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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她是你一輩子的夢魘劫數

    ,重生之公主千歲 !
    八月金秋,這一年的暑熱似乎去的特別晚,到了這個季節,白日里還是烈日如火,烤的地面上幾乎燙腳。
    張惠廷端著一杯新沏的茶湯快步進了永和宮的大門,彼時院子里正有小太監拿了粘桿兒在粘院里楊樹上的知了。
    自從楚奕登基,楚明帝就把主宮殿讓了出來,自己搬到了后面位置較偏的永和宮做起了甩手掌柜的太上皇。
    他這一生的精力都撲在了朝政上,人也養成了刻板無趣的個性,平日里沒什么消遣,除了偶爾帶著楚融游游園子,其余的時間大多是把自己關在書房里作畫。
    這一天,又是如此,一大早進去了就再不曾出來。
    “看仔細了,別偷懶,可別讓這些小東西擾了太上皇。”張惠廷看著幾個小太監的表現還算滿意,仍是板著臉囑咐了兩句。
    “是,大總管!奴才記下了。”幾個小太監細聲細語的回,心里卻都暗道——
    太上皇自打退位以后脾氣是當真的好了許多,平日里對什么事都漫不經心,尤其現在癡迷于水墨,一旦把自己關進了書房,外面即使打雷下刀子都無動于衷。
    看他們乖順聽話,張惠廷便是滿意的點點頭,推門進了殿里。
    楚明帝的這間書房朝陽,雖然占地面積大,但在設計上采光很好,大片的陽光照射進來,屋里的光線十分亮堂。
    為了去暑,門內背光的兩側都擺放了冰盆。
    張惠廷驟一進門,立刻就覺得全身上下都跟著舒坦不少。
    彼時楚明帝已經收了筆,正站在案后對著桌上新完成的畫作端詳。
    “太上皇,冷宮那里傳來消息,說是葉陽氏叫人遞了信兒出來,嚷著要見皇后娘娘?!睆埢萃⒐戆咽掷镄缕愕牟杷f過去,一邊拿眼角的余光小心的打量著楚明帝的反應。
    楚明帝接過茶碗抿了一口,突然覺得那畫上有一塊山石的顏色太淡,就又立刻擱了茶碗,重新提筆蘸了墨一絲不茍的描摹起來,仿佛根本沒有聽到張惠廷的話。
    張惠廷抱了拂塵,退到一旁躬身而立。
    自打退位以后楚明帝就真的對朝堂政務完全的撒手不管,反而迷上了丹青,閑來無事就趕走殿中所有的人,把自己關在書房,一關就是整天,并且謝絕一切外來因素的干擾。
    張惠廷知道他的脾氣,見他專心作畫就大氣不敢出的候在那里。
    楚明帝又接連發現了幾處不滿意的地方,所以這一筆下去就再沒停下來,直到大半個時辰之后才擱了筆,順手又去端那放在旁邊的茶碗。
    “陛下!”張惠廷急忙上前阻止,“茶湯已經涼了,傷身,奴才這就去給您重新沏一碗。”
    “哦!”楚明帝這才如夢初醒,摸了摸發現那茶是真的涼了就給了他。
    張惠廷小跑著出去,不多時就重新沏了新茶送進來。
    作了一下午的畫,楚明帝也有些累了,就端了茶碗靠在太師椅里慢慢的品。
    張惠廷過去收拾桌上的文房四寶,轉身又去取了火盆過來。
    這些東西,楚明帝是不收藏的,通常都是廢寢忘食的畫上整天或者幾天幾夜,然后等到畫作完成就讓張惠廷給處理了。
    一幅畫,或是一處閑適的山水,幾座殺機四伏的帳篷,或是一座奢靡的宮室,一處冷肅的城池,抑或一條泊于海岸上的空船甲板,再或者只是一條荒無人煙的海邊棧道。
    風景蕭瑟樸素沉重,沒有人會知道,也沒有人會記得這些風景里所經的故事。
    奢靡宮宴,戰場硝煙,一幕幕往事如畫,卻再沒人知曉此時這畫卷中缺失的主角曾于驚濤駭浪滄海浮沉間演繹了怎樣絕代風華的傳奇。
    那些記憶,存放的那么久遠,就像這不著色彩的水墨丹青,蒙了厚厚的塵土,可是記憶里的那個人那張臉依舊明艷如初,一顰一笑皆是風景。
    張惠廷生了火,將那幅新完成的畫作湊近火上點燃。
    彼時已經是日暮時分,殿里還沒有掌燈,光線有些暗,火光明滅閃爍的十分明顯。
    楚明帝一邊品茶,一邊看著那火光默默出神,似乎是陷進了十分久遠的回憶里,一直到那卷畫快燒完了他才像是猛地回過神來,沉吟道,“你那會兒是不是說了什么?”
