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在下午時分準時降落在希思羅機場。這是南音第一次出國,說不激動是假的,也許之前還沒什么,但此時看著飛機打斜降落,地下房屋密集矮小,她想到,現在,隔著不到一會,她就可以見那個人了,才真實地激動起來。
這種激動,變成一種身在夢中的不真實感,飛機顛簸降落,她和大家一起離開飛機,隨著人流走到簽證大廳,那里人山人海,世界各處的人通過這里涌向倫敦,密集度堪比香港過深圳的海關。
大家都是中國護照,需要排隊,見過臨時簽證官才能夠過關。
南音的第一次挫折,從這里開始。她起初想的很好,以為一會兒就出去了,能夠見到自己想見的人,可事實上,他們在這里排隊排了將近一個小時。
終于輪到她了,那位柜臺后的先生是一位黑人,表情還算和善,他說:“¥!#¥%¥……”
南音,沒有聽懂,她在家也練過,但是這一刻她發(fā)現,原來,這種語言是要這么用的,真的要用來交流,信息可能來自四面八方,而不是書本里面固定的內容。
那位先生看著她,她也看著人家,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兒,不過這種情況這里每天都有,那位先生見怪不怪,對著周圍喊有沒有人講中文。
旁邊的彩青已經辦完手續(xù),連忙過來幫著翻譯。
南音覺得很窘迫,拉著行李箱出來的時候,心里還在想,如果多說兩次或者說慢一點兒,能聽懂了。
旁邊大師兄放慢腳步安慰她,“沒事,你看剛剛周圍多少人都要翻譯,你第一次來,以后就習慣了。”
南音點頭。
方星說,“過了前面轉角,往外面走就是出口。”
南音說,“接機是在外面嗎?”話音未落,幾名穿制服的男人走過來,指著旁邊的桌子說了幾句話。
方星無奈地說,“這一趟可真不順,要檢查行李,這沒辦法了。”他看向彩青,知道彩青最不喜歡當眾打開行李,可是在這里,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英國人做事最是一板一眼。
那幾位穿制服的人卻指著南音的箱子。
方星說,“他們通常都是從最大的箱子檢查。”另外幾位人家都是公干,提的箱子都是半大的,只有南音選了一個留學生才會用的大箱子。
方星怕南音擔心,安慰她說,“沒事,這是正常的。以前我每次來都能在這邊看到人檢查,不止檢查咱們中國人,他們都是隨機的,從這里出關都有可能被檢查。”
南音點頭表示理解,箱子被放在桌上,她掏出鑰匙來,一打開,眾人頭皮都發(fā)麻了。
她清晰地聽到,一位先生抬手一擋她,“stayback,please。”
那幾位先生的臉色堪稱精彩,和她的師兄妹不相上下。
就見一位戴手套的拿起最上面的兩包抽真空食品,看了看說:“isthisroastchick?”
南音聽懂了,連忙老實說:“duck!”
那人看著她,樣子說不出的古里古怪。
另一個瘦高個又拿出一包,南音連忙說:“ham。”
瘦高個看了她一眼,面無表情放去一側,繼續(xù)翻。
南音覺得他們的表情都有些奇怪,看向方星,“怎么了三哥?”
方星無奈地說:“熟食肉類不能帶。”
南音愣住,怪不得在家從來都不帶,她還以為,他們覺得帶這些吃食不夠洋氣上檔次。
彩青拿出墨鏡戴上。大師兄帶著老四,站在旁邊只感慨,我們中國人說禍福相依,在國內機場真是……那時候如果能打開行李,一定不讓她帶。
超過15公斤的熟食,東西全被沒收,卻說還要在護照上警告一次。
幾個人都是精英范,來了幾次卻都沒處理過這種情況,警告一次會怎么樣?最多可以警告幾次?方星拿出手機,征得同意后打了電話給君顯,覺得還是換個英語本地的來溝通更好。
南音從沒想到,三年后第一次見面,是這樣窘迫丟臉的情況。
那人被工作人員帶著走進來,身上穿一件黑色的襯衫,南音看著他,她再也沒有見過一個人,能把黑色穿成這樣,誰說過這是最優(yōu)雅的顏色,一定是見過這樣的男人。他笑著和那幾個人說話,南音聽到他說話,覺得一顆心都要揪在一起,簡直能窒息著死掉。這個貴氣雅氣,細膩精致的男人,是阿顯。
她聽到方星說,“看見阿顯穿黑色,我以后再也不穿這顏色了。”
南音覺得這句話說出了她的心聲!此時,她明白了為什么彩青讓她換裙子,別說一萬不到兩萬的衣服,那就算穿上十萬二十萬的衣裙,她依舊覺得沒有勇氣站在他旁邊。
解釋過后,只沒收了東西,并沒有警告什么的,南音完全脫離了狀態(tài),終于塵埃落定,大家一起往外走,南音連腳步都失了控,就聽前面,方星給君顯說,“我們是真不知道,誰知道她敢?guī)敲炊喑缘摹R路]幾件,全是吃的。”
南音想找地縫鉆進去,她不懂,卻也忘記查看一下相關規(guī)定,害大家都跟著丟臉。這就是沒見識……
前面的人卻忽然回頭,手上的小羊皮手套抬了下南音的下巴,“怎么變得這么貪吃?”
