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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荀的人馬一路往南,快馬加鞭地行了一天一夜,次日巳時便抵達洛陽。
阿嫵休整一番,下午時分與藺荀二人共乘一輛牛車,相攜入宮。
車內雖算寬敞,但畢竟空間有限,二人又是并立而坐,行進時車身偶有顛簸,阿嫵便難以避免地會與他有些身體摩擦。她很不自在,只好借機扶住車壁穩住身子,盡量避免與他有過多的肢體接觸。
好在藺荀一上牛車便開始閉目假寐,他這般舉動,稍稍緩解了些二人獨處這種幽閉空間的尷尬。
牛車繼續前行,未過多久,沿途如織的人潮聲漸漸分走了阿嫵的注意,她視線穿透車簾孔隙,將街景收入眼底。
琳瑯店鋪,販賣之聲,恍惚如昨,似同記憶里繁華昌盛的王都洛陽無二。
只是,饒是這般繁華的王都也在幾年前曾經過戰火,阿嫵不由得憶及阿父與長兄,心里微澀,終歸與以往是不一樣了。
又行幾程,忽有清風略過,只聞一陣銅鈴脆響泠泠,聲音悅耳。
阿嫵恍然覺得熟悉,抬眼看清前方所在,深色不由微僵。
她下意識微微斂眸,腦海的景象像是水中被模糊了的倒影漸漸清晰,泛起一層又一層波瀾。
雕梁畫棟,恢弘大氣的雙層重樓飛檐翹立,綴著古樸的銅鈴,樓層正中的位置上,一副巨匾上赫然書著鐵畫銀鉤,龍飛鳳舞的‘望月樓’三字。
望月樓乃洛陽城內最繁華的酒舍,更是五年前,藺荀出京時被她二兄領一眾人堵住毆打的地方……
阿嫵不由抬眸去看身側之人,未想一側首便迎上了他的梭然睜開的眸子,他眉目深邃,瞧人時目光自有一種張揚的凌厲,叫人心中生畏,難以逼視。
藺荀不經意往車外瞧了一眼,目光復又落在阿嫵身上。
阿嫵手心微潤,直覺氣氛實在糟糕,欲說些什么緩和,卻見他懶洋洋地合上眸子,拋出一句不相干的話來,“你這樣正襟危坐,不嫌累得慌?“
阿嫵先是一愣,隨后搖頭,“我常年習慣跽坐,無妨的。”
藺荀覺得她這樣僵直著身子,渾身不自在的模樣瞧了鬧心,遂道:“你一會兒入宮,不但要于與太后相見,說不得還有些聒噪的婦人到來,到時候嘰嘰喳喳地圍在一堆,自然顧不得時間。你此刻這樣僵著,一會兒去了殿內,可無人給你緩和松筋的機會。”
阿嫵峨眉輕蹙,神色微凝。
藺荀這番話說得,其實很有道理。
若是換做以往有誰這樣說她,阿嫵就算真的不適,若她不喜對方,為了爭那莫須有的一口氣,她寧可自己扛著,也不會如對方的意。
可一想起洛陽城里那些個所謂的貴女貴婦的纏人聒噪勁,她便退縮了。
其實正坐幾個時辰也算不得什么,怕只怕一邊正坐,一邊還要被一堆人圍著問東問西,說長道短,那可真真似慢火烘烤,極為熬人了。
阿嫵最怕這種場面,她向來沒有耐心應對。以前遇到這些,她大多都是敷衍過去,因著曾經的榮寵,也無人敢為難她。
可如今不比從前,她雖則靠著藺荀這座大山,卻也不愿惹不必要的麻煩。
方才她才義正言辭地拒絕藺荀說自己無礙,可她眨眼便后悔了。
阿嫵面頰微熱,覺得很是有些自打臉面,她抿了抿唇,醞釀了半天道,每次都是話到嘴邊又被咽了回去。
阿嫵不由得咬唇,兀自懊惱,無聲輕吐了幾口濁氣,借此緩解心中的憋悶。
她見藺荀雙眸緊闔半晌,似已然睡著了一般的樣子,思索之后決定不再理他。阿嫵右手扶著車壁,身子微往外傾斜,正打算調整坐姿,熟料牛車忽然加速,胳膊肘連帶著半個身子便往他懷中滑去。
美人身斜,正正被人抱了個滿懷。
“不是常年習慣,無妨嗎?嗯?”
藺荀左手拖住阿嫵的左手,右手圈環住纖細如柳的腰肢,幾乎將她整個人納入懷中,若非是他生得高大,她的面只怕是要緊緊貼著他的下頜了。
他眼風掃來,神色無常,黑沉的眸里卻似揉了三分笑。
阿嫵覺得他這般神情,連帶著最后微抬的尾音,無疑是在取笑于她。
她下意識握拳,只覺面上更熱。
阿嫵的前半生都活在奉承與討好里頭,即便是后頭父兄逝去,汝南地位大不如前,那些個試圖得到她的人,至少在明面上也從來都是討好她的。
她從來沒遇到有人似藺荀這樣,干脆直接,從不討好,甚至時常還口出一些輕浮孟浪的言語,弄得她下不了臺。
不知是因羞還是惱,阿嫵面上溫度騰騰攀升,燙得她不敢抬首,只倉皇從他懷里側身,嘴上卻不敢表露情緒,只道:“多謝……”
心中卻惱道:要你管……
美人朱唇輕咬,眉目微斂,耳垂與頰邊似浮云霞,艷若桃花。
她長長睫羽之下,秀目如泓,此時此刻,好似有一汪泉水漾在里頭,照得整個人如枝頭嬌花,十分生動。
藺荀暗自垂眸,只覺好笑。
這就惱了?
不過也是該了,既然要繃著,那就只能吃些苦頭。
只是……他不由捻了捻手指。
方才美人在懷,皓腕似玉的觸感仿佛粘在了他的指上,久久難散。
藺荀覺得,心有些癢,他微斂雙眸,將這觸感從腦中驅散,又恢復了適才那樣一副懶洋洋的模樣。
“待會兒入了宮,你我先一道去拜見太后與陛下。宮中還有些事需我去處理,你先與太后一道,待宴開時分,我會派人尋你。”
今日盧太后為恭賀藺荀新喜,特意在宮里設了一場晚宴,整個大魏臣子里頭能得如此待遇的,也獨有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燕侯藺荀。
阿嫵點頭應他,心中不由警醒起來。
太后盧氏,出自名門范陽盧氏,當年北方淪陷,好些北方氏族都被迫南遷,只有盧氏一族卻始終堅守,一直穩據北地。雖有藺荀百般打壓,但如今北方最強的氏族,毫無疑問乃是這范陽盧氏。
如今外面都言盧太后和魏帝對藺荀是如何如何的器重,如何如何的榮寵……但阿嫵很清楚,這二者涇渭分明,藺荀與魏廷之間早晚會有一戰。
最終,盧太后與藺荀絕不可能是一條船上的。
只是而今臨淮王未除,西蜀與徐州都不甚安寧,盧太后等人還要仰仗藺荀之威,所以暫時不敢動手罷了。
他們汝南在四方鼎立的局勢之下地勢很是關鍵,藺荀與她聯姻……盧太后必然會有所顧忌,再加上前日盧太后派給藺荀的三個美人,被藺荀以她之名遣散……
今日這局,只怕并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