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霎時間安靜下來。
宋晚晚終于意識到這件事情的不簡單。
這樁案子可能已經牽扯上皇室,根本不是他們能查的。
秦淮安聲音干澀,眼眶微紅:“這就是給我的解釋嗎?”
宋晚晚看向秦淮安有些難過的低下了頭。
秦淮安的不甘和無力她清晰的感受到了。
承恩候的無奈她也清楚。
這是一道無解的命題。
承恩候想得是保全家族,秦淮安想的是為民伸冤,兩個人背道而馳,所求的結果也南轅北轍。
最終的結果,是秦淮安的妥協:“我知道了。”
然后轉身離開了承恩候府。
秦淮安永遠挺直的脊背微微彎曲,永遠高傲的頭顱在現實中低下了頭。
在這樣皇權至上的時代,秦淮安的力量還是太微弱了。
出了大門,白西塘便離開了,他確實希望能查清楚這樁案子,但案子不止牽扯到了承恩候府,還牽扯到了皇權,這就不值得他繼續走下去了。
他的名聲有兩成確實是自己的能力,但更多的是家族的推波助瀾。他來京城查這樁案子主要是想讓自己在為官道路上走得更為順暢一些,也是為了家族的榮光能夠延續,可如今他若執意要查就牽扯上自己的家族了。
如果家族即將覆滅,他或許可以豪賭一場,可他明明還很年輕,再過兩年,他參加科舉的話仍然可以為官。
秦淮安和宋晚晚坐在馬車上,宋晚晚有些出神的望著窗外的景色。
真的要放棄嗎?
那些官員都是好官,被人所害卻只能讓他們的親人看著兇手逍遙法外嗎?
當年的宋家到底發生了什么?
為什么還會跟皇權扯上關系?
窗外的景色漸漸被夜色籠罩,而馬車卻緩緩停了下來。
這里不是大理寺,而是皇宮。
秦淮安帶著宋晚晚走進了宮內。
此刻宮內燈火通明,皇帝坐在案桌后,看著站在他眼前的青年。
白西塘說完自己要退出查案的時候皇帝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總管太監小跑著求見,弓著身子,低聲道:“皇上,大理寺卿秦大人求見,身邊還跟著位女仵作。”
皇帝聞言,眼中閃過一絲失望,帶旋即笑道:“倒是跟你來到時間差不多,讓他們進來吧。”
白西塘往外間探了探,眼中也閃過一絲失望。
果然,即使以公正言明著稱的秦淮安也難以免俗,他還是報了太多期望了。
白西塘神色未變,脊背卻微微挺直。白西塘一向自負,唯一佩服的便是秦淮安,白西塘自幼受人追捧,也曾聽聞秦淮安破案的事跡,所有人都稱贊他,無數女子仰慕他,白西塘也難免對他生出了仰慕之心。當然更多的,他想要超過秦淮安。
可如今,秦淮安也被現實打垮,終究跌下了神臺。
秦淮安裹挾著晚風走了進來,走過白西塘身邊的時候,讓白西塘感覺到一股冷意。
宋晚晚跟在身后,低著頭,神色陰郁。
兩人行禮后,皇帝命二人起身。
宋晚晚抓緊了衣衫,仍舊跪地不起,而秦淮安神態自若公然抗旨,不愿起身。
白西塘神色驚異看向二人。
忽然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原來只有他畏懼皇權,也只有他放棄了。
秦淮安仍舊在神臺上,即使是他身邊的女仵作也比他有骨氣的多。
從始至終,只有他想獨善其身。
“愛卿這是何意?”皇帝神色不明,看著兩人,冷聲問道。
“微臣懇求陛下,讓臣查明真相。”秦淮安跪在地上:“微臣自入大理寺起,一心只有一愿,就是為天下不平之事發聲,這些身故的官員,他們都是大辰的棟梁之材,微臣想要為他們找到真相。”
“可你明知道他們是當年……”皇帝的話沒有說完,他停頓了一下,問道:“你一定要查?”
