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jīng)車水馬龍的張家大宅如今是門庭冷落車馬稀，就連登門打秋風(fēng)的窮親戚也少了。倒是有不少支派的張家人覬覦這百年世家，奈何張信雖然被錦衣衛(wèi)帶走，張攸卻不但是四品將軍，而且還任著實(shí)權(quán)參將，張家老三也還是個舉人。于是，縱有無數(shù)歪腦筋，他們也只能看著那高高的圍墻在心里頭算計(jì)，而開封知府金家倒是多了不少來意微妙的訪客。

張家后門是一排各色鋪?zhàn)樱瑥狞c(diǎn)心鋪到刀剪鋪到布店到舊家什店應(yīng)有盡有。房子都是張家的產(chǎn)業(yè)，卻是賃給了張家?guī)资肯氯水?dāng)中沒有派職司的子弟做生意，每月不過是取幾百文到幾千文不等的租子，在下人當(dāng)中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德政。于是這后街竟是日日熱鬧。

這一日，眼瞅著那黑油大門中忽然拉出了三駕馬車，緊跟著便是十幾個身穿一色衣裳的下人，相鄰幾家鋪?zhàn)诱诋?dāng)街作買賣的老老少少頓時竊竊私語了起來。及至看到后門口又出現(xiàn)了幾個穿紅著綠的丫頭，兩個衣裳整齊的管事媳婦，三個衣衫華麗的少年，尚有那位張家赫赫有名的高大管家，一群人互相使了個眼色，心中都有了數(shù)目。

這么大的陣仗，怕是張家的三位小爺要去南邊了！

看熱鬧的大有人在，更有人悄無聲息溜出去往某幾個地兒報(bào)信。而張家眾人自是顧不了那許多，適才在夾道之內(nèi)都已經(jīng)各自與親人道了別，此時張赳就帶著芳草和藥香上了中間的一輛馬車，琥珀秋痕和兩個年長的媳婦則是上了后一輛，而張超和張?jiān)綀?zhí)意騎馬，誰也不愿意坐在又氣悶又顛簸的馬車中，管家高泉沒奈何之下，只得別別扭扭地獨(dú)自占了一輛。

這大家子弟出行，衣裳雜物原本少不得要帶上幾箱子，但這回事急從權(quán)，三輛馬車坐人之外也就是各自捎帶了一個大箱子。等到人和東西都上了車，趕車的車夫吆喝了一聲揮了一記清脆的響鞭，車子立刻開動了起來，兩邊的人也各自上馬，幾十號人很快就離開了后街。

開封到南京可以走陸路，也可以走水路。只不過，走陸路要在路上顛簸十幾日，水陸自然更舒適更穩(wěn)妥，而且開封水路四通八達(dá)，這年頭的六桅帆船穩(wěn)當(dāng)輕便，速度比馬車也慢不到哪里去，自然是往南方出行的最佳選擇。

“爹爹和三叔還說要送咱們到碼頭，我就說不必了，這是去南京，又不是上戰(zhàn)場，三弟你說是不是？男子漢大丈夫，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這一次總算是出家門了。”

張?jiān)狡沉伺d奮難擋的張超一眼，心想他和父親張倬倒是無所謂，可大伙兒從南京回來的時候張攸早就去交趾了，這對父子倆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再見上一面，這會兒某人居然茫然無覺。也不知道是這年頭父子感情本就淡薄，還是張超天生大大咧咧的性格使然。

當(dāng)然，看到張超能夠擺脫退婚的陰影，他也覺得心頭高興。

“對了，上次我還和二弟說過要領(lǐng)你坐船，結(jié)果都沒找到機(jī)會。這次的船也出自廣福記，是那次發(fā)大水之后祖母特意讓三叔去買下來的新船，據(jù)說經(jīng)過改良，在大江上航行更加穩(wěn)便。只可惜大姐二弟和二妹妹都不在，否則大伙兒也能……”

