了頭,雙手交握在大腿面上緊張的捏緊了又放松。
“我……我哪有……那么厲害啦……我一直都很弱的——真的——!”
聽到亞圖姆因為他的這句話“噗”的一下笑出了聲,孩子慌亂的抬頭,紫瞳望著他著急著解釋。
“跟我在一起的隊伍都會輸的!我總是會拖累大家——”
亞圖姆在他面前笑的更厲害了。
淺褐膚色的少年面容非常的英氣。明明五官和他微妙的相似,可是就是完全不一樣,亞圖姆的五官輪廓和那雙眉眼都非常的俊美好看。剛剛在和他下棋的時候,手執棋子那一副自信犀利的樣子,真的是他最崇拜,最想要成為和追逐的那一種。
現在這個人又這么爽朗不羈的笑著,實在不明白為什么對方笑的這么厲害又覺得不是在嘲笑自己,游戲苦惱的皺了皺細眉,軟軟的臉蛋憋了口氣慢慢鼓了起來。
“你不要笑啦——我說的是實話……不、不要……”
那種低沉卻又好聽的笑聲對于他來說,的確挺有感染力的。
方才還有些氣惱呢。卻也被帶著撲哧一聲跟著笑了起來。
終于喘著氣停下,亞圖姆認輸的舉起了手,嘴角還是忍不住笑意。
這個時代要是有錄音機,他絕對要把伙伴剛剛那句話錄下來然后單曲循環放給伙伴聽。
面前的孩子被他帶的雖然不明所以,卻還是彎著眉目,嘴角梗著笑意,小小的身體趴在棋盤上,下巴埋在手臂里,紫色的眼睛潤著陽光,專注認真的看他。
“你真是一個有意思的人。”
孩子像是得到了非常珍貴的東西,彎起的眉目都沾著陽光的柔軟黃金。
“吶,真的嗎?亞圖姆君可以是游戲的朋友?一直——一直都是?”
那雙眼睛看得他心臟在跳動著抽痛。
他現在是兩個人中唯一背負著過去那些痛苦的人。
只有他記憶著他和游戲分別十幾年的孤獨與煎熬。
而面前的孩子對此一無所知。
紅瞳深深地看著那個趴在棋盤上沖他溫軟笑著的孩子,亞圖姆鼻息無奈的小小呼出了一口氣。
眉眼溫柔疼寵早已在年幼的游戲不知道的漫長時間里深入骨髓直至靈魂。
亞圖姆伸出手,揉了揉游戲軟軟的腦袋。
“一直都是。”
“可是游戲還沒有拼好積木……”
突然想到了這一點,年幼的游戲一下子慌亂了起來。
“沒關系的。”
亞圖姆淺褐色的手掌比起游戲的小手還很大。他輕而易舉的用雙手一起珍惜的包裹住了。
“即使不拼好積木,我也想要和你永遠在一起,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