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花園里,石子路上,丈夫推著腿腳不便的妻子緩慢前行,兩旁是盛開的花朵,天邊有絢爛的彩霞,怎么看都像一幅畫。
“一個小感冒有必要來醫院嗎?還來這么大一個醫院,浪費錢。以前感冒我連藥都不吃,自己就好了。”姜恒之說著咳了幾聲,又道,“不過我還挺感動的,你這么看重我,說明我還是有用的。”
張慶天沒有回應他,還沉浸在畫里。迎面走來的兩人靜悄悄的一句話都沒有,臉上也沒有笑意,看上去卻很溫馨。
姜恒之站到一旁,見張慶天停下腳步原地不動,拽了拽他的衣服:“哥你讓讓啊。”
“張總。”宋旻突然對眼前這人產生了好奇心,難道他們真的這么有緣嗎?
“宋總。”張慶天躲開余思雅的眼神看向她身后的人。
“你們認識啊?”又沒人理他,也不知道為什么,姜恒之覺得氣氛怪怪的。
只一眼,余思雅平靜的心情就被打亂,她恨的人,她曾經最愛的人,她忘不了的人,突然又出現在她眼前,不是在夢里,是真真實實地站在她面前,讓人猝不及防。
張總,宋旻叫他張總,看他的穿著打扮,他眉眼間的氣質,已經不是當年那個青澀的少年了。
張慶天如石化般一動不動,宋旻打量著他的神情,總覺得不對勁,也說不出哪里怪。片刻他才道:“你上次給我的名片我一直留著的,有機會一起喝杯咖啡。”
“好。”張慶天讓出一條道,看著他們的背影。曾經他也想過要牽著余思雅的手,在花園里漫步,在夕陽下漫步,看盡所有美好的風景,走過每一個春夏秋冬,直到老。
可如今,如今只能帶著遺憾和悔恨尋求解脫的方法。
“怎么了?你和那什么總有仇啊?”看著那男的,姜恒之覺得好像在哪兒見過似的。
“沒有。”望眼欲穿,是余思雅不再清澈的眼睛。她到底怎么了,才會流露出這么悲傷、復雜的神情。
姜恒之再看張慶天的表情,跟公司倒閉似的:“反正我覺得你今天很奇怪。”
“可能被你傳染,我身體也不舒服。”背影消失在轉角的大樹旁,隱隱約約又消失在樓里,看不到了,什么都看不到了,張慶天回頭,往前走。
姜恒之追上去:“我是普通感冒又不是禽流感。”
小意跟在他們身后一路回到病房,她好像是見過那個張總的,但在哪兒見過又想不起來。
“你為什么突然對我這么好?”
氣氛有些怪,小意見狀先避了出去,輕輕將門關上。
宋旻愣了愣,繞到她面前,半蹲著和她一樣高:“我知道以前都是我不好,以后我會好好照顧你。”
余思雅看著他,他卻沒有別的話了。
“我累了。”
“我推你去休息。”
等宋旻關掉燈離開,余思雅雙手用力撐著坐起來,剛才花園里的一幕又浮現在眼前。
她走過6年的光陰,還是沒有走出那些回憶。張慶天好的不好的如波濤洶涌而至,又一次刺痛她的心。
第一次遇見是在公交車上,那時是秋天,天氣涼爽,心情愉快,她和幾個朋友相約去森林公園撿落葉。從校門出來隱隱覺得肚子有些痛,她沒在意,上車以后越來越不舒服,又走了一段路突然疼得冒汗,站也站不穩了。身邊的朋友扶著她直問怎么了,她也不知道,就說肚子疼,可算算日子,例假還有半個月,難道又提前了?
“坐我這兒吧。”
“謝謝啊謝謝。”幾個朋友一邊道謝一邊扶她坐下。
“沒事,我本來也要下了。”
她靠在椅子上,沒有力氣說句謝謝,目送那個少年離開。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印象中是個高高的個子,皮膚黑黑的少年。
第二次遇見是在酒吧,她認出他來,本想打個招呼,親自道謝,可少年沒有認出她。等她回來找手機,面對面站著他還是沒有認出來。她道了句謝便離開,心想哪有那么多奇遇啊,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她回頭笑了笑,少女的心思啊,總是那么夢幻。
本來以為不會再有交集了,可誰知少年又一次幫了她,那可不是小事了,是救命之恩。
她應該是十分恨他的,可為什么心里更多的是不甘?
越想就越難受,頭也很疼,她雙手捂著眼睛,不一會兒胸前和袖口就濕了一大片。她現在這樣,還有什么法子站在張慶天面前,問他為什么要拿錢,為什么不選她,為什么要說那些花言巧語來欺騙?
