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車場寂靜空曠, 陸知喬怔怔地看著陌生女人坐進了副駕駛,腦子一嗡, 心底的弦霎時崩裂。
車子的圖標,她閉眼能畫,車牌號碼, 她亦爛熟于心, 想騙自己這不是祁言的車, 都不能夠。長發(fā), 身形,還有腿,祁言渾身上下所有的特征她都無比熟悉,眼睛自然不會欺騙自己。
是祁言沒錯。
微|信上告訴她, 晚上有事,不回去吃飯。所謂的“有事”,原來就是陪別人逛街。
騙她?
陸知喬深吸一口氣,鼻頭發(fā)酸,單手緊緊抓住方向盤。
每天忙碌之余最期待的事情,就是晚上回到家, 三個人一起吃飯。蔬菜魚蝦也好, 面條白粥也好, 只要她們坐在一起,無論吃什么都是美味的。缺誰都不可。
下午收到祁言的消息,她其實有點難過,心里空落落的, 精神難集中,險些做錯報價單。她想了許久才想明白,是因為祁言不能陪她吃飯了,所以她失落。她安慰自己沒關(guān)系,還有女兒,正好拿這個時間來陪陪孩子,而祁言不是她的專屬仆人,沒有義務(wù)時時刻刻守著她。
可現(xiàn)在,她的自我安慰就像個笑話。
祁言沒有騙她,的確“有事”,只不過所謂的“有事”是陪另一個女人吃飯逛街,沒有詳細說明罷了,這算不得騙。
而她,沒有資格和立場去指責(zé)。
思及此,陸知喬不由擰起眉,胸口悶得像壓了一塊石頭,心酸,委屈,自嘲……所有情緒一股腦兒涌上來,堵在喉嚨里。她盯著白車的副駕駛方向,眸光黯然沉下去。
她在意的,也不僅僅是祁言“騙”她。
可她和祁言什么關(guān)系都不是,沒有立場指手畫腳,更沒資格生氣委屈。
陸知喬眼眶澀澀的,抓著方向盤的手指關(guān)節(jié)微微滲白,她側(cè)過臉,閉了會兒眼睛,聽到車子發(fā)動的聲音,又睜眼,就見那白車緩緩駛出停位,往右拐。
“媽媽,怎么不走?”在旁擺弄手機的陸葳轉(zhuǎn)過頭,疑惑地看著母親。
頭發(fā)遮擋住女兒的視線,陸知喬心一慌,臉色很快恢復(fù)自然,低低應(yīng)了聲:“嗯,走?!?br/>
剛說完,那輛白車從她面前駛過,往出口去。
窗戶關(guān)著,里面什么也看不見。
車子駛?cè)胄^(qū)地庫,快到自家停位時,陸知喬下意識偏了偏頭,伸長脖子,看到自己車位旁邊是空的。
祁言還沒回來。
這一路揣測忐忑,雖然是意料之中,但當(dāng)猜測成真,她還是忍不住失落,難過,委屈。她知道祁言要先送人回去,或者跟人到別的地方“有事”,甚至很有可能……
她不敢再往下想。
停好車,陸知喬牽著女兒乘電梯上樓,回家。明知道對面902沒有人,她仍是在關(guān)門前深深地看了一眼,好像那扇門下一秒就會打開似的。
母女倆各自洗了澡,陸知喬把換下來的衣服和新買的衣服分開,前者放進洗衣機,后者用盆裝著,過過水。
她給自己找事做,免得胡思亂想。
女兒挑的衣服款式比較成熟,但又不是成年人的風(fēng)格,少了樸素,多了新潮,陸知喬說不上來是什么感覺,仿佛是自己在做夢,一覺醒來與世界脫了節(jié)。
洗完衣服,晾起來,她無事可做了。
“媽媽,你上次不是說給我買漫畫書么?”女兒刷完牙跑過來,小心翼翼地問。
