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午后, 梁城地界剛剛下了一場雨,頓時變得涼爽起來,不少人紛紛走出家門。
城中的酒樓坐得滿滿當當, 臺上的說書先生一拍醒木:“所謂天下靈脈皆出滄瀾, 據說滄瀾之上有數不盡的奇珍異寶, 靈草靈獸, 連地是靈石鋪成……”
所有人驚嘆地聽著, 只有角落里有個身影, 正在一個勁地狂吃, 面前的碗碟高高壘起,幾乎將人都擋住了。
沒過一會,那堆碗碟后方, 傳來一個清亮的女聲:“小二, 再來十碗牛肉面!”
可她卻沒看見小二,反倒是看到老板抄著手過來:“姑娘,您要不先將之前的飯錢結了,然后再點?”
一名嬌俏的少女從碗碟后方探出頭, 長長的黑發并未盤髻,只是編成兩股辮子垂在兩邊, 雖然不施粉黛, 卻越發顯得稚齡清麗。
“錢?”少女有些疑惑,“這是什么?”
老板的臉色已經有些不好看了,忍著氣道:“姑娘,吃飯付賬天經地義, 您不會是想吃霸王餐吧?”
少女眨了眨眼:“我沒有錢, 這個可以嗎?”
她說著, 變戲法一般從口袋里拿出一枚靈石。
老板的眼睛都直了。
原本吵嚷的酒樓也瞬間安靜下來。
梁城依附于修仙門派天星門, 城中也經常有修仙者來去,所以他們自然也見過靈石,這枚靈石晶瑩剔透,沒有半點雜質,至少是中品靈石。
別說買這些飯食,就算買下他這間酒樓都是綽綽有余。
少女歪頭問:“夠嗎?”
老板連連道:“夠了夠了,姑娘想吃什么,盡管說,馬上就給您送來……”
等老板抱著靈石離開。
酒樓才又漸漸有了人聲,只不過所有人都心不在焉,偷偷往這個角落里看。
小二殷勤地將她桌上的碗碟抱走,不少人這才真正看清她的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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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瓏籽玉是煉制儲物器具最重要的材料之一,只有加入了玲瓏籽玉的儲物袋,才能自成空間,儲藏活物。
只是一般煉制這種儲物袋,也就加入米粒大小的玲瓏籽玉,他們還從沒見過奢侈到用一整塊玲瓏籽玉雕成的儲物袋。
幾乎所有人都覺得,這少女戴著寶物,又這么不諳世事,一定是上等仙門的小仙子,偷偷溜出來玩的。
而在另一個角落,坐著四名穿著斗篷的男女,四人目光交流著,又看向少女的方向,露出貪婪的神色。
不知過了多久,少女似乎終于吃飽了,老板滿臉堆笑,親自把她送出了酒樓。
少女比了個大拇指:“菜很好吃。”
老板笑逐顏開:“謝謝姑娘夸獎,下次再來。”
少女蹦蹦跳跳地往城外走去,并沒有意識到自己身后跟了四條小尾巴。
這四人是修仙界知名的強盜,平日里都是搶劫散修或者小門派的修仙者,而且手段殘忍,搶完東西還要將人殺了。
這次他們流竄到了梁城,正在四處搜尋下一個獵物,這少女就撞了上來。
對于不諳世事又出身高貴的小丫頭,簡直是最好不過的獵物了。
到了郊外,四人中唯一的女人取掉斗篷,快步追上去:“妹子,等一等。”
少女停下來:“有什么事?”
女人笑著道:“我看妹子似乎是要去蘭城,我想著,你我都是孤身一人,不如搭個伴?”
少女果然高興地答應下來。
行路時,女人說自己叫月娘,又問少女叫什么。
少女眼珠微微一轉,笑道:“我叫姜桃。”
月娘引著她,一步步往他們的包圍圈而去,姜桃恍然未覺。
月娘笑問道:“妹子出身名門,怎么也不找個代步的靈器呢,這么走路不累嗎?”
姜桃無辜道:“要是有代步的靈器,還怎么給你機會接近我啊?”