    他人是老了,但記憶力卻沒有絲毫的減退,只不過現在不再過問政事,整個人松懈下來,對于不上心的事就常常不愿意理會。
    “回太上皇的話,是冷宮里頭傳出來的消息,說是這幾天葉陽氏吵嚷的厲害,一直嚷著要見皇后娘娘?!睆埢萃⒒氐?。
    “哦!”楚明帝淡淡的應了聲,不置可否。
    張惠廷知道他是不想過問,剛要收拾了火盆里的紙灰下去,卻又聽他開口道,“那個丫頭去見她了?”
    “皇上和皇后娘娘這兩日不在宮中,說是國舅大人病下了,兩人趕去翔陽探望。”張惠廷低聲的提醒。
    楚明帝皺了皺眉頭,明顯有些不悅:“那個丫頭有孕在身,怎么還這樣胡鬧?”
    之前他剛退位的時候楚奕還總愛帶著些折子往這邊跑,屢次被他拒之門外以后,也就跟著動了脾氣,遇事索性也就不再來找他了,父子倆倒是時不時的湊在一起殺兩局棋,閑話家常。
    但是因為秦菁有孕,所以這一次出宮楚奕就特意對他瞞下了,就連張惠廷也是在方才過來的路上偶然得了消息。
    “皇上跟著一塊兒去的,又帶了大批的御林軍護駕隨行,太上皇寬心,應該不會有事的?!睆埢萃竦?。
    楚明帝瞇了瞇眼,過了一會兒才道,“翔陽那里的兵力,已經分出去了嗎?”
    顏瑋以協同葉陽皇后謀逆獲罪,他死后,翔陽侯府自然跟著獲罪,沒了繼續存在下去的必要。
    “聽說削了顏家的爵位之后,那里的屯兵也被皇上打散,分了幾處遣開了?!睆埢萃⒒氐?,想了想又補充,“好像主要是東南海域那邊分派的人數要多上一些。”
    翔陽侯擁兵自重,由來已久,即使一朝被滅,手下也難免有死忠于他的屬下。
    但翔陽地處內陸,楚奕把他所屬的兵力發配海域,便可以暫時將他們限制住,然后再趁他們適應的這段時間把里面包藏禍心的人清除掉,倒是十分妥帖的。
    “那里的確是個好去處?!背鞯勐砸活h首,語氣卻是平淡,言辭間褒貶莫辨,突然想起了什么就道,“安陽也跟著他們一起去了翔陽嗎?”
    “那倒是不曾。”張惠廷道,“說是小公主嫌山高路遠,不肯去,就留在了宮里?!?br/>     “嗯?”楚明帝一直不動如山的臉上終于出現一絲裂痕,攏茶的手頓了片刻,沉聲叱道,“就放她一個孩子在宮里,皇上他簡直就是胡鬧!”
    “這太上皇可是錯怪皇上了?!睆埢萃s是笑了,“幾位太妃娘娘都移去了行宮別院,咱們皇上的后宮更是干凈的只就皇后娘娘一個人,小公主可不就是看中了這一點才不肯跟著出宮的嗎?奴才剛得了皇上出宮的消息,不放心,特意過去看了一眼,現在這宮里就屬小公主一人獨大,可不見得有誰敢找她的茬兒呢。”
    楚融的性子與她這個年紀的孩童倒是真真的不甚相符,有時候可愛活潑,又有時候很有些荒誕古怪,但不管怎樣,卻不是個肯吃虧的主兒。
    對于這個孫女兒,楚明帝還是打從心底里喜歡的,不覺得的臉上表情就緩和了幾分,起身一邊往外走一邊對張惠廷道,“傳朕的旨意下去,今晚咱們宮中不必傳膳了,朕去瞧瞧安陽那丫頭。”
    “是!奴才這就吩咐下去。”張惠廷陪了個笑臉應道,心里卻暗暗起了嘀咕——
    卻不知道那個出了名生人勿近的小公主對這個存心蹭飯的老祖宗到底是歡迎還是不歡迎?
