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玉升卻還不想睡, 又了她一遍,“你真的不怕打雷嗎?”
秦瑤搖搖頭,雷是不怕的, 但若說真怕什么, 那就是怕突厥人。
這幾日鎮上有傳言說突厥人混進來了,夜里犯事, 鬧得人心惶惶的。
有謝玉升陪著的時候,秦瑤還算好,一旦他不在,秦瑤心里就慌了。
而且據她的觀察, 住在他們隔壁廂房的兩個胡人,雖然對外自稱是粟特人, 但根本沒有粟特人金頭發藍眼睛的特征。
他倆總表現得鬼鬼祟祟的, 就比如今日秦瑤抓到他們偷偷瞄自己好幾次。
秦瑤把這一件擔憂說給謝玉升聽。
謝玉升思忖了片刻,道:“不要擔心,我們明日就走了,這么久了那兩個胡人也沒有鬧事, 今晚也不會出事的,我們有護衛在?!?br/>
秦瑤想了想, 暗地里有三隊侍衛在呢, 區區幾個突厥人是不敢輕舉妄動的。
她安撫胸口,讓自己別胡思亂想, 很快就沉入了睡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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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瑤擔心的事沒有發生, 一夜平穩過去。
翌日清晨, 雨水稍微停歇了,天光放晴。
秦瑤早早穿戴整齊下了樓,她一身騎裝, 騎在馬身上,身邊是護衛的隊伍。
這些護衛手腳麻利,紀律森嚴,引得街上的小販們竊竊私語,議論這隊伍的主人是何方神圣。
沒一會兒,秦瑤看到謝玉升從客棧里出來,穿了一身干練的衣袍。
她以為他會另騎一馬,誰知道他竟然讓秦瑤往馬鞍前面坐坐,他要和她共乘一騎。
秦瑤心里納悶,熱天的兩個人干嘛要這樣膩在一起?
不過很快她就明白了,因為謝玉升上馬后不久,燕賀就策馬從遠處城門口趕來。
燕賀停下馬,給謝玉升施了個禮,道:“最近北方不安分,時常有突厥人騷擾邊境,若要往南走,護送在側,多一分安心?!?br/>
秦瑤眼皮一跳,抬頭去看謝玉升。
謝玉升下巴線條干凈,面色清潤,道:“那就有勞燕世子了。”
話是這么說,秦瑤卻覺他環繞在自己身前的那一只手,攬她更緊了些,將她死死地圈禁在懷中。
秦瑤被勒得快要喘不上氣來了,也不敢與燕賀多說話,只學著謝玉升道了一句:“多謝世子?!?br/>
燕賀應下,接著像看到了什么似的,目光微微凝固。
秦瑤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目光落在謝玉升腰間。
謝玉升撫了撫上面香囊,道:“世子是在看這個?”
一時間,周圍人目光皆往謝玉升手上看去。
秦瑤看到那只丑丑的香囊,耳畔一熱,趕緊伸手將它捂住,暗自惱怒,謝玉升怎么又把它掛身上了?
明明今日之前,謝玉升都沒掛它,今日卻一反常態帶了,像是刻意給誰看的。
秦瑤感覺燕賀看出來那只香囊是她繡的了,畢竟丑得這么有特色的香囊也算舉世罕見了。
謝玉升手松開香囊,道:“這是夫人替我繡的。”
燕賀輕笑道:“夫人心靈手巧,蕙質蘭心,與您情投意合,很是恩愛?!?br/>
謝玉升像很滿意燕賀的回答,臉上露出幾分淺笑,:“世子說笑了,不過像世子生得這樣俊朗不凡的男子,應該也收到過不少香囊的?!?br/>
謝玉升想起了秦瑤冊子上說過想給燕賀繡香囊,也不知她送出去沒有,了此話,探一探究竟。
燕賀臉上始終掛著笑,道:“還真沒有,我比不得您相貌出眾,您就不要再打趣我了。”
他說一個都沒有,這樣的話謝玉升如何能相信?
