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是誤打誤撞，那次跟他正面攤牌了之后，她好像突然就對顧家的生意起了興趣，如果剛開始她只是想讓自己看起來不像是顧家養(yǎng)的閑人，現(xiàn)在這般，她倒更想讓顧家的生意蒸蒸日上。
    榮城開了春，清塵收露，萬物復(fù)蘇。細(xì)微的晨風(fēng)卷著花香和泥土氣飄進(jìn)雕花蔓紗里。蘇晚晚瑟縮在被子里，這段時(shí)間倒春寒，氣溫尤降，前些日子的旗袍寰衣早已經(jīng)穿不住了。來了顧家這么寫日子，她幾乎就沒有再碰過針線。前些日子她命人從庫房領(lǐng)了些毛裘料子，打算給顧老爺子縫件保暖的披風(fēng)。
    不知是因?yàn)榻盗藴氐木壒剩@幾日他的身子骨又弱了些。本來還能下地走兩步，這下又回到了她初見時(shí)癱倒在床上一動不能動的樣子。雞鳴入耳，蘇晚晚裹著被子從床上探出頭來，前一晚縫制了大半的披風(fēng)還散落在桌上。
    看了眼床頭滴答作響的走鐘，還不到四點(diǎn)。
    她給自己套了件保暖的外衣，洗好臉漱了口。盡管來顧家有些時(shí)日，可她依舊自己做事不假他人之手，說到底，就是不習(xí)慣被人伺候。
    這個點(diǎn)小秋還沒醒，整個顧家都籠罩在一片黑暗里。她關(guān)好門，往廚房走。
    剛一走近，就看到原本應(yīng)該緊閉的廚房門此刻正敞開著，怕是有什么東西進(jìn)去，蘇晚晚快了腳步，倚在門口往里看，灶臺的方向隱約傳來動靜，緊接著閃過一個窸窸窣窣的人影。
    “是誰。”
    她的聲音清脆淌亮，讓此時(shí)在里面翻箱倒柜的人不覺嚇了一跳，停下手里的動作扭頭看她。
    “二少爺……”
    盡管已經(jīng)許久沒有見到他，可蘇晚晚心里對他還是有些忌憚。
    “是你啊。”
    他表情淡然，看著站在門口小小一只的蘇晚晚，問了一嘴，“會不會做飯？”
    點(diǎn)火，打蛋，下面。
    顧家的大廚各個都能做出珍饈美饌，蘇晚晚只會煮面條。她操著菜刀切著手里的蔥花，一邊顧著鍋里沸騰的熱水，一邊又添一把火。
    等面出了鍋，她才轉(zhuǎn)身去給顧老爺子熬藥。這段時(shí)間，老爺子又多出了不少帖藥劑子，一日一帖，她不像假手于人，都是自己起早貪黑照顧著顧老爺子的起居。
    他對她的恩，她還不起。
    顧弘儒吸著面條，看著自己眼前來回忙碌的女人。有些日子沒見，她好像更瘦了，就算是穿著厚實(shí)的外衣，腰肢的位置依舊看起來盈盈可握。
    她煮的面條味道也一般，吃慣了滿漢全席的他自然不可能因?yàn)橐煌朊鏃l就對她改觀。但不知為何，腦海里閃過那晚壓她在身下，她握拳哭泣明明難受卻依舊忍著性子配合他的可憐模樣來。
    “你要不要也吃點(diǎn)兒。”將嘴里的面條咽下，他挑著上頭翠綠的蔥花，有些不滿，“我不吃蔥。”
    蘇晚晚看了眼在那雞蛋里挑骨頭的顧弘儒，手里的蒲扇一下下煽動著小爐子里的火焰。聽到這少爺一直因?yàn)樗攀[而喋喋不休，她輕嘆口氣，重新拿了雙筷子幫他把蔥花一顆顆全挑出來握在手心。
    “好了。”她拿著筷子又給他加了點(diǎn)豬油，幫他把面上下攪拌勻稱了再推過去，“趁熱吃。”
    見她對自己不溫不火，顧弘儒臉色有些復(fù)雜，沒有多說什么架起一筷子送進(jìn)嘴里，不知道是她后來加了豬油的緣故還是因?yàn)闆]有蔥花那股味道的沖擊，這面確實(shí)好吃不少。
    呼嚕嚕地幾筷子吃完，顧弘儒拍了拍有些脹起來的腹部，一臉滿足。
    再看她，始終盯著爐子里的火苗，絲毫沒有注意過他。
    盡管這正是他想要的，但眼前這一幕卻讓他心里堵得慌。看著她對著自己的那半張秀美的臉，八分相似，相濡以沫又淡忘江湖。
