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修遠真真是個怪物,宋晚晚壓抑住心中的驚駭,強撐著站了起來。
她情緒尚未平復,所以并未回答秦淮安的問話。
秦淮安倒也不催促她,宋晚晚深吸一口氣,神色漸漸鎮定,她看著秦淮安神色前所未有的嚴肅:“這些是人骨,但……都煮熟了。”
秦淮安聞言,神色動容,看向宋晚晚眼中帶著些許震驚。
他似是求證一般緊緊盯著宋晚晚,宋晚晚抿唇點頭道:“大人沒聽錯,這些人骨都是煮熟了,并且,依照上面殘存的肉沫,更大的可能性……”是聞修遠食用了。
后面的話她沒有說出來,但她知道秦淮安應該能明白她未盡的話。
她神色鎮定,手卻有些顫抖,她躬身提起燈籠,道:“這些都是不到十歲的孩童。”
她聲音有些顫抖,秦淮安也沉默著沒有說話。
而聽到這一消息的衙役們也沉默極了。
此刻只余風聲。
火光熹微,長久的沉默之后,秦淮安道:“封鎖此地,任何人不得踏足此處!”
秦淮安的神色在濃重的夜色中,火光映照下,臉上帶著肅殺,眼神冰寒,語氣刺骨,說道:“此事在真相大白之前不允傳出任何消息,違者——斬!”
宋晚晚第一次見到他如此模樣,也終于明白書中描寫的秦淮安真正的模樣。
前段時日的秦淮安收斂了鋒芒,此刻的他利刃出鞘,雖未沾血,卻叫人膽寒。
此等威勢下,眾人皆跪倒在地,應道:“是!”
秦淮安聽聞此言,便抬步離開,宋晚晚也緊隨其后入了馬車。
馬車內死一樣的沉寂。
“宋晚晚,隨我去京城。”秦淮安冷聲道,帶著不容拒絕的味道:“這個案子你從一開始就跟著,沒有其他仵作能比你更適合跟著我。”
宋晚晚沒有絲毫猶豫點頭道:“好。”
她想去京城,當然不僅僅因為這樁案件。
她還要為自己求得一個立命之本。
清河縣她能接觸到的最大的官員無非是縣令,而從一開始縣令就瞧不起她,若不是秦淮安她怕是早已身首異處。待秦淮安走后,她的下場可想而知。
就算縣令不會與她計較,她在此處也絕對討不了好,她一手驗尸之術估計根本無法伸展——縣令不會給她機會。
而若她去往京城,秦淮安雖說不至于為她保駕護航,至少她仍然可以憑著自己這手驗尸技術安身立命。況且以如今秦淮安這個模樣,對她也是青睞有加,她未必沒有出頭之日。
她恨透了自己的命運由他人主宰,但在清河縣她做不到主宰自己的命運,在京城她尚可一搏。
秦淮安并不詫異她的決定,宋晚晚本就不是池中之物,怎會甘心在此地當個小小的仵作?
“三日內出發,”秦淮安道:“今日早些休息,明日去田家畈。”
宋晚晚點點頭,不再發言。
因為心情沉重,宋晚晚到了衙門后就告辭離去。
清輝灑落在小路上,滿園的春色已經慢慢凋謝,宋晚晚提著燈籠皺著眉頭,思索著這樁案子的可疑之處。
聞修遠說的案件肯定與京城中大官有關系,他的妹妹亡故的原因才是他如今如此瘋魔的源頭。
聞修遠識文斷字,且從審問他開始,聞修遠與平常百姓所言十分不同,常常咬文嚼字,這說明他文學修養很高。
雖然文品跟人品并不掛鉤,但至少懂廉恥知惡事,況且讀圣賢書至少明曉倫常綱理,那究竟是什么契機導致他有了吃人的怪癖?
那土里埋藏的骨頭,切斷面十分整齊,可以看出他的刀工已經十分熟稔,這肯定不是他第一次吃人。
所以他究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有了吃人的怪癖?
疑問縈繞在她心頭,以至于她躺在床上看著柔曼的紗帳也無法入眠。
田家畈里究竟有什么秘密?
他為何會拐走田家畈里那么多孩子?
難道只是因為地址相近嗎?
肯定不止如此,明日田家畈她必須要探查清楚。
她的想法與秦淮安不謀而合,兩人都決定前往一個叫劉二花的女人那里,據晚意所言,那劉二花神色最為慌張,她身上或許真的有什么秘密。
田家畈村內仍有孩童嬉鬧的聲音,農田里仍有人在勞作,但也不知是心理原因還是什么緣故,宋晚晚總覺得氣氛有些壓抑。
晚意帶著兩人走入村落里,有人聽聞有生人來此,忙招呼著孩子們進了家門,警惕的看著他們。
宋晚晚也明白這些人的驚恐,如今此地丟失孩童眾多,附近又剛死了人,有些警惕總歸是正常的。
晚意帶著兩人拐了幾個彎,終于走到了一個青石建造的房屋。
這屋子在這樣的村落中十分顯眼,這村落里的房子大多是木屋或者是土磚建造而成,青石所做的房子自然也有只不過頗顯老舊還小得可憐,而眼前這屋子開闊極了像極了才做的屋子。
晚意上前敲門,很快便有女人開了門,她還認得晚意,瞧見是她臉色便有些僵硬,問道:“姑娘是還要查些什么不成?“
“叨擾娘子了,我家大人來了,也有些問題想要問問娘子。”晚意笑道:“可否進去談話?”