卻也沒再下去,總歸自己炫耀目的已經達成了。
謝玉升道:啟程吧?!?br/>
燕賀退到一邊,揚聲讓侍衛們打起精神,準備出發。
車隊動了起來,往城門外行去。
回去的路上,他們依舊是扮作商旅,以商人的身份出行。
天時而下雨,時而放晴,令人琢磨不透,道路艱澀難行。
終于在傍晚時分,到達了下一座城池。
謝玉升看眾人的疲憊的神色,下令進城修整一番,明早再出發。
城門雄渾巍峨,被雨水沖刷掉漆的城門牌匾上寫著“齊州”二字。
車隊伴著雨幕,緩緩行入城中。
燕賀與謝玉升并駕齊驅,伴隨著雨聲,聲音也模糊了許多道:“過了齊州城,陛下往南走便安全了,臣的護送就到此地為止,希望陛下路上順利?!?br/>
謝玉升“嗯”了一聲,淡淡道:“多謝?!?br/>
“護衛陛下是臣的職責,陛下不必言謝。何況你我二人,”燕賀轉目看他,神情認真,“本就是從小一同長?!?br/>
這是這么久以來,燕賀第一次以故友的身份與謝玉升交談。
謝玉升溫和一笑,揉了揉他的肩膀,沒說什么,下了馬,去秦瑤一道往客棧里走。
燕賀坐在馬身上,看著他二人的離去。
千萬滴雨水從蒼茫的天幕上落下,帶著冰涼的潮意,濺在他臉上。
說不羨慕那是不可能的。
方才香囊的那一幕,刺得燕賀眼睛疼如火烙。
燕賀伸出手,雨珠在他掌心匯聚又流下,蜿蜒滴答。
天地寂寥,一種難言的嚙骨蝕心的疼感從心中來,如千萬只箭穿心而過,向四肢百骸處涌去。
燕賀慣于忍痛,以至于疼到麻木時,這一份疼感很快從心上滑過,如雨過無痕。
在離開獵場前,他說過會與謝玉升很快見面的。
現在他想,這一次分離后,下一次,恐怕就是最后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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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棧里的一處廂房,昏黃的燭光亮了起來。
秦瑤坐在床榻邊,脫下潮濕的外衫,聽到開門聲,見彩屏兒捧著水盆進來了。
她走上去,:“我夫君呢?”
彩屏兒將水盆放在桌上,擰干了潮巾,道:“老爺說今晚他睡隔壁廂房,夫人一個人睡?!?br/>
“我一個人睡?”秦瑤接過熱巾擦臉,不解地,“為什么啊?”
彩屏湊到秦瑤耳邊道:“奴婢也不知道,陛下就是這么說的,好像是他夜里要看折子,怕打擾到娘娘,就說要獨自睡一間了?!?br/>
秦瑤覺得這個理由站不住腳,明明和她睡一間屋子,謝玉升也可以看折子啊。
而且秦瑤是那種一沾枕頭就睡的體質,睡著了就別想輕易將她叫醒,就算他亮著燈,也打擾她不到哪里去。
這實在古怪得很。
秦瑤又想到昨夜謝玉升執意要睡地下,才開始不想和她同榻,不由生出幾分猜測,謝玉升是不是在有意避著她?
不管了。
秦瑤放下潮巾,準備出門去隔壁屋子他。
然而她才推開門,恰好左手邊樓梯上,也上來兩個男人。
秦瑤瞳孔一縮,認出來那兩個人就是之前在北地時,與秦瑤同住一個客棧的胡人。
他們竟然也跟著來到了齊州城。
秦瑤嚇了一跳,側過身子,藏到柱子后,躲過了那二人投來的目光。
等那二人消失不見了,秦瑤才敢從柱子后面出來,心砰砰亂跳。
她也不顧不上心里疑惑了,當務之急是趕緊到謝玉升面前,將這件事說給他聽。
直覺告訴秦瑤,那幾個胡人絕對不簡單。
秦瑤站在梨花木門前,抬起手輕輕敲了下門,“篤篤”的一聲,開門的是一個侍衛。
秦瑤透過他肩膀往里看去,見屋子里燭光昏黃,里面還著其他幾個人,似乎是在和謝玉升談事情。
秦瑤欲進去,被侍衛攔下,道:“娘娘,陛下說了,您不能進去,他在和人談軍情。”
秦瑤道:“我也不能進去?”