“是!”秦淮安十分堅定。
“你也是?”皇帝詢問宋晚晚。
宋晚晚猶豫一瞬,咬牙道:“微臣也是。”
“你們回去吧,此事朕會考慮的。”皇帝看向兩人,眼神十分復雜。
秦淮安還欲再說,卻在看到皇帝的眼神的時候沒有再次開口。
皇帝被人簇擁著離開了太極殿。
“秦大人,”白西塘正色道:“你是我第一個佩服的人。”
秦淮安看了他一眼,不動聲色。
“宋姑娘,我收回我第一次見你時,所說的話,憑你這份膽色就已經超過許多男仵作了。”白西塘拱手道:“但道不同,不相為謀,祝你們得償所愿。”
言罷他略微頷首道:“天色不早,白某便先離開了。”
皇宮內的風寒氣逼人,長長的甬道似乎永遠也走不到盡頭,空蕩蕩的讓人心生寒意。
“你不怕嗎?”秦淮安問道。
宋晚晚慢吞吞的走在甬道上,晚風拂過她的衣角,顯得她身影纖細窈窕,偏她脊背挺直,又將身影顯得有些倔強笨拙起來。
她看著長長的甬道,笑道:“怕。”
她當然怕,她怕一切未知的事物,她怕未知的前路,也怕自己在這里丟了性命。
秦淮安有父親可以保他,裕華公主可以庇佑他,而她只有自己,她也只能依靠自己。
“但人總要勇敢一次。”她補充道。
她不能一直停滯不前,不能一直有人庇佑,總要做一次屬于自己的選擇。
即使前路是深淵,她也無悔。
她的選擇要無愧于心,否則茍活一世,也是浪費一世的光影。
秦淮安聞言,不發一言。
他知道宋晚晚有多惜命。
牢獄里她的害怕他看得清清楚楚,但她仍舊求著他讓她剖尸,在被刺殺時恨不得鉆進地底下,以防自己被誤傷。
“你其實不跪下,也沒有關系。”秦淮安說道:“人都是惜命的。”
況且,她還是女子,他一向認為女子柔弱,宋晚晚雖與其他女子有所不同,但他仍舊覺得她是脆弱的。
宋晚晚搖了搖頭,道:“人固有一死,或輕于鴻毛,或重于泰山。”
司馬遷的話用在這里倒是恰到好處。
秦淮安沒有再說話。
第二日清晨,秦淮安便知曉自己的父親進了宮。
與皇帝徹談了一個上午,便讓秦淮安兩人入了宮。
“淮安性子倔,皇上您不是不知道,不用理會他的意見,”承安候的聲音宋晚晚在殿外也聽得一清二楚:“當年宋家出事的時候,他還是個孩子,他知道什么。”
秦淮安聞言微微挑眉,看向一旁的主管太監。
主管太監避開他的眼神,連忙進入店內通知皇帝。
大殿內靜默了一瞬。
稍后就有人前來通知他們二人進去。
“微臣參見皇上。”秦淮安行禮。
宋晚晚也緊隨其后。
“圣上,關于父親所言,微臣在外間聽了一些,”秦淮安行禮道:“微臣當年孩童之時確實對宋家謀逆一事了解不甚清晰,但微臣早已不是孩子了。”
承恩候聞言皺了皺眉,看向坐在高臺之上的皇帝。
“這件案子朕已了解清楚了,”圣上看向秦淮安,眼神不悲不喜:“此事確實與宋家余孽有所牽扯,承恩候也已將犯人押往天牢,此事就此結案,不必過多探查了。”
秦淮安的請求并沒有被準許。
“可是真兇……”秦淮安還想反駁。
圣上就又開口了:“真兇已經在天牢了,擇日問斬。”
不容置疑的聲音在殿內響起。
宋晚晚知曉此事已經落下了帷幕。
真兇只會是那個刺殺承恩候的人。
真正的真兇仍然逍遙法外。
圣上不再追究。
秦淮安有些失神的看向眾人,最后只能辭別皇帝離開了大殿。
殿內的圣上嘆息一聲道:“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再有下次,朕絕不姑息。”
承恩候垂頭拱手:“若有下次,微臣會親手了解他。”
“宋家之事朕確實頗有虧欠。”圣上微微嘆息:“也只能跟你說說了……”
承恩候沒有答話,關于宋家謀逆一事唯有承恩候和皇帝還有永遠埋于地底的安王知曉此事了。
當初的事到底是誰的錯誤都已經說不清了。
當初放人一馬也不知是對是錯。
他已經越來越不安分了。
而淮安……
承恩候微微嘆息一聲也離開了大殿。
圣上看著承恩候的背影目光悠遠。
回到大理寺的二人有些失望。
而秦子初坐在院內與自己對弈,見到二人便笑出了聲。
“怎么像霜打了的茄子,無精打采的,”秦子初給二人倒了杯茶笑道:“可是案子遇到什么問題了?”
宋晚晚搖搖頭,喝了口茶道:“承恩候抓到了刺客,圣上不愿在繼續查下去,讓我們結案。”
“可這樁案子明明有很多疑點,如此草草結案,簡直是枉顧律法!”宋晚晚恨聲道:“刺客供出的主謀我們也未曾審問。”
秦子初聞言,輕輕皺眉,神色有些怪異。
“承恩候也對此事諱莫如深,我實在弄不清楚這其中緣由,難道當年宋家之事藏有貓膩?”宋晚晚將茶杯放在桌子上。
秦子初笑道:“宋家之事不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么,如果有什么問題圣上估計早就已經處理妥善了。”
宋晚晚點點頭,感覺十分不對勁。
這樁案子就算結案了,她也要繼續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