    面前這個認(rèn)真負(fù)責(zé)勤勤懇懇的女人，漸漸跟心里那抹身影重疊，最后顯現(xiàn)出蘇晚晚的樣子來。
    待她熬著藥的功夫，扭頭已經(jīng)空無一人。
    看了眼破曉的天，蘇晚晚推測顧老爺子應(yīng)該醒了，她將藥罐子里的藥傾倒出來，又從蜜罐子里取了碟蜜餞果脯。以防萬一。
    可每次蘇晚晚看顧老爺子喝藥，都像是喝水一般從容寡淡，不需要捏鼻子也從不皺眉頭。端著藥就乖乖地自己一口喝完，偶爾有時(shí)候會被嗆得干咳兩聲，但他從未抱怨過藥苦。
    哪能苦得過日子呢。
    端著湯藥，她就往顧老爺子的房間走。這時(shí)候顧家已經(jīng)恢復(fù)了正常運(yùn)轉(zhuǎn)，園丁在院子里修建花束，小廝澆水掃地，來往的仆人見了她，多少會恭敬地低頭讓路。
    迎面走來的小秋步伐有些急，她喘著氣，一見到蘇晚晚眼里氤氳起水汽。
    “夫人，快去看看老爺。”
    不祥的預(yù)感為之翻涌而上，手中的藥碗沒拿穩(wěn)，褐黑色的湯汁灑落一地，它們盤踞著匍匐在一起。她恍惚想起自己剛來的那一天，寒冬里的那一夜，她被人扛著丟進(jìn)房間，落了鎖。而他就靜靜躺在那兒，告訴她明天都會好的。
    “想不想，學(xué)著經(jīng)營？”他知道自己為時(shí)不多，他能做的，就是保障這個女孩子能在顧家落下腳來。
    “這花，怕是開不了了。”
    想到之前顧老爺子因?yàn)闆]來得及看上桃花而惋惜，她慌忙跑回房，在一堆針線布料里終于找到先前因?yàn)闊o聊當(dāng)做練手縫制的那條絹絲。上面赫然用粉嫩的絲線繡出了一副漫天飛花，她撈起桌上才制作一半的披風(fēng)，顧不上掉落的鞋子，打著赤腳往顧老爺子的房間飛奔。
    他把一輩子的溫柔和容忍，全數(shù)給了她。生病的這些年，他想開很多，也丟棄很多。
    蘇晚晚到底還是晚了一步，
    呂總管看著面前的恍若失神的女人，頭一次，他用平和的語氣開了口，“夫人，節(jié)哀順變。”
    按照顧老爺子的遺愿，蘇晚晚此后便是顧家大當(dāng)家，與三位少爺相輔相成，共同為壯大顧家而為之奮斗。
    “這是顧家所有上下房間的鑰匙。”他將手里的一大串瓷實(shí)的鑰匙遞給她，“夫人，老爺生前給了我一封信，讓我轉(zhuǎn)交給您。”
    他在信中寫：
    晚晚，很抱歉要用這樣的方式對你道別。
    我很高興你能來到顧家，也很高興，你成為新大當(dāng)家。
    還記得你來的第一天，抱著雙膝蜷縮在角落，我當(dāng)時(shí)都在想，怎么還會有這么傻的姑娘，愿意嫁給我這么一個糟老頭子。我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也沒打算再娶什么老婆沖喜。但是我第一眼見到你，就打心眼里喜歡這個真誠又頑固的女孩子。我當(dāng)時(shí)就在想，怎么這世上還會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你和林夕一樣，從不貪圖顧家半分。
    后來啊，我才知道，哪兒是什么小姑娘愿意嫁，這分明就是我們顧家欠你的。對不起，晚晚，我替呂總管的疏忽向你道歉。
    我從不是被神眷顧的人，自認(rèn)是被神拋棄的那份子，可你在我眼底燃起另一團(tuán)光。
    晚晚，只要你自己不起情緒，就沒有任何人、任何事物能夠傷害你。
    不要再讓那些看似負(fù)面的人事物，壞了你自己的風(fēng)水。
    顧家歸你，你不歸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