從醫院出來天已經很黑了,又起了風,帶來絲絲涼意。像這樣的天氣本該是最舒適的,可裝著心事,每走一步都倍感沉重。
到底是天意還是自身的原因,自從在重癥室見到余思雅,總是被回憶折磨。如果終不能放下,那他這些年的努力和他當年所做的選擇又算什么?
“哥,走啊。”姜恒之開車出來,按了幾聲喇叭張慶天都沒有反應。
張慶天打開車門又關上,繞到駕駛座旁:“我來開。”
“你到底怎么了?不會真被我傳染了吧?”可是他自己都沒那么嚴重啊。
想不通想不通,問他又不說,管他呢,只要公司不倒閉,只要按時發工資,別的事都不重要。姜恒之一會兒看他,一會兒看窗外的樹,雖然吹著風很涼快,可心里還是不舒服。
車速很快,姜恒之閉上眼睛,想起以前和一幫朋友半夜騎摩托車的感覺,真的是很快樂,好久沒回去了,他得抽空回去一趟。一睜眼他才發覺不對:“誒哥你是不是走錯路了?”
張慶天說:“去酒吧,我請你喝酒。”
“可是我吃了藥醫生說不能喝酒。”
“那你喝別的。”
“唉,好吧。”姜恒之嘴上嘆著氣,心里已經在想喝什么了。
夜色里江岸的風景果然不一樣,比白天好看多了,五顏六色的燈很漂亮,河里游的船也很美,比他們那邊高大上。
“哥你說的酒吧是哪個?”姜恒之一眼望去,娛樂場所的招牌格外顯眼,對岸的更多。
“前面就是了。”張慶天在一艘船前停下,“就這兒。”
姜恒之盯著眼前的船一番感嘆,非讓張慶天給他拍幾張照片。
“海洋之家,我以前還以為是吃海鮮的呢。”姜恒之跟在張慶天身后,邊說邊往里走,“這下面還有一層?”
看起來這么高檔,指不定要花多少錢呢,姜恒之心里道:沒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過上這種日子。
在進包廂前姜恒之又拍了好幾張照片,等過一陣回去,也好在他們面前顯擺顯擺。
張慶天只點了清酒,姜恒之點了7種的汽水,正好湊成彩虹的顏色,拍照也好看。
見張慶天看著那些飲料,姜恒之有些尷尬:“哥你是不是嫌我點多了?”
張慶天說:“沒有。”
“你放心吧,我喝得完。”姜恒之知道張慶天最不喜歡浪費,拿起紫色的汽水一口氣喝完,笑瞇瞇地盯著張慶天。
張慶天真的沒有嫌他,只是這紫色太過耀眼,不知不覺就把他帶回那個夏天。
籃球場上正拼得熱火朝天,他作為替補在一旁候著,心里卻不似周圍的人激動。中學時他也喜歡打籃球,還參加過省里的比賽,可是現在比起打球,他更喜歡打工掙錢。要不是和隊長關系好,要不是某個替補受傷了強拉他來,他連圍觀都不會來圍觀。
心想也不一定上場,可又不能走開,就當是看一場球賽放松放松好了。正想著對方又進了一球,場上歡呼聲不斷,身旁的替補連連嘆氣,也有人安慰還有半場呢。
休息的時候隊長把張慶天拉到一邊,好說歹說張慶天才勉強同意上場。隊長把戰術告訴他,還說今天這場比賽就靠他了。
他帶著壓力,在周圍些許期待、懷疑和不屑的眼神里上場,終于,在最后的時間贏了一球。這次的歡呼聲因他而起,他也非常開心,好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他今天沒有白來。
一回頭,突然撞上一雙明亮的眼睛,帶著笑意看著他,像夢里一般。竟然是她,她怎么會出現在這里,出現在他眼前?
“你剛才表現很棒。”她拿著汽水舉在他面前,“你是校隊的嗎?怎么以前都沒見過你?”
給他送水的女孩兒很多,他就只接了那瓶紫色的:“謝謝。”
“是我該謝謝你,”她笑起來真好看,“謝謝你從水里把我救起來。”
原來她還記得,她竟然還記得!張慶天心里突然生出一種說不清的感覺。
她看著他:“我叫余思雅。”
余思雅,他記住了:“我叫張慶天。”
此刻他眼里只有余思雅,心里只有喜悅。
后來他無數次回想,卻怎么也記不清周圍人調侃的語句,只記得那個甜美的笑容和那瓶好喝的汽水。又有多少個日日夜夜,他捏著余思雅給他的那張紙條,卻始終無法撥出那個號碼。有意無意間他曾聽人說起余思雅,她的家世、樣貌、才華,他都配不上,不該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