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一下就通透了
    李建昆這會，正窩在縣味精廠的小宿舍里。
    石灰墻被砸出幾個坑。
    下午在縣文教局，嚷嚷著要見領(lǐng)導(dǎo)，最后被轟出來了。
    “還成天說我野蠻，你可真溫順哦。”
    李建勛瞅著墻上那幾個坑，得，等那哥們回來，這事又得落他頭上。
    保衛(wèi)科野獸之名，再添佐證。
    王山河脫鞋縮在床上，心說你倆大哥就別說二哥了。
    “行啦，老早想到的事，別軸了。”
    李建勛打趣起小王，道：“你要像山河樣，只差一分達到錄取線，還不得發(fā)瘋?cè)フ▽W(xué)校啊。”
    小王接茬，哼起小曲：
    “太陽當(dāng)頭照，花兒對我笑，小鳥說，早早早，伱為什么背著小書包……建勛哥，好點子！能搞到炸藥包不？”
    “滾！”
    “誒。”
    小王果然在床上打了個滾，滾完側(cè)頭瞅瞅，也沒見笑啊。
    白瞎了好活。
    “建昆，那現(xiàn)在咋弄啊？”
    “明兒一早去文教局，我就不信堵不到一個領(lǐng)導(dǎo)！”
    “要不，咱還是先回學(xué)校吧，找老魏不行，找找學(xué)校領(lǐng)導(dǎo)？”
    “呵，你覺他們能信我考上大學(xué)嗎？”
    李建勛拍拍腦門，你哥我也不信哪，咱甭怪人家。
    自個幾斤幾兩不清楚？
    還擱這犯軸呢。
    ——
    晚上，七點半剛過。
    望海中學(xué)和種子站中間，縣里分配給學(xué)校的，僅有一棟，兩層教職工宿舍樓里。
    201室。
    湯明肇在客廳聽完《新聞聯(lián)播》后，踱步來到書房，提筆練字。
    一個小時，雷打不動。
    這個習(xí)慣他已堅持20年。
    沒有什么是可以不勞而獲的。
    練著練著，老婆子出現(xiàn)在門口。
    “明肇，學(xué)校的劉主任來了，說有急事。”
    “劉為民？”
    “嗯。”
    急事？
    高考都完了，就后天高三要搞個畢業(yè)典禮，犯不著他操持。
    能有什么急事？
    想不出個所以然，湯明肇蘸吧蘸吧，把兔毫掛回筆架。
    他的書房從不會客。
    字這東西，沾了俗氣，也就俗了。
    “校長。”
    客廳里，劉為民殷勤上前。
    “小劉啊，辛苦啦，大晚上還跑一趟，啥事這么急啊？”
    “是這樣的校長，文教局那邊來電話，說咱們學(xué)校有個學(xué)生，這次考得特別好。
    “市里都知道了，批復(fù)說特殊苗子，特殊對待，還讓明兒派人過去一趟。”
    “哦？”
    好事啊，湯明肇笑道：“是徐專員那個兒子，徐慶有吧。”
    “不是。”
    “不是？”
    ——
    “咚咚咚！”
    “李建勛，李建勛啊，有電話！李建勛……”
    一大早，宿舍門外傳來敲門聲，李建昆一宿沒睡好，憋著股煩躁掀開被子，棉鞋一插，幾個箭步?jīng)_去開門。
    是后勤管電話的羅大爺。
    說有彪子電話。
    扭頭一瞅，屋里哪有彪子人，晨練去了唄。
    李建昆沒轍，只好穿上衣服，嗖嗖奔去羅大爺那屋。
    “喂，哪位？李建勛他不……”
    “誒！李建昆是吧？我找的就是你！”
    這聲兒？
    “老魏？”
    李建昆心頭一激靈，隱隱有種預(yù)感，是好事。
    “老師都不會叫了嗎？古人云，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
    魏東平能知道這個電話，還得說起某貨上回在學(xué)校干仗，他哥來領(lǐng)的人，特地要的。
    用以隨時震懾。
    李建昆聽著聽著，忽覺神清氣爽，忙問：“魏老師，我到底考了多少分？”
    “很高！”
    魏東平說出某個分數(shù)，饒是已經(jīng)知道，仍免不了再嗦一口涼氣。
    天知道，一大早時，他接到湯校長電話時的震撼。
    說出來不怕笑，人都懵逼了，湯校長喊他好一陣，最后用吼的，他才猛一哆嗦回過神。
    跟講故事似的！
    但事實如此，容不得他不信。
    “跟你說下，你的試卷市里抽走了，還要送去省里，說是特事特辦。縣里暫時沒做統(tǒng)計，巴巴拉拉……”
    大爺?shù)模瓉砣绱恕?br/>     分數(shù)太虎，被上面給摘走了。
    李建昆咧開嘴角。
    一下就通透了！
    “你小子好賊啊，平時怎么不見你這么聰明，兩年都沒考試還真被你瞞住了，小說看多了吧你！”