    誠然,即使現在的楚明帝好說話了很多,這樣的話他也不敢當面說的。
    楚明帝以探望為名去看了楚融,楚融倒也給他面子,很乖巧的和他一起用了晚膳,飯后又讓人把蘇沐新近為她打造的一把小型弓弩取出來,拽著楚明帝一起去練功房里讓他手把手的教著練靶子。
    楚明帝少年時也曾南征北戰,縱橫沙場,小丫頭投其所好,祖孫兩個一呆就是兩個時辰,直到楚融呵欠連天楚明帝才帶了張惠廷往回走。
    “陛下,夜深了,奴才給你叫步輦來吧,別被夜露寒了身子。”張惠廷試著問道。
    彼時已經二更過半,御花園里分外寂靜,除了偶有值夜的侍衛井然有序的匆匆行過,便很難再看到以外的人影。
    楚明帝四下打量一眼,一揮手道,“打發他們先回永和宮吧,難得晚上出來一趟,朕自己走回去行了。”
    “是,陛下!”張惠廷垂首應下,回頭從一個內侍手里取了披風給他披上,然后揮退左右。
    一眾隨從尋了近路匆匆離去,楚明帝則是帶著張惠廷取道御花園慢慢的走。
    他不說話,張惠廷也不多嘴,只就盯著自己的腳尖亦步亦趨的跟著,心里明知道他走的方位有所偏差也不點破。
    如此漫不經心的走了小半個時辰,周邊的景物就慢慢的蕭條下來。
    三更的更鼓遠遠傳來,張惠廷才突然抬頭,看一眼斜前方半掩映在夜色中的深色建筑笑道:“久不逛園子,陛下竟是連回寢宮的路都記岔了,竟是走到這里來了。”
    誠然,楚明帝的記性有多好,他是知道,只是不便點破罷了。
    楚明帝不置可否,臉上也沒什么表情遠遠的看了那建筑一會兒才道:“那個丫頭就一直把她關在這兒?”
    “回稟陛下,是的!”張惠廷垂手而立,畢恭畢敬的回:“按理說葉陽氏意圖弒君奪位,其罪當誅,可是皇后娘娘寬厚,說她畢竟是太上皇的發妻,前太子殿下的生母,所以就請求皇上在天牢中單獨開辟出一間密牢將其收押,并且一直以來都不曾苛待,每日里都命人錦衣玉食的供應。不過就是——”
    張惠廷說著就頓了一下,側目稍稍打量了一下楚明帝的臉色,見對方神色無異這才繼續說道:“就是特意命人叫那牢房設置的密不透光,牢門外面也特意加鑄了一道厚鐵門板,并且叮囑了牢房看守,一天十二個時辰都不準透一絲光亮進去?!?br/>     依照秦菁的為人,是斷不該心慈手軟的。
    楚明帝的眸色不覺深了深,眼中透出幾分玩味。
    張惠廷見他不語,又再補充:“不過奴才聽聞葉陽氏自從被打入天牢之后就心神不寧,日夜哀嚎,一直嚷著,說是——說是——”
    話到這里,他是真的有些不敢再貿然的開口——
    鬼神之說是宮里的大忌諱!
    楚明帝見他神色緊張,就抬眸看了他一眼道:“有話就直說,朕恕你無罪!”
    “謝陛下!”張惠廷急忙先是跪地叩了頭,然后才把方才說了一半的話補充完整,“奴才聽天牢的守衛回報,說是自從被關進那天牢,那葉陽氏就一直夜不能寐,噩夢連連,總是吵嚷著,說是見到前太子殿下的冤魂不散!”
    前太子?又是前太子?楚風么?
    楚明帝皺眉,緩緩的閉上眼仰天出一口氣,諷刺道:“她夢的不是三皇兒,不是顏瑋、顏璟軒,也不是這些年死在她手上的朝臣后妃太監宮女,卻是前太子嗎?”
    葉陽氏被打入天牢已有數月,這段時間他都不聞不問,張惠廷也從不在他面前提及這個女人,今天張惠廷既然主動提了,楚明帝也就心里有數——
    八成他是得到確切的消息,那個女人命不久矣。
    可是葉陽氏那個女人,他是了解的,完全是個見了棺材也不會落淚的主兒,當年楚風剛死的時候她都沒有憂思不安,而是很快將視線移向楚原和楚華重新開始布局,卻會在這個時候想起楚風來了嗎?
    不會的!那個女人,是絕對不會醒悟的!