女人思索一番,有些不情愿的開了門。
女人著荊釵布裙,頭發用著布巾裹著,雖然打扮極盡素雅,但宋晚晚看得出這不過是她裝的表象。
雖然是很樸素的打扮,但上面連塊補丁也沒有,衣袖處針腳細密,且顏色也很是亮眼,這與外間的女人多有不同,其他人雖然也是素雅,但因為做農活或者是需要操持家務,衣袖處總會有些粗糙,或者補丁,絕不是如此模樣。
“幾位想要問詢些什么?”劉二花將人迎進了屋子,臉色有些發白,但還是倒了些茶水遞給他們。
秦淮安看著屋內陳設,勾起了唇角:“黃花梨木,白釉彩瓷,手筆倒是闊綽。”
女人聞言,嘴唇有些發白,神色微冷,強裝鎮定道:“不過是有些存銀罷了……”
似是不自在,說完這句話,便背過了身,似乎不敢與秦淮安對視。
神色十分可疑,這人肯定有什么問題。
“你可認識聞修遠?”宋晚晚試探性的問道。
聞言,劉二花慌張的猛然看了過來,因為動作又急又猛,引得凳子一聲輕響,連聲道:“不認識,我不認識他!”
眼神躲避,聲音顫抖,她在說謊。
“若不說實話,我可以讓你們見一面。”秦淮安冷聲道。
這話一出,女人的臉色瞬間蒼白了起來,眼神中帶著恐懼:“不,我不要跟這個瘋子見面,他會殺了我的,他會殺了我的!”
果然,她認識聞修遠。
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
她為什么會如此懼怕聞修遠?
聞修遠為什么會想要殺了她?
難道她與聞修遠妹妹的死有什么關聯不成?
宋晚晚緊緊盯著女人,帶著審視的味道。
女人臉色蒼白,躲避著她的眼神,似乎在掩飾什么。
宋晚晚垂眸看去,卻發現她的手在顫抖。
她身形搖搖欲墜,跪倒在地,泣聲道:“我說,我什么都說這個事情一直折磨著我。”
秦淮安頷好整以暇,讓她講述。
劉二花是早年聞修遠的鄰居,關系還算親近。當初的聞修遠是蒹葭村聞名的天才學子,他娘是個癆病鬼,沒幾年就過時了,他爹死得比他娘還早,之前參軍上了戰場,早就過世了,屋內就他們兩個小娃娃,好在聞修遠爭氣,七歲便考中了秀才,可以說是前途無限。蒹葭村里有個落魄戶,祖上是當過官的,到了他自己這一代因為犯了事就被革除了官職,但也算是有真才實學的,便收他做了徒弟。后來他果真有出息,十二三歲便考上了解元,風光無倆,因為要去參加會試,便托劉二花照顧他妹妹。
她時常有自己農活要做,有時也顧不得聞修遠妹妹,卻不想她自己跑到街上沖撞了貴人,貴人要帶她走,劉二花無力抵抗,只得托人寫了封書信,告知聞修遠,聞修遠知曉后自然要前去解救,結果自己被打斷了腿不說此后還被科舉除名,回來后竟說都是她害的,要殺了她,她連夜搬家,這才來到了田家畈。
她聲淚俱下連聲道:“我與他實在半分錢的關系都沒有,大人明察啊!”
宋晚晚聞言卻冷笑一聲:“你說的這些才與真相半分錢關系都沒有!”
她神色冷冷,逼近劉二花:“當真是滿口胡言,半分真話也無!”
若真相如此,她不會如此懼怕聞修遠,聞修遠若只是放狠話,她又怎么會放棄常年居住的屋子搬到田家村呢?
要知道祖宅不管對于哪一代人都是十分重要的東西。
如非必要,是不會輕易搬遷的。
而她搬遷了地址不說,還在田家村建造了一個十分豪華的住宅,這是十分不符合常理的。
她肯定看到聞修遠做了什么,或者是聞修遠對她做了什么。
她這番說辭,全篇謊話,無一句真言!
劉二花聞言神色有一瞬間的僵硬,她抿了抿唇,垂下了頭。
“他已經殺了許多人了。”宋晚晚冷聲道:“你所言的一切都可能影響我們查案的結果,我希望你能實話實說,否則我會讓你們當面對質。”
對于這樣的人恐嚇是最有效的,她不愿說,便讓她直面恐懼。
“如今的聞修遠恐怕比你記憶中的聞修遠還要恐怖,”宋晚晚逼視她,嘴角帶上殘酷的笑意:“他已經不僅僅是個瘋子了,他如今的模樣更像地獄爬出來的惡鬼,你不會想要見到他的。”
他身上那些白色疙瘩,以及不正常的精神狀態都足以讓一個膽小如鼠的女人嚇得肝膽俱裂。
她若不愿講真話,便讓她親眼瞧瞧。
劉二花身子顫抖的更嚴重,她似乎是想起什么極為恐懼的事情,她聲音顫抖,神情驚懼:“我不能跟他同處一室,他會吃了我的,我見過,我見過……他吃人啊,他吃人!”
劉二花突然抓住宋晚晚的衣衫,她說:“他是個瘋子……我……”
“所以你到底在其中做了什么?”宋晚晚問道:“你肯定知道這其中發生了什么,對嗎?”
劉二花求救似的抓著宋晚晚的衣服,因為害怕,手上的青筋都爆出了,宋晚晚神色冷漠的拂開她的手,站到了秦淮安身邊,臉上沒有半分柔和。
“我問你,是對你最后的仁慈。”宋晚晚看著她,眼神悲憫道:“若你不實話實說,恐怕,我只能帶走你了。”
劉二花跌坐在地,淚水漣漣,道:“我……是我害了他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