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家真是燈火通明，三間平房中還有院落里的燈泡都亮著，連院落中的豬羊雞蟲都受到了這特別的待遇——這在這個小山村中可是很少見的事情，大家都習慣了過慣了那種簡樸的生活，電費更是貨真價實的每月都是要真金白銀的，雖然在山村里也沒有什么電器，用不了幾個電費，可是真要是每月往出拿幾塊錢，也是很要緊的，所以大家都是很節(jié)省的。

在上手的東正房更是燈火輝煌，因為在這件房里正面供奉著一排仙家，不要說今天這樣的日子里，就是在平日里北山娘也要點著雙盞燈的。說起這些仙家可是大有來頭，這些仙家有的是因為北山娘過去生病供起來的，有的是想留在北山娘身上的，更有的是在“急眼”大師離去后，北山娘專門請來的，他們在山村里的地位可是不小呢？北山娘是“急眼”大師的超級信徒，這主要是北山娘經(jīng)常生病，吃藥打針都不頂什么事，倒是“急眼”大師的一頓作事，立馬見效，于是在后來，北山娘一有什么病癥不舒服了就去找“急眼”大師，對“急眼”大師的事業(yè)起著推波助瀾的作用。大師走了，北山娘很有大師接替人的架勢，人們都說“急眼”大師的那半頁天書傳給北山娘了。故北山娘在山村里，在山村里的靈神堆兒里很有影響力，人們有了醫(yī)藥難以解決的病癥，都愿意來找北山娘。有一些人干脆一有事就來找北山娘，似乎她比庭生生更管用。當然了，如果是一些正常的感冒發(fā)燒北山娘還是會給打發(fā)走的，這反而讓別人更加地相信她的能力了，大家在她的身上又看到了“急眼”大師的身影。現(xiàn)在這些大仙面前可都是燭火閃爍，煙霧繚繞，北山娘對這些大仙可上心了，那是發(fā)至內(nèi)心、發(fā)至靈魂的虔誠。每日三頓上香叩拜，每逢初一、十五還要燒紙上供，這已成為北山娘生活中的一部分，幸好來找她看病的人香紙是少不了的，要不這樣的侍侯，亦是一項很大的開銷啊？用北海的話來說那就是他娘看那些大仙比他們父三個上心多了。也怪不得北海有氣，他娘可沒有給他少定規(guī)矩，諸如什么不準在大仙的屋子里大叫大嚷了，不準在大仙面前罵人說謊了，吃肉的時候不準在大仙面前晃蕩了……搞的人們一進那間屋子，就有一股壓抑的感覺，就是北海那樣嘻哈的性格，在這里也不敢放肆造次。

記得那次，還是“急眼”大師剛剛?cè)ナ啦痪茫鄙侥锊虐涯切┐笙烧堖^來，和自家的仙家高供在一起。北海對于娘的表現(xiàn)一向頗有微詞，只是后來也不常在家，又是娘，所以也就能忍就忍了。可是這一次又一下請進這么多的大仙，原來的那些已經(jīng)就讓北海很是來氣了，這一次古北海一下子沒有忍住，在吃午飯的時候，專門手拿了一只雞腿在那間屋子里轉(zhuǎn)悠，還對逢初一、十五不動葷的娘說：“娘，這雞腿實在好吃，你來一只？”

誰曾想到，當北山娘看到北海手中的雞腿時，立時翻了白眼，暈了過去。原本想讓娘收斂一下，不要太過分的北海差一點一下子嚇傻，又是拉娘，又是喊人。等把北山娘弄醒來之后，她又是哭，又是說，說什么北海在這樣的日子沖撞大仙，分明是想要他娘的命，想做不孝的子孫。本來北海還想要和娘道歉呢，可是看那陣勢哪能聽得進去呢？最后只好偷偷地躲了起來。