    “……”
    老魏的心情，李建昆完全能理解，除了往藏拙自污這塊扯，腦子再也轉(zhuǎn)不過來。
    “噗！”
    原路返回時，這貨笑得像個狗賊。
    這分數(shù)整的，屬實有點頂。
    小王估計都消化不了。
    <div  class="contentadv">        宿舍里，王山河裹緊被子，只露出半顆腦袋，聽到動靜瞇開眼。
    “跟你說個事。”李建昆道。
    “啥？”
    “老魏來電話了。”
    唰！
    小王蹭地坐起，哎媽，忒冷，又縮回被窩里，忙問：“咋了？”
    “我信息出錯了唄。”
    “哈哈！我就知道，咋會出錯呢，考了多少分？”
    “這個，還是明兒去學(xué)校再說吧。”
    李建昆不是故意賣關(guān)子。
    講真的，這個分數(shù)說出來，小王也不能信，保準帶出一串子問題。
    他可不想做證明題。
    索性還是交給學(xué)校吧，這樣更有說服力，到時他只須使上無賴定律。
    一招搞定。
    輕松。
    “大爺?shù)模愕故钦f呀！”
    瞌睡都給整沒了，你就給我聽這個？
    李建勛晨練回來后，忽聞這個消息，臉上毫無驚訝之色，反而深感憂慮。
    忙湊近，探手，摸摸弟弟的腦門。
    不過精神故障，好像也摸不出來吧？
    “建昆，咱能，別老想著這事嗎。就當(dāng)?shù)货樱^去就過去了，行不？”
    彪子小意說道。
    難得這么謹慎，生怕再刺激到弟弟。
    你看這精神都不正常了。
    “啪！”
    李建昆拍開他的手，沒好氣道：“我沒做夢，剛?cè)ソ拥碾娫挘嘀魅斡H口說的。”
    李建勛扭頭看向小王，“不是吧，他真考上了？”
    “我又不知道，都是他自個在說。”
    小王氣性不小。
    李建勛一拍腦門，那不等于廢話么。
    還是認為弟弟腦子出了問題，責(zé)怪自己當(dāng)時想錯了，要早知道他這么在乎，決定考時，就應(yīng)該攔下！
    李建昆瞅著彪子，道：“哥，我是怎么說，你都不會信了是吧？”
    “不是啊建昆，這事它……”
    “那這樣，你明兒跟我一起去學(xué)校，畢業(yè)典禮上會宣布。”
    他本想給彪子打記預(yù)防針，省得到時沖擊太大，又興奮了，遭罪的還是他。
    可沒轍啊，人死活不信。
    他也來氣了。
    那就讓沖擊來得更猛烈些吧！
    “畢業(yè)典禮上，宣布，你的成績啊？”
    李建勛懷疑他腦子已經(jīng)糊了。
    “校長說的！”
    “……”
    那得去啊。
    李建勛尋思精神狀況都這樣了，滿心盼著畢業(yè)典禮上給自己整個私活，要是沒有，不得當(dāng)場發(fā)瘋？
    他得看著。
    身為大哥，責(zé)無旁貸。
    “山河，今兒哪都別去哈，給我看好他！”
    “……”
    ——
    清晨，有霧。
    大地在冰冷中顫抖，萬物在枯黃中凋零。
    8時許，冬陽睜開惺忪的睡眼，乍泄一抹微弱的橘光，世界才多了一絲活力。
    望海中學(xué)。
    高三（1）班。
    全班53人，今天難得到齊。
    大伙不約而同準備了一個筆記本，正互相交換著，留下青春的最后一筆。
    這是一個不合時宜的畢業(yè)季。
    凜冬給它多蒙了一層傷感。
    小王這么沒心沒肺的家伙，都有點遭不住，揣了煙，說出去嗦一根。
    李建昆沒一起，他大概是班里最無情的一個。
    沒辦法，經(jīng)歷的太多了。
    氣氛為何如此壓抑呢？
    有首歌不是唱了嗎。
    從前慢。
    這年頭不比日后，不在一塊了，溝通全靠信。
    想見個面吧，沒車。
    鄉(xiāng)下到縣里，就是一段長途。
    今日一別，何時才能再見，還能不能再見，都是未知數(shù)。
    興許，便是永別。
    “建昆，你也寫一個吧。”
    有人遞來本子。
    李建昆來者不拒，提筆，唰唰寫下四個大字。
    對方拿回本子一瞅，撓了撓腦殼。
    李建昆不想搞得那么傷感，寫些無甚鳥用的心靈雞湯。
    同志們還是太年輕。
    并不明白。
    人生中大部分告別，都是悄無聲息的。
    沒有桃花潭水，沒有長亭古道。
    只不過是在如同今天一樣的早晨，有人永遠留在了昨天。
    經(jīng)歷得多了。
    也就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