    楚明帝如是想到,心里就多少起了些疑慮。
    “走吧!”緩緩的吁出一口氣,楚明帝重新舉步向前走去。
    天牢重地,只用于關押皇帝欽點的重犯,為了與世隔絕,位置就處于皇宮西北角,與冷宮毗鄰。
    遠遠的看到楚明帝前來,負責看守牢門的皇家密衛急忙迎上前來行禮。
    張惠廷道明來意,馬上就有侍衛上前開門,點了多個火把引著楚明帝進去,一邊請罪道:“天牢重地,條件惡劣,平日里牢門又不常開啟,里頭的陳腐味道有些重,請太上皇小心,莫要傷了龍體?!?br/>     楚明帝倒是面無異色,跟著他一路前行,穿過很長的一條密道,連過了幾道暗門才在最里面單獨的一見密室里停了下來。
    “遵照新皇懿旨,人犯就關在這里?!蹦鞘绦l指著墻壁上一道嚴絲合縫的鋼鐵厚門道。
    那門做的厚實牢靠,墻壁也十分堅固,隔音效果是十分好的,但是隔門仍然能夠隱約聽到女人或是凄厲或是癲狂的大笑聲,在半密閉的牢房里回響起來,十分滲人。
    楚明帝不語,張惠廷看了他一眼,然后吩咐道:“把牢門打開吧?!?br/>     “是!大總管?!蹦鞘绦l應道,取了鑰匙把外面的一重鐵門打開,露出里面一層的鐵柵欄。
    “你去外頭候著吧,容后咱家會護送太上皇出去?!睆埢萃⒎愿赖?。
    “是!奴才告退?!蹦鞘绦l頷首,躬身退下,步履匆匆很快消失在密道的盡頭。
    彼時厚重的鐵牢門被打開,里面的空間不是特別局限,但果然是如張惠廷所言,全部密閉,以厚厚的石壁鑄成,與外面的一切景物聲響隔開,哪怕是連一個透氣的小窗也沒有,只在墻壁的背光面,極其靠上的地方開了些氣孔,孔洞也是極小,哪怕是外面的陽光再烈也斷然透不進來一絲一毫。
    這幾個月葉陽氏就被單獨關押在這里,每天守衛前來送飯和換洗的衣物也只是拉開鐵門最下面的一道小門把東西塞進去,不讓她有機會與任何人接觸。
    縱使葉陽氏此人的性情再怎么陰鷙冷酷,在這樣完全與人世隔絕的環境中也被逼的快要發狂。
    這日牢門突然打開,外面的火光一閃,一直所在里面的墻根底下叫罵嚎叫的她卻是愣住,當即被這火光刺的眼睛生疼,然后下一刻反應過來就直撲過來,扒著重鐵的欄桿大聲道,“那個賤人來了嗎?是她終于舍得來見本宮了嗎?”
    幾個月不見天光,此時縱使只是柔和的火光也是讓她閉眼反應了好一會兒才適應過來,待到看清眼前的楚明帝時,臉上原本張牙舞爪的狠厲表情就在那一瞬間煙消云散,整個僵硬下來。
    這段時間,秦菁的確是絲毫沒有在飲食起居上虧待了她,所用的食物御膳房每餐都有人定時往這里送,錦衣華服也是每日都有人送了換洗的過來,但不見天日的關了這么久,很顯然,縱使是給她提供的東西再精細周到,葉陽氏也無心打理,一身錦繡牡丹的華服胡亂的穿在身上,頭發蓬亂的披散著,大概是因為夜不能寐的關系,整張臉迅速的消瘦,眼窩凹陷,容顏枯槁,表情猙獰的時候猶如墳墓里爬出來惡鬼一般可怖異常。
    “皇上?”怔怔的看了楚明帝半晌,葉陽氏突然不可置信的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陛下與我不該是死生不復相見嗎?怎么還會來這里?以陛下那般豁達的心胸和為人,總不能是為了特意來看臣妾如今身陷囹圄的慘狀的吧?”