月娘愣住:“你說什……”
話還沒說完,就被一只小巧而秀氣的拳頭迎面擊中,她只來得及激活防御靈器,卻見那能擋得住金丹期修士攻擊的防護罩,在這只拳頭下脆弱得像是一張紙。
她根本來不及跟其他人示警,就已經暈了過去。
姜桃粗魯地將她丟進儲物袋,然后拍了拍掌,腳步輕快地向他們的包圍圈走去。
沒過一會,四個人都被丟進了儲物袋。
她掏出一張通緝令,上面正是這四人,賞金高達一萬中品靈石。
要不是為了這一萬中品靈石,碰到這種壞蛋,她就直接把人吞了。
姜桃拿這四人交換完賞金,又拿一塊靈石換了不少金銀,這才喜滋滋地去街上逛吃。
她當然不是不諳世事的小丫頭,只不過為了抓那四個強盜,才故意裝成那樣的。
她咬著糖葫蘆在街上晃晃蕩蕩,路旁小販們都在叫賣,不管是什么東西,只要和滄瀾二字扯上關系,就能多賣幾倍價格。
在他們嘴里,滄瀾山遍地是靈石,數不清的仙草靈器,連靈獸都是膘肥身健,吃一口就能延年益壽。
姜桃覺得,他們的滄瀾山,和她以為的滄瀾山,完全不是一個樣子。
滄瀾山上,仙草和靈獸倒是有,但是生了靈智的,儲備糧又不許她吃。
至于地上鋪滿靈石,那就更是無稽之談了。
真要有那么多靈石,她至于還要來凡間賺這份錢買吃的嗎?
而且還得卡著點,不能被儲備糧發現她偷偷跑出去了。
姜桃拿著這一萬靈石,開開心心地買買買吃吃吃,眼看著預定的時間到了,這才趕緊往滄瀾山跑去。
在外人眼中,仙山滄瀾山隱藏在一片云霧中,有著堅不可摧的結界,但姜桃熟練地鉆進草堆里。
這是她當初咬開的結界口子,儲備糧一直沒有修復,她就借著這個口子進出,跑到凡間去偷吃東西,儲備糧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姜桃偷偷摸摸地回了滄瀾山,擦掉嘴角的糖渣子和辣油,確認沒有破綻了,才高高興興地往自己的房子跑去。
誰知剛到門口,就看到一道仙氣飄飄的身影站在門前,輕聲問:“回來了?”
姜桃心虛道:“儲備糧,你不是說要閉關嗎?”
至衍淡然道:“提早出關了,正好看到你從結界鉆回來。”
姜桃急中生智,說道:“那個,其實我是為了慶祝你出關,給你買禮物去了。”
至衍挑眉輕笑:“哦?”
姜桃在儲物袋中掏了許久,才拿出一根玉簪:“看!你總是戴著一根破木頭,太丑了,我特意給你買的簪子!快點換上!”
至衍:“……”
他頭頂的木簪是仙靈木所化,仙靈木匯聚了整個滄瀾山上的靈氣,是世間獨一無二,而那玉簪卻只是凡間最普通的玉石雕刻而成。
可是看著姜桃獻寶的表情,他還是頓了頓,接過那根最普通的玉簪換上。
哪怕是最平凡的玉石,可在他的身上,卻也仿佛平添了不少光彩。
姜桃毫不猶豫道:“好看!”
至衍:“……謝謝?”
姜桃立刻打蛇隨棍上:“那我生辰的時候,你也要給我送禮物!”
至衍:“生辰?”
姜桃自然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是哪天,只是看凡人們都會在生辰當日送禮物,便想當然認為,生辰是專門用來收禮物的。
她狡黠道:“我的生辰是哪日不重要,只要你準備好禮物,我就哪天過生辰。”
至衍哭笑不得,但還是答應了她。
姜桃松了口氣,以為將自己偷溜的事情給糊弄過去了,而且還爭取到了禮物,正在心里喜滋滋地夸自己。
沒想到至衍輕飄飄道:“這一個月你去了兩次凡間,按照我們的約定,去后山拔兩天的草吧。”
姜桃的臉頓時垮了下來:“可是……”
至衍:“上個月……”
姜桃沒想到他居然還會翻舊賬,連忙道:“好啦好啦,不就是拔兩天的草嗎!我去就是了!”