這次期中考試,她數(shù)學(xué)考了75分,雖然分數(shù)不高,但是總算及格了,比之上學(xué)期有很大進步。語文和英語成績依然穩(wěn)當(dāng),排名也上升了,總體來看是不錯的。
孩子的世界很小,得到一點鼓勵就能開心很久,陸知喬一直教育女兒“努力會有回報”,自然要說話算話。
她笑著點頭,拍了拍女兒的肩膀,說:“是啊,等放假我們就去買?!?br/>
“我想自己買?!?br/>
陸知喬一怔,有些猶豫。
女兒有自己的主見是好事,但畢竟沒成年,擁有過大自主權(quán)和過多能夠自由支配的金錢,萬一跟同學(xué)攀比,沒個節(jié)制,心思全歪了,怎么辦?她不是不信任女兒,只是擔(dān)心自己忙起來不注意,最后釀出禍事。
以前她這個母親當(dāng)?shù)锰拜p松”了,只要管吃管喝,讓孩子吃飽穿暖,其他的無需操心。
此刻她才意識到,棘手的考驗只是剛開始。
她茫然得像只沒頭蒼蠅。
如果是祁言,或許就知道該怎么做吧?她腦海中閃過那人的身影,一晃想到停車場里那幕,喉嚨驀地有點堵。
“我保證不會亂花錢的~”陸葳拉住母親的手,小聲撒嬌。
好難為情啊。
別的同學(xué)都不會跟媽媽撒嬌,只有她……唉??伤刂撇蛔?,有什么辦法。
其實媽媽挺好說話的。
只要她撒嬌。
嘿嘿。
陸知喬思緒被打斷,側(cè)頭望見女兒噘著小嘴,心一軟,笑著應(yīng)道:“好,你自己買?!闭f完去拿包,翻出剛才刷過的信|用卡,遞給女兒,“這張卡你拿著買衣服,怎么花自己規(guī)劃,不許刷爆了,否則我要收回的。買書等會兒我給你現(xiàn)金?!?br/>
“嗯嗯?!毙」媚镞莸爻樽呖?,猛點頭。
“還有,要記賬,每一筆支出多少,記在本子上,我每個月檢查。不許謊報漏記,要是被我發(fā)現(xiàn)就再也沒有零花錢了?!?br/>
“好。”
陸葳拿著卡高高興興蹦回了房間。
孩子問家里要錢,總好過向同學(xué)借,她希望女兒能從自己這里得到安全感,無論發(fā)生什么事,第一時間想到的應(yīng)該是媽媽,是家人,而不是出于害怕或者其他負面情緒,去求助他人。
她站在原地,思忖片刻,想通了。
樓道里傳來電梯微弱的“?!甭?,在此刻靜謐的環(huán)境中顯得突兀,陸知喬猛一激靈,飛快走到門邊,輕手輕腳扒在貓眼上往外面看,心跳瞬時加快。
燈光映照著祁言的身影從電梯里出來,她徑直朝902走去,看都沒往這邊看一眼,開門,進屋,接著關(guān)門。
——砰
陸知喬的心隨著關(guān)門聲猛然震了一下,而后急速墜落下去。她抓著扶柄的手緊了緊,手心被薄汗濡濕,滑溜溜的,不受控地垂落身側(cè)。
心底涌起難以言喻的失落,就好像握在手里的本該屬于自己的東西,沒捂熱乎便被搶了去。
或許,她錯了,那不是屬于自己的。
在停車場看到那高個子女人,她莫名有種直覺,對方跟祁言的關(guān)系不一般。雖然那人戴著口罩,看不清臉,但一眼望去給人很強的壓迫感,以她多年閱人無數(shù)的經(jīng)驗來看,并非身高導(dǎo)致,而是一種純粹的氣質(zhì),或者說,氣場。
她相信自己的直覺,故而無法說服自己,那兩人只是朋友。
忐忑的同時又很自責(zé),她口口聲聲說信任祁言,結(jié)果僅僅是看到一個沒有任何含義的畫面,就忍不住胡思亂想,妄加揣測。如果兩人真的只是朋友,祁言知道她如此不信任她的話,會不會很傷心,很失望?