    “誠然,朕過來,也沒指望聽你一句悔過。”楚明帝說道,被這里陳腐的氣息嗆了一下,就從袖子里掏出帕子來掩住嘴。
    張惠廷聽他咳嗽,急忙從遠處搬了把椅子用披風墊好,服侍他坐下。
    楚明帝和葉陽氏隔著那到牢門相望。
    默然觀察了他一會兒,葉陽氏突然面有戚戚然的笑了一聲道,“看來自從上次病好之后,皇上的身體也是大不如前了。”
    楚明帝卻未理會她的話,目光四下里慢慢打量著這間簡單的密牢,道:“朕聽聞你一直嚷著要見那個丫頭,剛好這幾日她人不在宮中,你有什么話就交代給朕吧,回頭朕會替你轉達的?!?br/>     葉陽氏聞言怔了怔。
    她和楚明帝都太了解彼此的行為和語言上的習慣,他來見她,不會是無緣無故,所以說——
    難道是自己將要不久于人世了嗎?
    前兩天晚上發夢魘暈了過去,太醫過來看過,這么巧楚明帝在這個時候來了。
    葉陽氏心頭一涼,再轉身看一眼身后不見天光的牢房,心里反而釋然。
    不過只在一瞬,她眼底突然堆滿層層疑惑,滿面陰霾的對楚明帝道,“她出宮了?去了哪里?”
    她對秦菁這樣非比尋常關心的態度讓楚明帝覺得十分反常,不過他今日倒是心情平和的很,并不和葉陽氏一般見識,想了想道,“說是你們家老七抱恙,去了翔陽探病了。”
    “翔陽?”葉陽氏腳下踉蹌著后退兩步,眼神連閃,忽而疑惑忽而恐慌又忽而呆滯,顯得十分不安。
    自打楚奕從大秦回朝以后,莫如風就人間蒸發一般完全失去了消息,好幾年了都音訊全無,起初她也曾派人暗中打聽過,但都如同石沉大海,沒有找到任何的線索,即便是在葉陽暉身邊也無任何發現。
    眼見著當年大夫預言的二十年期限已過,漸漸的她也就不再去想,畢竟——
    莫如風的存在,對她而言永遠都是威脅多余益處。
    這個孩子的存在,無時無刻不在暗示她,她曾舍棄親兒混淆皇室血脈的滔天罪行,現在是身陷囹圄了無生機,但一旦事情被揭穿,以她對楚明帝的了解,在等著她的將會是比死亡更可怕千百倍的事情,更何況莫如風知道她曾幾次三番暗中追殺葉陽敏的事,這才是楚明帝的死穴。
    所以,她寧肯那個孩子就是徹徹底底的消失在這世上,那么死無對證,她曾經做過的那件天理不容的丑事也就被跟著他一起歸于塵土。
    并且她圖謀事敗剛被關進這里的時候秦菁曾經來看過她一次,她也試探過追問莫如風的下落,秦菁雖然沒有言明,但眼下之意——
    無疑就是那么個已經可以料想到的結果罷了。
    原本是覺得釋然,但心里卻無形的被刺進了一根刺,尤其在這段與世隔絕的日子里,總會不覺的想起相見的寥寥數面之間那少年蒼白的近乎透明的俊逸容貌,冷漠到近乎能深入骨髓的冰涼的聲音。
    他對自己,連恨都不屑,可偏偏這些天置身黑暗,她開始無止境的想起那張臉,那種溫和從容的表情。
    那雙沉靜如水又毫無溫度的黑色眸子,恍如一場無休無止的噩夢,不管是睜眼和閉眼都高懸于她的眼前,揮之不散。
    他不質問她什么,也不索要尋求什么,就那么一直一直沉默而又冷漠的看著她。
    那清透的眼神,那薄涼的目光,每每折磨的她幾欲發狂,想要沖出去擺脫那個可怕的影子,可是整個人陷在黑暗中,沒日沒夜叫她片刻也不得逃離。
    突然間又想起記憶中的那張臉,葉陽氏冷不防打了個寒戰,飛快的又撲到欄桿前,盡量把自己從后面無休止的黑暗中脫離出來。
    “罷了!”深吸一口氣,葉陽氏穩定住心神凄然一笑,“既然陛下你肯來,就說明臣妾是時日不多,成王敗寇,我也早就想過了會有這么一天,不過陛下既然紆尊降貴的來了,臣妾就斗膽再提個不情之請,與其讓我在這里等死,莫不如陛下寬懷,給我一個痛快吧!”