她氣鼓鼓地離開了。
至衍回到山頂,神情嚴峻地觀看著星象。
但不管他怎么看,星象都是混沌不明的,這種情況已經持續很長時間了。
至衍掌管著滄瀾山,從誕生之日起,就背負著天道。
而如今,天道所示,世間將會重回混沌。
現有的凡間將會不復存在,直到混沌重新分開,重塑新的世界。
他看了半個月,如今天道已定,他嘆了口氣,一揮手,星象歸于虛無。
天地歸于混沌,于他來說沒有什么。
可是姜桃還只是一只化形沒多久的小饕餮,她未必能扛得過去。
他抬手,想要將頭上的仙靈木取下來,重新種下去,距離仙靈木上次結果已經很久了,應該也快結出下一顆果子了。
到時候,姜桃只要吃下仙靈果,以仙人身軀,應該不會受到影響。
可他摸到簪尾,卻不是仙靈木溫潤的質感,而是冰冰涼涼的。
他這才想起來,他把仙靈木換成了姜桃送的玉簪。
他無奈地笑笑。
本以為這只意外闖進來的小饕餮,會和滄瀾山上其他的生物一般,對他恭敬又疏離,沒想到卻是只膽大包天的,不僅敢攻擊他,還敢騙他。
可他平靜的心湖,卻因為這只小饕餮起了漣漪。
至衍從誕生之時就是孤寂的,幾萬年下來,他早已習慣。
平日里姜桃把滄瀾山鬧得雞飛狗跳,他雖然頭疼,卻也覺得一成不變的生活第一次出現了樂趣,出現了期待感。
當他閉關結束,卻沒有在滄瀾山感覺到姜桃的氣息,那一瞬間,他感受到了無邊的孤獨。
等他再次回過神的時候,已經到了姜桃的住處前。
姜桃,遠比他想象中的還要重要得多。
想到姜桃,便一揮手,空中閃現出后山的情景,紅衣的少女一邊生氣,一邊在拔草。
這草根本無法用仙法去除,只能手拔,而且最重要的是,這些草根本就不能吃,即便是饕餮,也無法下口。
對于姜桃來說,這大概是最重的懲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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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桃恨恨地拔著草:“可惡的儲備糧!我遲早有一天要吃了你!!”
誰知卻聽見身后傳來至衍的聲音:“你要吃了誰?”
姜桃瞪他:“當然是你!”
沒想到至衍卻輕笑道:“既然都打算要吃了我,那我便不帶你去凡間玩了。”
姜桃:“!!!”
但她很快又反應過來,狐疑道:“你不是一向不許我去凡間玩嗎?這次怎么會主動帶我去?”
至衍卻只是問道:“那你去不去?”
姜桃:“去!”
至衍抬了抬下巴:“先把草拔完。”
姜桃:“……”
但是為了出去玩,她只能一邊在心里罵他,一邊使出全部力氣拔草。
至衍一點都沒有徇私,真的等著她拔完兩天的草,才帶她離開滄瀾山。
有了至衍仙尊帶路,滄瀾山的結界豁然打開,完全不像是姜桃從前那樣偷偷摸摸仿佛鉆狗洞一般。
兩人去的第一站就是姜桃之前去過的梁城。
姜桃惦記著那間酒樓,嚷著要去吃飯。
但到了那間酒樓前的時候,姜桃卻愣住了。
酒樓的裝潢和之前完全不一樣了,之前那小二似乎年紀變大了,蓄了胡須,連穿著都富貴了很多。
他竟然還認得姜桃,驚喜道:“姑娘,您來了!”
他立刻領著兩人去了最好的雅間,又吩咐小二讓廚房將最好的菜端來,要招呼貴客。
他看著姜桃,感慨道:“這么多年了,您居然還沒有任何變化,不愧是修仙者啊!”
據他說,當年老板靠著姜桃給的那塊靈石重新翻新了整座酒樓,又請了新的廚子,將這座酒樓造成了整個梁城最大的酒樓。
只不過幾年前,老板就去世了,他沒有子女,就將這座酒樓傳給了這小二。
小二感慨道:“老板一直惦記著您呢。”
姜桃知道,滄瀾山的時間似乎和凡間不太一樣,她好幾次下山,都能感覺到凡間的時間要更快一些,但像這次這樣,她在滄瀾山才待了兩天,凡間就過去幾十年的情況,還是第一次。
她身旁的至衍眉目間的憂慮一閃而過。
原本凡間的時間應該是和滄瀾山一樣的,如今凡間時間快了這么多,就意味著凡間的規則在不斷消解,正是重歸混沌的前兆。
小二將目光投向至衍:“姑娘,這位是?”