小侍衛面露為難,“不能,陛下特意囑托過小的。您要是實在有事,可以讓小人待轉一句話給陛下?!?br/>
秦瑤看著小侍衛訕訕的笑容,也不想為難他了,道:“好吧,那我不打擾陛下了。”
她有點失落地轉身,看到周圍走廊上侍衛們朝她彎腰行禮,也安心了不少。
她安慰自己不要害怕,回到自己的屋子。
夜色已深,明早還要上路,秦瑤很快上了榻。
然而這床的床板卻硬得很,硌得她脊背疼。
秦瑤輾轉反側,夜不能寐,盯著床頂黑黢黢的帳子發呆。
雨聲淅瀝,猶如更漏,暗夜呈現一種更深邃的寧靜。
在這般寂靜的環境里,秦瑤好像出現了幻聽。
說話的是一個年長的老人,聲音沙?。骸拔乙詾?,燕世子此舉實在冒失,不該一聽少將軍的要求,就帶兵來支援。”
秦瑤轉了轉眼珠,又聽了一會,確定不是自己的幻聽,而是從隔壁墻傳來的說話聲。
這墻并不能隔聲。
秦瑤索性爬起身,耳朵貼著冰冷的墻壁,仔細去聽那邊的交談。
那邊起初還在高談闊論,可說著說著,聲音漸漸的小了下去,只能聽到窸窣的細微動靜。
又一會兒,連那點動靜都聽不到了。
秦瑤懷疑那幾人已經談完事情了,手拍了拍墻壁,道:“夫君?!?br/>
“夫君,你聽得到嗎?”
墻那頭的客房里,被連夜叫來的當地幾個官員,正在整理衣著,準備起身,聽到這一聲,停下了起身的動作,不明所以地對視一眼,疑惑哪來的聲音。
“夫君,你在嗎?”
“夫君,夫君,夫君,是我啊,你聽到,能回我一句嗎?”
這下眾人總算弄清了聲音的來源,正是來自不遠處的一道墻壁。
“夫君——”
那邊的人聽不到回話聲,聲音沮喪,小了下去。
眾人以為這就完了,誰知那道嬌俏的女聲又響了起來:“夫君,我是你的瑤瑤啊,你忙完事情了嗎,外面好像打雷了,我好怕,你過來陪我睡嗎?夫君?!?br/>
眾人豎起耳朵,仔細一聽,屋外面根本沒有雷聲啊。
而這道女聲說她叫“瑤瑤”,豈非是當今的皇后娘娘?
幾人轉頭,看向坐在案后的皇帝。
他正在收拾桌上的信件,眼睫垂覆,神情平靜。
墻壁之后的女子又道:“好吧,你忙事情吧,我不吵你了,夫君好夢哦?!?br/>
這句話說完,屋子里重歸寂靜。
屋里人為無意中撞見這一幕,暗自捏了一把汗,同時心生感慨,原來帝后二人私下是這么相處的。
這幾人都是齊州一帶的官員,沒見過皇后娘娘的玉容,也不知帝后平常的相處樣子。
謝玉升終于收拾完了密函,道:“諸位出去吧?!?br/>
眾人應諾,一個接一個行完禮后,往外頭走去。
謝玉升坐在案后,就著燭火的光亮,看向那一道墻壁。
事情議完了,謝玉升卻還不想去隔壁。
還是那個緣由,他不知道秦瑤對他是何感情,做不到像以前一樣理所當然地和秦瑤相處。
燕賀已經離開齊州城了,就算謝玉升和秦瑤今晚分房睡,也不會被有心人知道。
謝玉升手撐著額頭,嘆了口氣,聲音輕飄飄的如同夢囈。
燭光將他的影子投射到墻壁上,風從窗戶縫隙里滲透進來,吹得影子左右搖晃。
墻上忽然多了一道漆黑的聲音,將謝玉升的影子遮住了一角。
謝玉升輕敲茶案的手指微微一頓。
帝王的敏感多疑,讓他在這一刻變得無比的警覺,全身上下所有的器官都敏感到了極點。