    葉陽氏說著,就隔著牢門直挺挺的對著楚明帝的方向跪了下去。
    楚明帝不為所動,目光深邃的看著她身后漆黑一片的暗牢。
    張惠廷見他不語,就心中會意,接口道,“太上皇如今已經退位,不理朝政了,娘娘您是朝廷重犯,即使和新皇陛下有著一脈血親的關聯,如何處置也要等皇上回宮之后再行處理。”
    “你——”葉陽氏語塞。
    她何嘗不知道,其實要這么對待的她的人是秦菁,否則她也不會在這個時候了還要對楚明帝卑躬屈膝的請求。
    楚奕歷來都將那賤人捧在手心里護著,言聽計從,明明是謀逆弒君的大罪,他們偏偏不叫她死,而要把她關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日日煎熬。
    “你很不喜歡這里?”葉陽氏略一失神,楚明帝突然問道。
    “陛下覺得臣妾該喜歡嗎?”葉陽氏反問,話一出口積聚心頭多年的怒氣就忍不住一下子噴薄而出,扒著欄桿站起來,怒聲道,“這個不見天日的鬼地方,誰會喜歡?那個小賤人,分明就是存了心的要辱我欺我,連死都不肯給我一個痛快?!?br/>     “大膽!”張惠廷面容一肅,忍不住一步上前,怒喝道,“竟敢辱罵皇后娘娘!”
    “皇后?”葉陽氏聞言卻是自嘲的笑了,“本宮也曾是一朝皇后啊,即使現在獲罪,可是太上皇還不曾正式下旨廢后,算起來那個丫頭也不過是后生晚輩罷了!”
    “既然你沒有話需要朕轉達,那朕就先走了?!睆埢萃埩藦堊?,卻被楚明帝揮手制止,于是垂首退后去扶了他起身。
    葉陽氏追著他的背影看過去外面隱隱透著陰冷氣息的密道,積攢在心里多時的恐懼突然一下子漫上來。
    “陛下!”她急切的開口,懇求道,“你我到底也是夫妻一場,難道就連臣妾最后這一點小小的請求您也不肯答應嗎?”
    在這密牢之中,幾次要被折磨的精神崩潰的時候她不是沒有想過死,只是心里終究還是不甘罷了。
    自戕——
    始終是弱者的表現,而她葉陽珊運籌帷幄籌謀一生,即使失敗,也不會以那樣一種屈辱的方式死去。
    楚明帝置若罔聞,眼見著就要跨出門去,葉陽氏情急之下便是目色一厲,對著他的背影冷冷一笑道,“這樣也好,不過就是幾日的光景罷了,這么多年都捱過去了,臣妾也不在乎了。不過看太上皇倒還是精神的很,如若臣妾有幸先走一步,太上皇可有什么話須得要臣妾代為轉達給姐姐知道的?怕是等到他日太上皇駕鶴西游之時,黃泉路上,姐姐她才真的是與你死生不復相見!”
    當年葉陽敏假死離宮一走了之,這件事始終是楚明帝心中隱痛。
    果不其然,楚明帝聞言,腳下突然一腳踩偏,險些從臺階上滑下來。
    “陛下,小心!”張惠廷急忙一把扶住他的胳膊。
    葉陽氏見狀,心里突然覺出幾分快意,可是不曾想,楚明帝定住身形之后仍是頭也不回,繼續舉步往外走。
    “皇上你真的愛她嗎?至少這樣的話,臣妾從來不曾聽您說過?!比~陽氏不由的急了,音調不覺拔高,眼神嘲諷而帶了一絲隱隱的快意的大聲道,“即使她走后,你為她斷絕六欲從此冷落后宮,那是因為愛嗎?難道不是遺憾悔恨的成分居多?”
    橫豎自己已經是在劫難逃了,葉陽氏言辭之間就完全沒了忌諱,句句誅心,專門往楚明帝的痛處踩。
    楚明帝腳步終于頓住,回頭看過來。
    葉陽氏眼底就泛起一絲得意的火光來——
    “果不其然,姐姐她就是你這一生躲不開的心魔和劫數?!比玑屩刎摰某鲆豢跉?,葉陽氏再次無所畏懼的笑了起來。
    楚明帝站在牢房的出口處,眼神晦暗面無表情的看著她,冷冷說道:“朕和她的之間的事,用不著你一個外人來置喙!而且——你也不配說愛!”
    “就算是臣妾不配說愛,那就說皇上對姐姐愛好了,皇上你到底愛她什么?是她的心狠手辣還是冷酷無情?”葉陽氏卻不管他,興味反而越發的濃厚起來,一邊擰眉沉思,一邊興奮的說道,“不對,都不對!皇上最愛姐姐的一點就應該是她的不愛!因為她自始至終都沒有愛過你,思而不得才是皇上最難忘情的寵愛??!”
