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大門貼著封條,因為年歲已久,上面的封條已經泛黃。
雖然已不見當年的繁華模樣,但宋家宅院依舊有著以往的模樣。
只是榮光早已不在,外面荒草叢生,屋內她看不到,但大概模樣也不會好太多。
秦淮安小心翼翼的撕開封條,推開塵封依舊的朱門,走近院落。
秦淮安站在屋內,心中五味雜陳。
他少時經常隨母親來宋家玩樂,尤還記得當初與他交好的幾個弟弟,只是如今早已物是人非了。
宋家宅院很大,以前花朵繁茂,樹木蒼郁,如今中滿荷花的池塘早已干涸,只剩滿堂淤泥和幾株枯黃的莖稈昭示著曾經的模樣,而那些中滿奇珍異草的花園,里面滿是雜草,蒼郁的樹木如今仍舊蒼龍,只是因為沒有人為修剪,顯得紛亂。
入目滿是荒涼。
秦淮安推開內院的門,正堂的凳子擺放整齊,桌上還放著幾個青瓷杯,只是早已落滿了灰塵,臟污不堪。
剛剛他拆開封條的時候她其實是想制止的,但見他如此熟稔的模樣,不由得覺得他應該是來過多次。
宋晚晚看著宋家宅院滿是唏噓。
書中對于宋家沒有過多的描寫,但江都宋家培育出眾多肱骨之臣,底蘊自然不是她可以想象的,如今卻落得如此田地,不由得讓人心生悵惘。
秦淮安看著屋內陳設,眼神悠遠的看向庭院:“宋家所有人都是坦然赴死的,他們沒有逃跑,孩童或是婦女全都站在庭院中等待著我父親下令。”
“我一直不相信他們會謀反,”秦淮安垂眸,道:“宋家出過不少優秀的文人,官拜宰相的也有,甚至如今的閣老也有承惠我外祖的教誨,也許正是因為站的太高了,所以才看不清自己的位置,選擇了謀反。”
宋晚晚看向秦淮安,秦淮安已經抬起頭,看著正堂的洛神圖出神。
眼神悠遠,身影落寞。
宋晚晚沒有說話,她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秦淮安似乎也并不需要回答,推開另一道門,屋內空空蕩蕩,只剩個散發著腐朽味道的書柜。
書柜很大,幾乎屋內大半的面積都是這個書柜占據了。
應該是個書房,宋家不虧是清貴大儒之家,看這模樣藏書應當不少。
“宋家書柜加了很多次,因為宋家人喜愛書籍,經常在外搜集孤本,有次我舅父在外看到一個孤本,錢沒帶夠,直接脫下外衣典當,這才將書帶回。”秦淮安想起這些,笑了笑。
秦淮安似乎跟宋家感情十分深厚。
秦淮安帶著宋晚晚逛遍了所有屋子,只剩最后一個屋子沒有打開。
秦淮安看向宋晚晚,道:“這是我三舅母的屋子,我帶你來此不僅僅是為了聞修遠的案子,更想帶你來看看這些東西。”
宋晚晚有些疑惑,秦淮安推開門。
宋晚晚走進屋內,跟其他屋子是一樣的,無非就是多了幾個劃痕。
“這是我舅母刻的,”秦淮安,摸著墻上有些發黑的刻痕道:“我舅母是個很與眾不同的女子,與其他嫁到宋家的女子不同,她出自將門,名喚李芳馥,只是李家女,身份不算高貴,讀的書也不多,但她一直希望為女子提供一個遮風避雨的地方。”
“而這些刻痕,是她每救一個人就刻一橫,她希望她能刻完這面墻,又希望她以后都不要刻這道墻。”秦淮安摸著上面發黑的刻痕道。
秦淮安看向宋晚晚,冷聲道:“這世道女子分外艱難,男子打女子,卻只需要關一個月的監獄,還可以使用錢款進行假釋,而女子狀告丈夫卻需要服役兩年,男子可以休妻,女子請和離卻阻礙重重,她沒讀什么書,卻覺得這些條例對女子十分不公,便希望能幫助女子,她建了女子學堂,讓女子前來讀書,而學費不過是繡些帕子和衣裳,聽聞女子有冤,她出錢請訟師為女子辯駁,以至于當年許多人都說她離經叛道,但她依舊如此,從未受到影響。而我三舅父也并不阻止她,并一直提供銀錢站在她身后為她撐腰。”
這時代竟有這樣的女子嗎?
原來也有人跟她一樣嗎?
宋晚晚不由得看向秦淮安,突然想到,秦淮安見到她如此不吃驚且還讓她驗尸的原因也是受了他舅母的影響嗎?
“我覺得你跟她很像,”秦淮安笑道:“她沒能完成壯志便因為宋家謀反被誅殺了,我瞧你似乎也有這樣的想法,但見你腳步躊躇,便跟你講了她的故事,希望能激勵到你。”
宋晚晚默然,有些羞赫,她確實沒有秦淮安舅母那么堅定。
宋晚晚點頭,垂下眸子,心中暗暗下定了決心。
看完所有的屋子,卻并沒有看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也是,宋家的房子已經封了多年,怎么會有什么信息呢?