姜桃毫不在意道:“他是我的儲備糧。”
小二:“……姑娘說笑了。”
他見至衍仙風道骨,即便姜桃這么說,他也不生氣,只是無奈地搖搖頭,便猜測這是小兩口的情|趣。
他熱情地說道:“二位若是不急著離開,過幾日便是中秋,我們梁城的中秋之夜可很是熱鬧,到時候還能放河燈,很有意思的。”
姜桃連忙問道:“那有好吃的嗎?”
“當然有,到時城中的街上都會擺滿了各種小吃攤子,您要是來我們酒樓的話,我還給您留一盒月餅。”
<b r />??姜桃聽得眼睛都亮起來了,連忙對至衍道:“那我們就留幾天,有什么事等過完中秋再說。”
至衍不置可否。
等到小二離開后,至衍才問:“你知道我為什么要讓你去后山拔草嗎?”
姜桃納悶道:“為什么?”
至衍的手指在她眼睛上輕輕拂過,當他再次松開的時候,姜桃看見自己的身上竟然牽出了一根綠色的線,一直往門外去。
當她推開門,卻震驚了,綠色的線密密麻麻充斥了整間酒樓。
至衍說:“這叫做因果線,是專為凡間準備的,有了因果,才有輪回。所謂修仙,就是要斬斷所有因果,只可惜身在凡間,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不讓你來凡間,就是不想你沾上因果,而后山的草,就是你身上的因果,因此只有你自己能拔。”
姜桃怔了。
至衍問她:“你想成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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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什么修仙的愿望,只是想有東西吃,然后能和儲備糧待在一起就好了。
她問至衍:“成仙了,就不能來凡間了嗎?”
至衍道:“最好不要,有了因果就有了掛礙,會生出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姜桃猶豫了:“那……我想想。”
這頓飯她吃得心事重重,當然,也沒少吃就是了。
接下來的幾天,沈之衍和姜桃便暫時留在了梁城。
姜桃是個不操心的性子,前一晚還在憂愁著是成仙還是來凡間玩,第二天就已經把煩惱忘了個精光,拉著至衍滿梁城的尋摸好吃的去了。
至衍既覺得無奈,又覺得情理之中。
要不是這樣的性子,當初也不至于剛見面就敢啃自己一口。
很快,中秋就到了。
明月當空,將凡間照得宛如白晝。
梁城的主街道上,兩側的店面都亮起了燈籠,還有不少叫賣著小吃的小販們。
姜桃拉著至衍在人群中穿梭,從街頭逛到街尾,幾乎把每一樣小吃都吃到了。
只是在進入酒樓之前,她還是遲疑了。
至衍的話,又一次浮現在她的心頭。
她可憐巴巴地看著至衍:“一定要選擇嗎?”
至衍雖然表情溫和,但說出來的話卻毫不留情:“是的,必須要選擇。”
姜桃看著近在咫尺的酒樓,她都能聞到月餅的香味了,可另一邊卻是至衍。
她根本就無法抉擇。
就在她猶豫不決的時候,那小二竟然看到了她:“姑娘,您來了,怎么不進來啊,您等著,我去給您拿月餅。”
姜桃無辜地看著至衍:“我沒有選哦,是他看到我了。”
至衍:“……”
姜桃拿著月餅喜滋滋地吃著。
正在這時,人群傳來騷動:“去放河燈咯~”
姜桃想起小二之前說的,連忙拉著沈之衍去湊這個熱鬧。
此時的河邊已經圍滿了人,有不少人已經將蓮花燈放了下去,河里星星點點宛如布滿星子的夜空。
一旁還有不少小販在叫賣蓮花燈,一個小女孩見到兩人,連忙舉著手中的籃子道:“哥哥姐姐,買一盞蓮花燈吧,許了愿,仙尊會保佑你們的!”
仙尊本尊:“……”
姜桃卻笑瞇瞇掏出銀子:“來兩盞。”
然后她遞給至衍一盞,故意問道,“儲備糧,你要給仙尊許什么愿呢?”
至衍接過蓮花燈,薄薄的紙張中間是一根燈芯,比起那些修仙者的祈愿來說,不知道粗糙多少倍。
可他看著姜桃閉著眼睛,虔誠的模樣。
心突然軟了下來。
如果是姜桃許愿的話,他愿意幫她實現。
姜桃許完愿,立刻拉著至衍去放河燈。
可就在她的河燈進入水中的那一剎那,河面上忽然無風起浪,她的那盞河燈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卷到了最中間。
燈火大作,然后瞬間熄滅。
幾乎是同時,至衍也聽到了姜桃的愿望。
“我想要一直和儲備糧在一起,也想來凡間玩。”
他睜開眼睛,不知道應該說什么好。
而就在此時,人群中忽然有人喊道:“是仙尊顯靈了!是仙尊顯靈了!”