    “你說什么?”楚明帝眼底有寒芒乍現,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里擠出來。
    “難道我說錯了嗎?皇上你苦心孤詣做了那么多事,到最后仍然得不到姐姐的愛,您跟我又有什么區別?”見他動了怒氣,葉陽氏反而覺得快意,聲色俱厲的大聲質問道:“當年因為莫翟的死盧妃曾經跑去質問過我,那件事里的確是有我的手筆不錯,可難道不是皇上您授意的嗎?最不濟您也是默許的不是嗎?”
    關于莫家公子的死因,世人皆以為他是病入膏肓才不治而亡,殊不知為了徹底擊垮葉陽敏,卻是葉陽氏在他們大婚之際又在莫翟服用的湯藥里做了手腳。
    因為雙方八竿子打不著,這件事隱藏多年,一直風平浪靜,只是盧妃心思細密,曾經有過懷疑而去質問過葉陽氏,但終究因為口說無憑而不了了之。
    提及當年,楚明帝的思緒突然恍惚了一下,卻未辯解,只就面無表情的看著她。
    他天生王者的威嚴極盛,再加上葉陽敏離宮之后養成的對凡事對冷漠以對的性情讓他的目光看上去猶如無形的利刃,寸寸割裂人的皮肉,如有實質。
    葉陽氏雖是豁出去了,也還是被他盯的發毛。
    楚明帝沉默良久才是一個字一個字的開口說道:“你記著,無論阿敏她是心狠手辣也好,冷酷無情也罷,你都沒有資格和她相提并論。因為,你不配!而且無論朕和她之間有過什么,也都只是朕和她兩個人之間的事,與你無關。”
    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是言之鑿鑿的警告。
    “哈哈!哈哈哈!”葉陽氏怔愣了一瞬,隨即卻是緊緊的抓著牢門上的柵欄狂笑不止,笑的淚花四濺,指著楚明帝怨毒道:“我不配?我不配是嗎?可就是因為她,就是為了壓過她,我處心積慮的斗了一輩子,到頭來還是一場空,最后得到的也不過是不配二字。”
    葉陽氏叫嚷著,語調就不覺提高,最后變成歇斯底里的嘶吼,“我不甘心,我到死都不甘心!從小到大,為什么我事事都要被她蓋過?她憑什么?待字閨中的時候我費盡心機的巴結討好,父親的眼里卻只有她,入了宮,雖然我是一國之母的皇后,可皇上你的眼里更是除了她就再沒能容下任何人,我到底那一點比她差了?要讓我一輩子都要受她挾制,被她死死的壓在身下!”
    “事到如今,你還是不肯醒悟!”楚明帝冷冷說道,隔著欄桿看著葉陽氏的眼神里充滿了厭惡和冷漠,語氣卻刻薄尖銳而不留余地:“捫心自問,她真的是你的敵人嗎?你口口聲聲與她斗了一生,可事實上她早已退場,這二十多年來,你一直在心心念念爭斗搶奪的不過是至高無上的權力地位而已。無論是當初想要得你父親的青睞也好,乃至于后來處心積慮入宮在朕身邊蟄伏了二十余年也罷,阿敏都只是你自欺欺人的一個擋箭牌,你最大的敵人不是她,而是你自己,是你永遠也無法滿足的爭權奪利之心。朕已經給了你皇后之位,也冊了你的兒子做太子,給了你全天底下所有女夢寐以求的最大的榮耀,可你依舊不滿足,處心積慮謀劃了二十年,最后卻是想要完全掌控朕的江山!這些年,朕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對你一忍再忍,可你就是不思己過不知悔改,即便是到了這一刻還這般大言不慚的把一切的責任推到你姐姐身上?你簡直,無藥可救!”
    這個女人,從一開始處心積慮嫁入宮門時候的目的就不單純。
    他知道,但是卻不想點破,因為他的心里已經容不下任何的位置給他后宮里的那些女人了,所以不在乎她們在他身邊到底是因為傾慕于他還是只因為貪戀權貴,只要她們安守本分,別觸了他的底線,無論她們做什么,他都可以視而不見。
    可這葉陽氏,最后竟然瘋狂到想要謀朝篡位!
    而這樣也就罷了,最后還要如以往的每一次一樣,把她做一切事情的原始矛頭都直指阿敏。
    簡直——
    可惡可恨!