自然而然地,他聽到了窗邊傳來的窸窣動靜,窗栓輕輕地動了下。
“砰”的一聲,在外面人破窗進來時。
謝玉升手扣著桌案,沒有半點猶豫,抽出了藏在下面的一把匕首。
一道凌厲的寒光破開寒夜,匕首拂過謝玉升的眉眼,朝那進來的刺客扔去。
刺客手中的暗器也已經飛出,他沒料到謝玉升也早有準備,見匕首在自己面前一點點放,想躲過卻已經來不及了。
“噗嗤”一聲,匕首刺入喉嚨。
滾燙的鮮血濺上了墻壁窗楞。
謝玉升一個錯身,躲開刺客扔來的暗器,那尖利的鉤子便擦著他面堂飛過。
接著是利器刺入皮肉的聲音,在謝玉升身后響起。
那暗器不偏不倚就砸進了另一個人的額頭上,深深地嵌進去,暗血從那瞪圓了眼睛的刺客額頭上流下來。
血是暗的,有毒。
謝玉升后退一步,看著第二個刺客轟然倒地。
雨磅礴,雨水落地,天地陷入一片氤氳水汽之中。
一道悶雷炸開,雨水噼里啪啦地打進屋內,吹起桌上的紙張飛起。
除了這點聲音,屋子里再無別的聲音。
二人的尸體就這樣橫成在地上,死相慘烈,血流成洼。
謝玉升眉心緊鎖,欲蹲下身,檢查刺客的身體。
一道冰冷的彎刀,卻從后而來,抵上了他的下巴。
彎刀尖利的頂端,刺破謝玉升的下巴。
謝玉升流了血,喉結滾動,默默抬起了雙手。
“把身上的暗器放下來。”
彎刀的主人操著漢話,帶著濃重的口語,識破謝玉升身上的防備。
謝玉升照做,將貼在左手肘下的一把匕首扔出來,砸到泛著寒光的地磚上,發出“哐當”的聲響。
“不止這個,還有其他的,全都拿出來?!?br/>
那刺客將彎刀又往里刺中了一點,聲音粗獷冰冷,不容他一點僥幸耍花招。
謝玉升去解腰間的短刃。
他動作緩慢,將短刃抬起,喉嚨動了動:“除了這個,沒別的了?!?br/>
刺客“嗯”了一聲,身上濃烈的檀腥味鉆入謝玉升鼻尖。
“是個胡人?”謝玉升。
彌漫的血腥味,咸且腥。
謝玉升的指尖在這一刻輕輕撥動了短刃一下,極其輕微的一個動作。
就在他要行動去回刺那胡人時,門口傳來了腳步聲。
二人的目光齊齊朝門看去。
“噠噠”的腳步聲停在了屋門口,一雙手搭上了門框,似乎要推門而入。
那樣熟悉的腳步聲,讓謝玉升意識到什么,指節微顫。
“夫君,你在里面嗎?”一道輕柔的女聲傳進來。
謝玉升沒有回答。
劫持著他的刺客也沒有說話。
門外小姑娘等了一會,雙手貼在門上,朝里面道:“夫君早點休息,不要太累了,我會心疼的,好夢哦。”
說完,她收回了手,又在門外立著,似乎在等里面人回應。
抵在謝玉升下巴處的彎刀動了動,示意他不許說話。
謝玉升額頭上滑下幾滴細汗,嘴角勾起弧度,面容如玉,聲音低沉溫柔,像在訴說著情話。
“好夢,瑤瑤?!?br/>
作者有話要說:謝玉升危難時刻,都不忘和老婆說“晚安”,哄老婆睡覺。
秦瑤:這是好男人呀!
大家好夢哦,我再寫寫,如果夜里沒有二更的話,明天有三更,我一定可以的!
感謝..、甘棠、Akai?、夢回的營養液,萄萄大王、..、男主請選伊比利斯的地雷,不知道有沒有遺漏,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