頓時,人群中就像炸了鍋一般,不少人狂熱地跪拜,還有人則拼命往河邊擠去,那個賣河燈的小女孩因為一直在推銷,離河邊原本就近,被人這樣一推搡,便直直地往河里掉去。
姜桃一眼就看到了,立刻將身旁的人撥開,以最快的速度沖到河邊,抓住了小女孩的手腕。
她一把將小女孩抱了上來。
小女孩驚魂未定,抓著她的衣襟大哭起來。
姜桃手足無措,將求助的目光看向至衍。
至衍卻還在被剛剛那一幕震撼著。
對饕餮來說,吃是本能,但救人呢?
>??他能看到姜桃身上又牽出了一根綠色的線。
她的因果,似乎與自己想象的不同。
只是雖然還沉浸在震驚中,他下意識地接受了姜桃的求助,輕輕抬手放在小女孩身上,溫柔的氣息拂過,漸漸將她安撫下來。
這時,女孩的母親找來,抱著女兒就大哭起來,又拉著她給兩人下跪道謝。
姜桃把兩人扶起來,至衍又用同樣的方法安撫了兩人,這才離去。
在回去的路上,至衍問姜桃:“你為什么要救她?”
姜桃納悶道:“可是我不救她的話,她就會淹死啊!”
至衍道:“她是凡人,死了以后會進入輪回,擁有新的人生。”
“可是那不一樣。”姜桃說道,“她認識的人不一樣,她的母親不一樣,嗯……”
她指著自己身上那些虛幻的綠線道,“就連這些因果也不一樣啊,這樣,她就不是她了。”
姜桃看著他:“儲備糧,就算你以后再見到一只饕餮,那也不是我了。”
至衍久久無言。
他第一次覺得,他對姜桃的了解太淺薄了。
兩人在梁城過完了中秋,至衍卻沒有說要回去。
姜桃就裝作不知道,又拉著他去了宛城,相比于梁城,宛城又是不一樣的風景,更重要的是,宛城的美食也和梁城不一樣。
姜桃每天拉著至衍大街小巷地跑,不僅吃美食,還混到市井去聽八卦,有時候還要見義勇為一下。
她活得肆意,絲毫沒有 被所謂因果束縛。
她想的明白,反正就是回去拔草嘛!
拔一棵也是拔,多拔幾棵也是拔,沒什么區別。
而至衍,似乎也對她放任自流,不再問她到底選擇什么,也不再干涉她。
宛城之后,兩人又去了中京。
作為王城,這里比宛城和梁城還要繁華得多。
在這里,兩人租賃了一間院子,在凡間過了一個春節。
姜桃興致勃勃地掛年畫,貼春聯,還學著人家包餃子,做糖角,甚至還拉著他守歲。
可是過完春節后,她卻主動跟至衍說:“走吧,我們回滄瀾山吧!”
至衍問道:“你不想留在這里玩了?”
姜桃說道:“我再喜歡這里,可這里終究不是家啊,滄瀾山才是家。”
至衍心神巨震:“家?”
姜桃點點頭,狡黠道:“儲備糧,其實你也想回去了吧?比起人間,你也更喜歡滄瀾山對嗎?”
其實至衍心里從來沒有喜歡或者不喜歡。
他自誕生,就有屬于他的責任,他要做的,就是維持天地間的平衡,遵守一切規則。
可是,他喜不喜歡這種生活?
他不知道。
他有時候也會透過浮世鏡,看世間百態,看人類的喜怒哀樂,甚至有時也會離開滄瀾山,親身來人間感受一遍這種鮮活。
但只要回去,他就會毫不留情地切斷自身的因果。
可這段時間,他和姜桃一同來到人間,卻第一次意識到了不一樣。以至于他都開始貪戀這份美好。
他沒想到的是,第一個說回去的竟然是姜桃。
她的目光澄澈自然,仿佛在說,玩夠了就回家,這不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嗎?
至衍笑起來:“嗯,回去吧,你的生辰禮應該也準備得差不多了。”
姜桃的眼睛頓時亮起來:“真的嗎真的嗎?我們趕緊走吧!”