    楚明帝是個不到萬不得已連表情都懶得隨意浪費的人,這時卻是被她完全激出了脾氣。
    “侍衛說你被關在這里連日噩夢,說風兒他冤魂不散!”楚明帝道,站在高高的臺階上遙指葉陽氏的方向,聲色俱厲,“你是該做惡夢!如果不是你不肯安守本分,不是你意圖掌控兵權并想要染指大秦的疆土,他如今還該在這太平盛世里安穩的繼續做他的太子,做他的皇帝!你恨他是為奕兒所殺?你口口聲聲恨了多少人,可你真正該恨的那個人其實就是你自己!是你的野心害了他,就是你一手將他葬送!以后不要再找這樣那樣的借口來自欺欺人了,有那份精力,你還不如趁著現下還有時間好好的懺悔反思,想著來日到了黃泉路上要如何對你的兒子乞求補償!”
    楚明帝說完就一撩袍角頭也不回的大步離開。
    葉陽氏被他罵的腦子里嗡嗡作響,這么多年她處心積慮謀劃的一切一敗涂地,她恨自己時運不濟,更恨會遇到楚奕和秦菁這樣辣手無情的對手,今日一朝被楚明帝揭破心里隱秘,忽而就惶惶而恐懼起來。
    即使楚風的死她還可以歸咎于楚奕的挾私報復,可是莫如風,那才是他的親兒子,那個孩子卻是從一開始就被她視為染指皇權路上的一塊絆腳石,并且不留余地的一腳踢開的。
    “不是的!不是的!”一直到楚明帝走出去很久了葉陽氏才猛地回過神來,用力的扒著牢門上的柵欄對著空蕩蕩的密道大聲的嘶吼。
    然則四周寂靜,死寂中唯有她自己的聲音回響不絕。
    很快外面的侍衛就進來重新將門口鐵門閉合。
    眼前短暫呈現的光線慢慢隱去,無邊的黑暗再度侵襲卷來,葉陽氏身子癱軟,扶著柵欄一寸一寸的跪倒下去。
    眼前的夜幕中,又是那張俊逸脫俗的臉孔呈現。
    “啊——”她驚恐的閉眼,使勁的抱住腦袋大聲的嘶吼,可閉上眼那影像依舊清晰呈現,仿佛一個久久不止的噩夢。
    楚明帝帶著張惠廷從天牢里出來,一張臉上表情陰沉,抿唇不語。
    走了一陣,張惠廷實在忍不住了往他身邊湊了一步,開口勸道:“陛下,您和貴妃娘娘之間的事情,如人飲水,其中是非曲直,只要娘娘她心里洞若觀火也就是了,您莫要為其他不相干的人的閑話傷神了。”
    “如人飲水?兩個人的冷暖自知!”楚明帝目光幽深的看著遠處蒼茫一片的夜色,自嘲似的笑了笑,“可是她從來不曾讓朕知道她心中所想,朕看她,是水中倒影,夢里煙花,而她看朕,才是洞若觀火,管窺蠡測。有時候朕是真的寧肯她不知,那么或許她就還能繼續留在朕的身邊。”
    “陛下!”張惠廷嘆一口氣,道,“奴才是個閹人,不懂什么男女之情,可奴才從五歲起就跟在陛下的身邊,跟了您三十余年,對陛下的心思多少還是了解一點的,一直以來陛下最為欽佩和喜歡娘娘的一點不就是她的愛憎分明和殺伐果斷嗎?換而言之,如若娘娘的性子變了,許是就不再是皇上一直心心念念惦記著的那個娘娘了?!?br/>     “在朕身呆的久了,你這張嘴卻是越發的會哄朕開心了?!背鞯蹞u頭一笑,卻是不置可否,過了一會兒卻又是斂了神色對張惠廷問道:“張惠廷,你說真是的生不逢時嗎?”
    他是最愛她那樣愛憎分明果敢狠辣的脾氣,可更恨,恨那些陰錯陽差和世事無常。
    有一句話葉陽珊還是說對了,終究他還的耿耿于懷,終究他還是放心不下,終究——
    是思而不得??!
    “陛下!”見他眼中神色落寞,張惠廷張了張嘴,想要說什么,但終究還是作罷,只替他裹了裹身上的披風道,“夜深了,回吧!”
    “是啊,夜深了!”楚明帝喃喃說道,從遠處收回目光,主仆兩個一前一后往永和宮的方向走去。
    這一夜風平浪靜,楚明帝安睡于內室的龍床之上,似有一副擴大的山河畫卷于夢境里緩緩展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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