南音的心,揪成一團的狂跳起來,如被電擊,跳得近乎瘋狂。三年后的第一次見面,他笑著問她:“怎么變得這么貪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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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顯早已搬到了倫敦,住在北邊,他帶了一位朋友來接,兩輛車,南音和彩青,加上大師兄和他一輛。君顯自己開車。
南音坐在副駕駛后面的位置上,彩青坐在副駕駛。
英國的方向和國內相反,南音半低著頭,一路只敢看那人換擋的左手。
聽到彩青抱怨:“以前我不懂,為什么爸媽一定要你出來,現在看看,過了幾年,咱倆都像兩個世界的人。”
他說:“當時我記得媽媽和你談了好久,你說女孩要富養(yǎng),所以不要出來吃苦。”
“我現在依然這樣想。”彩青說,“所以你要努力多掙點錢,到時候把姐姐妹妹都養(yǎng)起來。”
南音的心,犯病似的跳起來。感受到前面的人從倒后鏡看了自己一眼,她把左手放在座位下面捏的死緊。那是別人看不見的地方,企圖用這種方法減低緊張。不明白為什么要這么緊張,也不知道,怎么樣才能不這么緊張。
她努力在心里想著小時候的樣子,小時候是怎么相處的,卻好像忽然腦子斷線,一點也想不出。
只能茫然地聽著他聽完彩青的抱怨,安慰了她一會,又和大師兄聊天。
大師兄說:“你現在看,當時師傅為什么讓你出來,而且那么小就出來?”
那人頓了一會,說:“以前我也不明白,這些年,漸漸的好像明白了,咱們國家在文化上這塊,曾經遭受過重大破壞,但國外這塊沒有……而且現在我們傳承的文化,很多都是直接繼承西方的。像近代我們受的很多影響,有能力的作家,也都是從國外學了東西才回去的……家里有博物館,但國內古玩這塊,都帶著原罪……總得走出條新路來。”
南音差點忍不住抬頭看他,卻還是只是抬頭看去左邊,窗外,又一輪雞蛋黃那么艷黃的太陽,現在才五點多,就有落日可以看了嗎?
但她不敢問,怕又說錯話?
如果自信心可以建立,那么同樣也可以摧毀。
從國內機場到這來,南音的自信心,幾乎在到達這里的時候,轟然被摧毀。
一路上不斷的錯誤告訴她,眼界這東西,她原來壓根沒有。曾經她只在古玩圈里,那地方,大家只比拼專業(yè),她還游刃有余呢,但原來跳出那一口井,她就是個小青蛙。
前面?zhèn)鱽聿是嗟穆曇簦澳氵€想那些有的沒的做什么,現在古玩圈的風向早變了,不信你晚上問問老三,這兩年都流行藝術品基金。你怎么還琢磨那些東西?”
開車的人笑了一聲,很低沉悅耳,“南音……你對著窗子外頭看了好一陣,怎么這么久不見,你變的不愛說話了?”
南音的左手,狠狠捏了一下自己的腿,緊張地不知所措,但還是鎮(zhèn)定地說:“沒有,我聽你們聊天就好。”
這算什么話?南音想抽自己兩巴掌。
果然君顯沒笑,右邊的大師兄先笑了,他抬手摸了一下南音的頭,對著彩青說:“瓷母的預展你和阿顯說了嗎?”
“當然。”
南音低著頭,知道大師兄在幫她,她越發(fā)覺得自己怎么這么沒出息,連穩(wěn)重少管閑事的大師兄都幫自己,自己的狀態(tài),真的那么糟糕嗎?
就聽彩青說:“我聽你打電話的時候告訴爸爸,買的這房子,不到三年翻了一倍,是不是真的?”
“這兩年海外來置業(yè)的人多,我也是想著,反正畢業(yè)之后一定得在倫敦落腳,當時這房子是朋友的。也是正巧。”他說。
大師兄插嘴道:“機會就是給有錢的人準備的。這么房價和北京上海也一樣。”
君顯嗯了一聲,又看向倒后鏡,問道:“……誒,那個看風景的,喝水嗎?”
車中靜默,好一會南音才感覺到大師兄推她,“阿顯問你喝水嗎?”
南音搖頭,心里忽然想到在飛機上彩青說的話,一個月兩千的生活……她知道阿顯的那房子多錢,三年前,也花了差不多一千多萬,那現在就是市值兩千萬了……
她從現在起,一輩子不吃不喝,――也買不起!
心里忽然升起從未有過的一種灰心,自己窮其一生,也許有些東西,都得不到。她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陶保家更有錢,她和陶保在一起,卻從未覺得有壓力,就算到了他們家奢華無比的大屋子里,她也沒有覺得絲毫壓力。
是呀,如同游戲般的生活,離自己太遙遠,反而忘記了羨慕。
但這一個,是自己與眾不同的“他”,所以她敏感而自卑了起來……原來真的是有些東西,只有置身其中,才能感受到差距。
車身一晃,她猛然抬頭,發(fā)現君顯停了車。
他對副駕駛的彩青說:“你和她換換,讓她坐前頭。”
南音的心,瞬間攪成一團……又要“心絞痛”……不能呼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