秦淮安主要是帶她來看這些的嗎?
秦淮安坐上馬車,他道:“其實這些話已經在我心中埋藏許久了,今日帶你來此也是有我的私心。”
關于宋家的故事他沒有人可以說。
他不能跟他父親講,因為這件事也是他父親的痛,不能跟裕華講,因為她不懂,關于宋家的覆滅,外界傳言很多,說是因為影響太大,所以皇帝無法容忍,尋了個由頭滅了宋家,但秦淮安卻并不這么認為,如果皇帝忌憚宋家,絕不會讓他尚公主,畢竟秦淮安一半血脈來自宋家,如果他真的忌憚宋家,絕不會讓他的父親仍然掌握兵權。
至今他也沒弄明白當初皇帝的想法。
“大人為什么會對我說這些?”宋晚晚問道。
秦淮安愣了愣,似乎沒想到她會問,略微思所了一下道:“想說便說了。”
這是宋家的密辛。
他不該告訴她的。
如果是想要激勵她只告訴她三舅母的故事即可,可他今天說了很多話,他從來沒有對他說出這么多話,或許他也沒有說過那么多話。
這讓她感到不安。
他明明昨天還在生氣。
今日卻如此溫和,這不像他。
她跟他相處這么多天,也大概了解了他的脾氣。
他是一個面冷心熱的人,情緒的波動很少,幾乎只有有關案子的事情才會出現情緒,其他時間他都是冷漠的,不近人情的。
宋晚晚抿了抿唇,心中浮現一個可怕的想法。
秦淮安不會喜歡她吧?
“大人,您是否對裕華公主講過這些?”宋晚晚突然問道。
秦淮安搖了搖頭,皺了皺眉頭。
“那您不該告訴我這些。”宋晚晚聲音冷了下來。
秦淮安或許并不懂情愛之事,她覺得有必要跟秦淮安討論一下愛情這個論題。
她要的愛情,不能三妻四妾,她也不能桎梏于一方小院中,她不符合這個時代對于女子的定義。對于成婚,她想過,但這個時代幾乎沒有人能忍受她這樣離經叛道的女子,所以她寧愿不成婚。
寧缺毋濫,這是她的想法。
秦淮安確實符合她心中對于丈夫的想法,他們志同道合,他可以忍受她所有的不規矩,也不會強迫她說出自己的秘密,可他有未婚妻。
這意味著,他們所能成為的最親密的關系便是知己。
她不愿意男人有三妻四妾,也不允許自己成為破壞別人感情的第三者。
秦淮安看著她,沒有說話,似乎在等待著她的下文。
宋晚晚深吸一口氣,道:“您沒有對您的未婚妻說出心里話,也不該告訴我您的秘密,大人,我們并不是這么親密的關系。”
秦淮安呼吸沉重了一下,微微皺起眉頭:“我說過,我們是同伴。”
“可同伴之間也有屬于自己的秘密,”宋晚晚看著秦淮安,眼神清明,她從來不會迷失自己,因為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所要的東西是什么:“就比如我。”
“大人,我們只是伙伴,并不是夫妻。”宋晚晚冷聲道,她直視向秦淮安她也是第一次這樣與他對視,他的眼神冷成了冰渣,但宋晚晚沒有退縮,她道:“大人,你逾矩了。”
秦淮安聞言,瞳孔震動了一下。
他避開了宋晚晚的眼睛,沉默著垂下了頭。
“我不喜歡大人,”宋晚晚要擊碎他所有對她的旖旎的幻想,聲音冷極了:“大人,您也不要喜歡我。”
他們只能是同伴。
秦淮安沒有說話,馬車內寂靜的只剩下兩人的呼吸聲。
宋晚晚說完,便垂下了眼睛,掩住眼中復雜的情緒。
她對秦淮安動過心,這樣的人她怎么可能不動心,但動心歸動心,道德這種東西不能動。
她是人,不是野獸。
正因為自己有過這種情感,所以她也能感覺到秦淮安對她的情感。
所以,她需要制止。
她動情可以,秦淮安不行。
她單身,動情而已只是傷己,而秦淮安動情還會傷了裕華公主。
秦淮安垂下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覺得我對你是喜歡嗎?”秦淮安看向宋晚晚有些茫然的問道。
“大人,我不知曉,”宋晚晚也沒談過戀愛,她怎么知道:“您想要鼓勵我,激勵我,我很理解,也很感激,但如果只是同伴的話,你就應該只告訴我您舅母的故事,而不是告訴我您對于宋家之間的感情以及心路歷程。”
“這種事情您可以告訴您的父母,您的妻子,您的兄弟,而不是告訴我,”宋晚晚看向他,道:“因為我是女子,您與我過于親密會讓您的未婚妻不悅,也會讓我癡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