北海娘呢？哭過又笑，笑過接著哭，還不斷地說一些任誰也難聽懂的話。一會兒又跳了起來，扭動著，任誰也勸不住拉不住。后來呢，大家才明白，這是大仙上身了……

從那之后，再沒有人對北山娘的行為有過什么不滿的說法……

在正屋里，古北星和大爺一家人正在享用大娘精心準備的飯食，北山弟兄們杯觥交錯，高談闊論，這一頓飯真是吃的鳥兒歸巢、月上樹梢、繁星滿天……

大爺一家人把北星送出來，大娘招呼著北星有空再來。

古北星三兄弟趁著月光走在村里的街道上，那不知多少年前鋪就的卵石反射著幽幽光芒，似乎在訴說著一個個遙遠的故事。古北星在晚飯的時候灌了不少的酒，現(xiàn)在走在這光潤的街石上有些打晃。就在他晃蕩的時候，一個奇怪念頭出現(xiàn)在了他的腦海：多少年了，那小腳的女人和頑劣的孩童點在、跑在這滑硬的街石上，為什么就沒聽說有誰摔倒、摔壞呢？古北星下意識的摸摸自己頭發(fā)下額角上的一處傷疤，那是他在村外讀書不小心摔倒留下的。這的確是一種奇怪的現(xiàn)象，越是容易摔倒的地方，倒沒有見誰摔倒，不容易摔倒的地方，倒是給你留下了難以磨滅的記號。在這里，似乎連這不起眼的石頭、卵石也具有了靈性，懂得在默默中告訴你至深的道理。

“哥、北海，你們回吧！記著明天早上擔水的時候叫上我。”三人不知覺中已是晃蕩到了爺爺窯洞的斜土坡。

“還是我擔吧！爺爺家的水一直都是我擔的，你剛來就歇著吧！”北山也是喝的臉紅脖子粗的，不過這是他的一貫風格，一喝酒就臉紅，其實他并不多喝。

“我也是想要上馬河看看，可要記著叫上我啊！”

“行，明天順便帶你上山看看，現(xiàn)在山里的野果也差不多要熟了。”北山還不忘盡盡地主之誼，其實他倒忘了，古北星也是這里土生土長的人啊！只是因為讀書的緣故，在村里的時間少而已。

“好啊，好啊，明天我也要去，好久都沒有上山了。”北海喝的最多，在炕上吃飯的時候，大娘是罵了幾回才放下酒杯的，現(xiàn)在舌頭還發(fā)僵呢！

“好了，好了，明天一起去。北星，下坡的時候你慢點兒。”北山拉著北海回去了。

一溜煙下了土坡，古北星走進土崖巨大的陰影里。去茅坑尿了一泡，眼角掃到那放柴的窯洞，黑黢黢的，像怪獸的大口。一想到那放著白色棺材的窯洞，古北星屁股后面就有些發(fā)緊，似乎有什么東西跟著一般。他本來知道什么也沒有，可就是心里在捉怪，而且心里想是一回事，輪到了實際又是一回事。多少年了，一到這里他就有些心虛，不敢朝里看，仿佛兒時的情景又出現(xiàn)在面前一樣。

眼望著山溝對面的土崖，土崖上成片的莊稼在月光下閃著綠光，高粱、玉米、黍子、谷子……一個個模樣俊俏，風姿翩翩，清晰可見。崖下的溝壑就顯得昏暗了許多，因為山崖的緣故，在這崖里黃昏來的特別早，而且也特別長，所有的景色都朦朧在這片說暗不暗，說亮不亮的氛圍中，似乎這里的一切都是遠古的思念，想起了那過去的事情，而懶得去理什么，只是在這里暗暗地思戀著什么，千百年不變。“撲啦”一聲，一只“火焰紅”不知受了什么驚嚇，從陰影里鉆出來，箭一般地飛走了，雞窩里的雞“咕咕”了幾聲，又安靜了下來。遠處不知在什么地方有夜貓子在古怪地笑著，古北星屁股后面又是一緊，趕忙緊走幾步，一頭沖進了窯洞。

爺爺奶奶還沒有睡，蓋窩已鋪開。他們老兩口躺靠著，黑暗中沒有一點點兒聲響。古北星走進窯洞，“嚓……”一盞燈點亮了，微弱的燈光射入眼簾，并不比窯外的月光亮多少——那是奶奶用了一輩子的錫制老式煤油燈盞。它輕巧地搖曳著，讓人覺得溫暖，心安。“早就聽到雞叫了，就知道你回來了。”

爺爺奶奶一般晚上是不用燈的，他們在夜幕來臨之時，便已結(jié)束了一天的伙計，在那老長老長的黃昏里，足以讓他們早早地安頓一切，之后也不出去串門，去有電人家里看電視。兩位老人只是那樣各自在各自的位置上，或躺或坐，偶爾在這靜靜地昏暗里，爺爺說上一句，奶奶淡淡地應上一句，然后又歸結(jié)于寂靜，似乎夜本該就是這樣的。

昏暗中，不知誰滾開了蓋窩，于是夜便睡下了，一天慢慢地結(jié)束著，好像在告訴人們明天一定會早早地醒來。

古北星摸著走到水甕邊，用瓢舀了半瓢冷水灌到肚子里，一下子全身心的透涼。三五下古北星鉆進被窩，嗑著頭頂半升中飄著清香的瓜子，聽著爺爺不知講了多少回的古話，品味著童年甜甜的味道，他幽幽地進入了沉沉的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