張超這話終究沒說下去，因?yàn)樗洳欢⌒盐虻剑@回并不是游山玩水散心，而是帶著沉甸甸的任務(wù)前去南京。于是，他訕訕地?fù)狭藫项^，有些尷尬地對張?jiān)秸f：“三弟，總之這回出去都聽你的，我這性子難免不著三不著兩的，有什么事情你得多提點(diǎn)我。”

張?jiān)阶匀恢肋@位大哥一向被二伯母東方氏寵得緊，十七歲也不曾放出過開封城，此次去南京竟是頭一次出遠(yuǎn)門。只不過，張超也就是性格粗疏，但骨子里那股豪爽氣卻對他的脾胃，當(dāng)下他便是笑著答應(yīng)了一聲，心想到時候?qū)Ω赌切∷闹慌卤葘Ω哆@大哥難多了。

一行人到了碼頭，早就預(yù)備下的船老大和水手立刻迎了上來，然而，旁邊卻竄出了一個青衣漢子，一溜煙越過了其他人沖上前，卻是只朝張?jiān)叫ξ匦辛藗€禮，然后雙手呈上一封信，卻含糊其辭不肯透露托他送信的人是誰就腳底抹油跑了。正疑惑的張?jiān)皆蛩悴痖_來看，可一抬頭卻瞅見另一邊有個熟悉的人影在幾艘大船間鉆來鉆去，頓時拉了拉張超。

“大哥，你看那是不是小七哥？”

“咦，還真是，他怎么會在這里？我看著人先上船，你過去打個招呼。”

張?jiān)揭姀埑透呷笓]人上船，他便快步往那正在碼頭上左顧右盼的顧彬走去。臨到對方身后，他開腔喚了一聲，等人轉(zhuǎn)過頭時便問道：“小七哥，你到碼頭來做什么？”

“我爹剛剛聽到別人說你和大表哥要去南京，所以就匆匆差我趕了過來，想不到還正好趕上了！”顧彬微微一笑，旋即鄭而重之地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布囊，“這些年我們一家多虧了你爹照應(yīng)，你又幫過我好幾次，這回張家有危難，我們一家微薄之力也幫不上別的忙，所以我爹讓我送來了這個。”

張?jiān)竭@時候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于是推辭道：“都是自己人，你何必這么客氣……”

他的話只說了一半，顧彬就打斷道：“我知道你們家不缺錢，這里頭是一件信物和我爹的一封信。我爹年輕的時候曾經(jīng)幫助過一位貴人，聽說人家如今在南京官運(yùn)亨通很有些權(quán)勢。爹爹說他一輩子未必會離開開封城，用不上這個，所以讓我轉(zhuǎn)交給你。雖說都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未必能借助人家的面子，但總可以試一試。”

張?jiān)侥笾遣寄遥鴮?shí)不知道說什么是好，良久方才緩過神來，誠摯地向顧彬表達(dá)了感謝。等到張超回轉(zhuǎn)來，少不得又是一通寒暄道謝，其后就把顧彬送到了碼頭的入口。然而遠(yuǎn)望著那背影，他卻心想祖母一直不曾照應(yīng)過顧彬一家，自己的父親不過是滴水之恩，人家卻還惦記著報(bào)答，這世上果然不都是那種背信棄義的人。

此時，又有一輛馬車匆匆馳來，就在他面前不遠(yuǎn)處停了下來。他忖度這當(dāng)口不會再有別人來相送，便拉著張超準(zhǔn)備回過頭上船，誰知背后卻忽然響起了一個萬分焦急的聲音。

“等一等！”

一轉(zhuǎn)身，張?jiān)骄推骋娨粋€有些熟悉的人影從那輛剛剛停下的馬車上跳下，他不禁愣住了。盡管乍一看去他分辨不出那俏公子是雙胞胎姊妹中的哪一個，但那總是金家的人無疑。他甚至能聽到身旁張超咬牙切齒的聲音，能看到那緊緊攥住的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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