她不敢去問。
腦海中反復(fù)浮現(xiàn)停車場里看到的全部,聽到的聲音,兩個人說了什么?有沒有在笑?是不是很親密?她都記不清了,唯一記得清晰深刻的,是自己內(nèi)心轟然塌陷的無力感。
一遍遍反復(fù),一遍遍重演,不斷回味,她仿佛拿著一把刀,不知疼地捅自己。
罷了。
不問,也不提起,給自己留點尊嚴,她們還是鄰居。
陸知喬輕吐了口氣,往后退,灰白如紙的臉色愈發(fā)晦暗,她轉(zhuǎn)身,正欲關(guān)燈回臥室,樓道里又傳來輕微的動靜,而后下一秒,門鈴響了。
她一怔,心懸到了嗓子眼,忙轉(zhuǎn)身去開門。
緩緩擴大的門縫里空無一人,陸知喬反應(yīng)不及,就被突然從門背后跳出來的祁言嚇了一跳,驚呼著往后退了半步,那人伸手一撈,將她抱了個滿懷。
清淡的洗發(fā)水香味鉆進鼻間,陸知喬恍惚失神,下意識抱住了祁言的腰,而后忽然想起停車場那一幕,酸意涌上來,又掙扎著推開她,垂下眼皮。
祁言以為她是害羞,沒在意,提起手里的紙袋,笑著說:“上次你不是說花茶喝完了嗎?我回家拿了好多。我爸媽都不喝的,好東西放著給他們也是浪費,你喜歡就管夠?!彼Z氣松快,嗓音依然溫柔輕細。
說著,拉過陸知喬的手。
陸知喬低著頭,不動聲色地抽開手,接過紙袋放到旁邊柜子上,扯了扯嘴角:“嗯,我累了,你也早點睡吧,晚安?!?br/>
藏在背后的另一只手握成了拳,指甲狠狠摳著掌心,她拼命忍住自己想要開口問的沖動,亦不敢抬頭看祁言,生怕看了一眼,憋不住的苦澀就會沖破理智的束縛。
她有什么資格問呢?控制不住脾氣的后果可能是弄僵兩個人的關(guān)系,為了一件沒根沒據(jù)的事,不值得。
祁言快些走吧。
別在她眼前晃了。
沒等人走,她迫不及待轉(zhuǎn)身,逃似的快步走回房間,關(guān)上門。
祁言愣了愣,臉色微變,心底升起不好的預(yù)感,忙反手帶上門,脫了鞋就往屋里沖。瓷磚地面有些涼,冷意從腳底涌入心里,她心急,顧不上敲門,直接推門而入。
沒鎖。
陸知喬倚在窗邊,背對著門,聞聲驚惶地轉(zhuǎn)過來,猝不及防撞上祁言的目光,神情呆滯。
“怎么了?”祁言皺眉,上前抱住她,“是不是我說錯了話……”
“喬喬?”
溫?zé)釟庀⒙湓诙鷤?cè),伴著親昵的呼喚,陸知喬渾身一顫,心從冰冷的谷底飛上來,緊繃的神經(jīng)斷裂了,那股拼命克制的苦澀如洪水般泄涌,沖動瘋狂。她軟在祁言懷里,小聲問:“你下午去哪里了?”
“有事啊。”祁言愣道。
“什么事?”
祁言頓了頓:“……工作上的事?!?br/>
陸知喬霎時心涼了半截。
還在騙她。
“松開。”她皺眉掙扎,不知不覺眼眶泛紅。
沒有必要再問下去了,與其聽這人心虛編造的謊言,不如給自己留些體面,方才已經(jīng)夠丟臉了,不是嗎?
越想越難過,奈何這人愣是不松手,兩條胳膊鐵鉗似的箍著她,她沒了力氣,只能放棄。
祁言凝視她微紅的眼睛,心頭刺痛,隱約有了一個猜想。
會那么巧嗎?
“喬喬?!?br/>
陸知喬埋臉抵在她肩窩上,沒吭聲。
“有家模特經(jīng)紀公司想跟我合作,讓我當(dāng)他們的御用攝影師,我今天下午過去考察,發(fā)現(xiàn)老板是我一個熟人……”祁言淡聲解釋,邊說邊吻了吻她的頭發(fā)。
是熟人,以前很熟很熟的。
江虞對她而言,僅僅是個熟人。可若直接說是初戀,她一時也沒有心理準備,不知道陸知喬會是怎樣的反應(yīng)。
生氣?或是平靜?
她沒底,不敢妄自揣測。
懷里人身子一僵,許久沒說話,片刻后,肩上傳來悶悶的聲音:“是不是個子很高,女的,戴黑口罩……”
祁言皺眉,緩緩閉上眼睛,輕呼出一口氣。
果然。
“你看見了。”
“嗯?!标懼獑梯p輕抓住她頭發(fā),“在停車場?!?br/>
一絲歉疚涌上心頭,陸知喬羞愧不已,她誤會祁言了。像一記耳光狠狠打在臉上,火辣的疼痛仿佛在質(zhì)問她,為什么不信任祁言。現(xiàn)在祁言應(yīng)該是曉得了,她不信任她。
“喬喬,有件事——”
“對不起?!?br/>
“嗯?”