竟是一刻鐘都等不及了。
至衍單手蒙住她的眼睛,等到她再次睜開的時候,已經回到了滄瀾山。
但此時的滄瀾山卻完全變了樣,路旁的樹木上都掛著紅彤彤的燈籠,兩匹天馬拉著一輛馬車,生無可戀地站在姜桃面前。
至衍扶著姜桃上了車,朝著山頂飛去。
天空中也像是煙花一般,閃爍著“祝姜桃生辰快樂”的字樣,甚至仔細看的話,還能看到一朵朵饕餮形狀的云朵。
姜桃本以為自己只是收到生辰禮,卻沒想到至衍會弄得這么盛大。
等到兩人到了山頂。
那里擺著一條長桌,全都是姜桃喜歡吃的各種美食,還有穿著紅色衣服,被迫充當小二的其他靈獸。
他們看著至衍的目光都是痛心疾首,仿佛他是個被奸妃蒙蔽的君王。
不過姜桃才不在乎呢。
她雙眼亮晶晶地看著至衍:“這就是我的生辰禮嗎?”
至衍搖搖頭:“禮物是另外的,這是給你辦的生辰宴。”
“今日,就是你真正的生辰。”
姜桃怔了。
她從有記憶起,就一直被辱罵被討厭,從來沒有靈獸愿意跟她一起玩,大家看到她,都只有恐懼和厭惡。
她的生辰,對于他們來說,是災難。
所以她雖然跟至衍開玩笑,說想要生辰禮,但其實也并沒有抱什么希望,只是覺得自己能夠多收到一件禮物罷了。
可是她沒想到,至衍竟然會真的算出她的生辰,然后大費周章地為她辦生辰宴。
她覺得心里有什么東西在瘋狂地涌動著。
暖暖的,甜甜的。
她想,這樣好的儲備糧,她絕對不會吃掉他的。
至衍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不然恐怕會充滿無語。
他按照自己在凡間看到的生辰宴的場景,讓姜桃坐在主位,又親自給她端了一碗長壽面。
“先吃完,再拿禮物。”
他話音剛落。
姜桃就像是暴風一般,席卷過整個餐桌。
豐盛而精致的生辰宴瞬間變得干干凈凈,連一點菜液都沒有留下。
至衍:“……”
姜桃已經一臉期待地看著他:“現在,可以拆禮物了嗎?”
他原本準備的話都憋在喉嚨里,無奈地搖搖頭,然后便帶著姜桃往更高處走去。
這是他常待的地方,也是整個滄瀾山的禁區。
姜桃雖然在滄瀾山搞得翻天覆地,卻從來不會來這個地方,她外表看著大大咧咧,實則對情緒的感知最為敏銳。
她沒有想到,至衍所說的禮物,竟然在這里。
姜桃有些忐忑地跟著他站上了山頂。
她沒想到的是,這里竟然光禿禿的,只有一棵通體玉白的樹,而樹上結了一顆果子,湊近去聞,便能聞到令人心醉的香氣。
至衍道:“這顆果子,就是我送你的禮物。”
姜桃走到樹邊,伸出手,便輕輕松松地把果子摘了下來,然后一口咬下去,汁水瞬間流入了她的嘴里,香甜的氣味充斥著她整個味蕾。
姜桃都快感動得哭了。
她這輩子就沒吃過這么好吃的果子!
但很快,她就覺得腹中仿佛生出了一團火,火如同流動的巖漿滾過她的四肢百骸,卻并不疼,反而有種奇異的渴望。
至衍看著她猶如酒醉般酡紅的臉頰。
這并不是普通的仙靈果,他將自己的食欲分了一半進去,這樣,姜桃不僅能感受到情緒,甚至還能吃掉情緒。
不知過了多久,姜桃的身體終于慢慢將仙靈果吸收完畢。
至衍問道:“你怎么樣?”
姜桃迷迷糊糊地看過來:“有點……餓。”
餓對于饕餮來說是常態,至衍并不意外,關心地問道:“還有別的感覺嗎?”
姜桃看著他,眨了眨眼,然后突然撲過來。
至衍下意識接住她。
女孩柔軟的身體像是一團云撞進他的懷里,瞬間,他的心里騰升出某種從未有過的情緒。
可是,還未等他辨別清楚這種情緒是什么。
它就像突然出現一般,又突然消失了。
和它一起消失的,還有他的關心和擔憂,就像是從他的身體里被抽掉一般。
姜桃笑瞇瞇地抬起頭:“飽了。”
至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