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特別后悔，你好著的時候，我沒有多看你哪怕一眼。”
    唐田幽幽嘆息，腦海里依稀浮現出了大學時期，那個眼高過頂，極端以自我為中心的女人。點點滴滴回想起來，這才明白她是多么的想要引起自己的注意啊。
    大學的第一次見面，唐田多看了她一眼，她嗤之以鼻，眼里的神色讓唐田讀懂了一個意思：“你算個什么東西？憑什么看我？”
    回想至此，不由得好笑。這才是吳佳慧。
    幾個月后，她開始不斷的出現在自己的視野之中：唐田，你這窮酸樣，是沒女朋友的吧？
    與你何干？那時的唐田，已經開始討厭她這種說話態度了。卻不知道，那時候的吳佳慧開始喜歡他了。尖酸刻薄的話，卻是反話。
    一年后，她開始出現在自己的生活中：唐田，我喜歡你，是你八輩子修來的福分。你憑什么拒絕我，你有什么？你有什么資格？
    那時的自己越反感起了她。
    而吳佳慧，其實已經無法自拔了。她不擅長表達自己的內心，她只能用這樣錯誤的方式，希望能夠讓唐田重視她。可是卻一錯再錯。
    直到出獄后，她在皮革廠家屬院門口的再一次會面，唐田依然討厭她。
    “剛出獄？我幫你找了份新的工作。”
    “謝謝了，暫時不需要。”
    “你看你穿的這都是什么衣服啊，欣賞水平怎么還和以前一樣？一個男人，一定要有品位。吶，這幾套西裝你拿去穿，春夏秋冬，四個季節都買了。希望你能重新做人。”
    “謝謝了，不需要。”
    “好吧，你還是以前那樣假清高，對了唐田，我想說的是我放下了。以前喜歡你是我瞎了眼了，以后恩斷義絕，就算是大學幾年我徒勞了吧。”
    “好的。”
    唐田轉身離去。
    吳佳慧驅車離去。
    唐田不知道的是，走了一段距離后，吳佳慧淚眼已經模糊。
    那是她知道，父母絕對不會允許自己和一個搶劫過的男人生任何交集。所以她最后一次鼓足勇氣，還是來找唐田了。那時的唐田如果只是輕輕點頭，她就會義無反顧的扔掉一切跟他走。
    遺憾的是，她聽說坐完牢出來的人，都會對這個社會變得畏懼，而這時的自己出現，一定會引起他的注意。依然錯了。
    所以越走越遠。
    直到吳佳慧知道了另一個世界的存在，所以她知道她錯了，胳膊上的刺青是對過往的刻骨銘心。
    再到中州重聚，她鼓足了勇氣開槍，用殺了一個武者的代價，也用自己會陷入絕境的危險，來引起唐田的注意。
    因為她希望能夠重新認識唐田，希望唐田能夠重新認識到自己。這一次，她會變的溫順，她會褪掉那一身偽裝自己色厲內荏的自卑的刺，用柔軟去認識唐田。
    殺一個人，對于吳佳慧來說已經沒有所謂了。生命，在她的眼里變的可有可無，別人的，自己的，都可有可無。
    苦尋多年，那時的她，只要愛情。
    你無法說得清對錯，你也無法看得出善惡。
    她無所謂。也無所畏懼。
    正如胡開山當初說：“師傅，她是不是故意接近你？”時，唐田也說了一句：“也許吧，無所謂。”
    “……”
    閉上眼睛，眼眶有些濕潤了。
    也許，世人最無奈，便是后悔。
    如果當時……如果那個時候……如果以前……
    沒有如果，只有結果。
    現在的結果就是，唐田在這里后悔，而吳佳慧在那里長眠。
    唐田只覺得心里一陣陣的刺痛，他依稀體會到了一些吳佳慧的絕望，也依稀體會到了一點吳佳慧的解脫。
    刻薄了多年，終于鼓足最后的勇氣，說出那段話。
    砰、砰、砰
    心臟莫名的狂跳了起來，唐田兩眼一瞪，隱約的，好像抓住了一點什么。
    “什么是活著？什么又是死去？當時的她又是一種什么心態，那個眼神又代表了什么？是絕望中的闡述，還是終于解脫后的感言？”
    唐田癡了起來，眼光無神的喃喃自語。
    正此時，外邊傳來有人在唱詞：
    世人都曉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
    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嬌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兒孫忘不了！
    癡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
    ……
    死，是什么？
    死是黯然，死是絕望，死是無奈，死，亦有后悔。
    死是生命的終止，亦是永恒的寂滅。猶如她躺在這里，古真說她命活著，心死了。
    唐田緩緩站了起來，眼里竟是癡色：“死，是一種寂滅的脫。死，是一種無奈的絕望。”
    緩緩閉上了眼睛，唐田回想起自己一年前從中州出，走遍大江南北見到的人和事。
    他看見過出殯隊伍抬著棺材，在漫天嚎哭之中下葬。曾經熟悉的人安靜躺在那里，入了地，永久的和熟悉的人告別，永遠消失在他們的視線之中。這就是無聲的寂滅。
    唐田也看見過一只小狼趴在母狼的尸體前哀嚎，小狼絕望的眼神曾感動了他。那是死，那種死就是絕望，是無奈。是任你有通天徹地的本事，也只能眼睜睜看著的一種無奈。
    游走至長江北段，唐田也看見過兩名武者決斗，一方死了，另一方仰天狂笑。活著的人繼續他的征程，踩著死去那人的尸骨成為榮耀。死去的人，永遠黯然的埋骨塵沙，無人問。
    “死！是黯然，是絕望，是脫。”
    唐田愣愣出神的呢喃著。
    轟咔
    只覺得腦海之中響起一道炸雷，撥開迷霧間青天。
    猶如傻了一般，唐田邁著步子往前走了幾步，距離吳佳慧五米之外，癡癡的看著安靜的吳佳慧。
    “佳慧，死，就是你朝自己開那一槍時的心態么？在絕望與黯然之中脫……”
    嗡
    三體式緩緩成勢，屋里無風自動。
    唐田緩緩閉上了眼睛，再度睜開，雙眼無神，無聚焦。有的，只是一片片的黯然、絕望、脫。三種不同的神態，竟然同時出現在了唐田的一雙眼睛之中。無法形容的深邃，更是無法描述的復雜。
    但是只一眼，你從中體會不到任何復雜。你看他眼睛的那一瞬間，只會感到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的絕望。
    此時唐田，恍若回到了中州大比場，恍若回到了眼睜睜看著吳佳慧倒在血泊中的模樣。絕望、黯然。
    一個上步，崩拳出。
    嘣一聲巨響，恰似響炮。
    一拳之中夾雜著的，是看著心愛的人死去的絕望。這是多么讓人心碎的絕望。
    此時的唐田，腦海一片空白。他出現了幻覺，是死的幻覺。但看見的不是尸山血海的那種死，他看見的是一個人緩緩的在自己面前倒下，而自己只能看著，不能動，不能說話的無奈絕望的幻覺。
    轟然一下，身體之中的勢變得瘋狂了起來。
    丹田之中的先天之氣，猶如長江決堤瘋狂的涌動了起來，順著小周天瘋狂的咆哮著，嘶吼著。
    眼里的絕望之色越濃郁了，漸漸地，雙目變得一片血紅。
    啊
    內心嘶吼一聲，他想要突破這種絕望。
    他不想就這樣眼睜睜看著面前的玉人緩緩倒下去，他想要沖破這層無形的枷鎖和阻礙，用全身的力量沖過去，抱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