陸知喬又不說話了,臉頰輕蹭著她頭發(fā),一個勁往她頸|窩里鉆,好似難為情。
祁言怔了片刻,倏然明白過來,心里卻是愈發(fā)緊張,涌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反復(fù)猶豫。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她。
她沒打算瞞著陸知喬。任何事,時間,地點,細節(jié),包括心理,她半個字也不會瞞,只是沒想到偏就那么巧,被陸知喬看見,胡思亂想一通。這種情況下,她的坦白怎樣都顯得蒼白無力,甚至有因為瞞不住了才選擇說出來的嫌疑。
那可真是冤枉死她。
“你剛才說什么事?”陸知喬蹭了會兒頭發(fā),抬起頭來。
祁言喉嚨噎了一下,抬手撫上她的臉,輕聲道:“我保證,我接下來講的每一句都是實話,你也保證,冷靜聽我說完?!?br/>
“好?!?br/>
臥室窗戶沒關(guān),一絲涼風(fēng)吹進來,拂動額前凌亂的碎發(fā)。
祁言張了張嘴,薄唇翕動著,一五一十將事情經(jīng)過全部交代清楚。她的心一下比一下跳得快,喉嚨漸漸干澀。
頭發(fā)被愈抓愈緊,幾度扯到頭皮。
——嘶
疼死了。
“你還喜歡她么?”陸知喬埋著臉,悶聲問。慶幸這厚厚的頭發(fā)可以給自己安全感,不至于被看到她此刻的狼狽。
她告訴自己沒資格介意,沒資格質(zhì)問,祁言能向她坦白,就該知足了。
可是怎么能不介意呢?
她的初戀是祁言,祁言的初戀卻不是她。
不,她們還沒有“戀”,沒有誰欠誰,沒有誰對不起誰。
很公平啊。
“不喜歡。”祁言誠實道。
陸知喬沒再說話。
她還有好多好多想問的。每一句涌到嘴邊,立刻就失了勇氣,她從來沒像現(xiàn)在這般討厭自己,恨自己在感情上如此懦弱,恨自己連話都沒法理直氣壯地問,恨自己不能讓祁言大大方方說出“我有女朋友”五個字,恨自己活該。
她沒有正兒八經(jīng)的戀愛經(jīng)驗,也不明白所謂的舊愛重現(xiàn)意味著什么,但這一刻她別無選擇,她應(yīng)該相信祁言。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那你還讓她坐副駕……”陸知喬脫口道,一時沒憋住。
說完就后悔了,可是想要收回已經(jīng)來不及。
祁言歪頭親了親她耳朵,“我本來讓她坐后面,她暈車想吐,就……沒辦法?!闭f著有些哭笑不得,無奈哄道:“我明天就給車子消毒,保證一點味兒都沒有。”
以前若是看到陸知喬吃醋,她高興都來不及,此刻卻只有滿腔的心酸與無力,還有心疼。
“我……不是這個意思?!?br/>
“嗯?”
她抿住唇,臉有些紅。
祁言小心翼翼捧住她的臉,薄|軟的唇貼上去,誘哄般輕吻著,從嘴角緩緩爬到眼尾淚痣上,一時難自控,呼吸漸急。
四周靜謐無聲,虛掩的房門被緩緩?fù)崎_一小條縫隙......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2-19 23:54:58~2020-02-20 23:58:2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熱情觀眾 2個;。 1個;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t.k.o.f、那你是想死嘞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話癆龍 5個;青陽、林若北、老吳、stv305 2個;gmkkh、海的中心有座島。、detectiveli、叼著奶瓶去逛街、微瀾扶搖、魚一溪、phx、黃婷婷的大老婆、余子山、影稚、tryntfa、羽溪、沐凝 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肥肥琦琦 26瓶;不仕、41962364 16瓶;37960490 15瓶;鈴鐺、sley、59、源春雨麗、□□□□、如之何、涼 10瓶;做johnny好累 6瓶;避風(fēng)港、41368156 5瓶;言卿 4瓶;異晨邪君、勿失勿忘、曉夜 3瓶;shanna、詟某人、尾生 2瓶;隔壁老王、哼、魔漫、言許云、半個冰西瓜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