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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回家(二)

山門(龍王寺廟戲臺和村大隊共同的門)外的場院里已站了不少的人,這個場院很大的,冬天是村里羊群聚場曬太陽的地方,現在羊群早就被羊倌糧囤趕上山了。場院往上向東有一段斜坡的卵石路,如果向東,它會一直延伸到公主村。冬天那是老人們聚集的地方,和場院下面的羊群遙相呼應,悠然自得的談古,論今,曬太陽。此時古北星和古北山早已被村人們圍住了,問長問短,熱情溢于每一個人的笑臉之上。古北星掏出專門買的煙給眾人發散,把散剩的幾根遞給了北山,路上就顧說話,忘了給這位叔伯哥哥了,這也是因為他不吃煙的的緣故,把別人也給忘了。

“北星哎,聽說當先生了。”族里的一個五大爺問。

“是,五大爺。”古北星謙恭的回答。

旁邊的人立馬告訴他:“五哥,現在那叫老師。就像咱們村的迎秀,也是老師,民辦的,可咱北星是國家的老師。”語氣中都是驕傲和滿足。

“北星,這次回來得住幾天吧?”

“哎……哎……”

“北星,這次回來多住幾天!”

“哎……哎……”

“北星,過幾天我家去轉轉,叔給你套兔子吃。”

“好……好……”

…………

“爺爺來了。”北山的聲音傳來。古北星擠出人群看見爺爺從村南順坡下來,都快奔八十的人了,精神依然不錯。洗得發白的灰布衫上打著兩塊補丁,針腳細細密密的一看就是奶奶的手藝。黑布褲角就是在這夏天也是用一根鞋帶扎緊,圓口布鞋蹬在地上依舊有力。臉上肉很少,顴骨高高的聳著,不過臉頰上的“山里紅”卻是很濃很濃。

“拴明啊,你有個好孫子啊!”

“你孫子可給你露臉了。”

“大師的話很是不錯啊!北星前途不可量啊!”大家七嘴八舌的和古拴明打著招呼,他也獨享著這份屬于他的榮耀,臉頰上的“山里紅”更濃郁了。

“好、好……”古拴明的一張老臉笑得滿是皺紋,“他再有出息,不也是咱們古家的人嗎?他再有能耐不也是咱們天城的人嗎?”

“那是……”

“怎說不是呢……”

“北星不論多出息了,他也是咱們古家的根。”

“北星不論走到哪里,他都是我們天城的人,他帶著咱們天城的靈氣呢!”

“星兒,走,回家去,你奶奶在家給你做飯呢!”古拴明慈愛的望著古北星。

古北星忙上去扶住爺爺,其實就是挽著他那骨節粗大的干瘦的手掌。

“爺爺……”北山跟上來,看上去有些害怕他爺爺的樣子,“我爹說今天中午讓北星去我家吃飯呢!”

“你爹昏了頭,你也跟著昏了頭。北星剛剛回來,他奶奶還想得緊呢?在家早就做好了飯等著呢?改天吧,北星他要住幾天呢,是吧?”爺爺看他的目光柔和了許多。

從小古北星就知道,爺爺是一個很嚴厲的人,就是爸爸他們兄弟在爺爺面前也不敢造次,可古北星是一個例外。一來他經常在外讀書,很少回家,爺爺奶奶看見他都很是稀罕;二來便是“急眼”法師的功勞了,就是因為大師的一席話,讓古北星在古族內,在天城村有了與眾不同的地位。別人不論大小也很少有人來和他爭,就是爭也爭不過……

聽了爺爺的話,看著爺爺挽著古北星的手向前走去,古北山站在那里不動了,跟著走不敢,回家又沒完成家老子交代的任務,那還不是又討老子娘的“錘頭”,一時不知該怎辦了。

“哥哥,告訴大爺,我晚上去,今兒中午就先回爺爺家了。”古北星回過頭來說。他知道村里人準備一頓待客飯,不容易。聽了這話古北山高興的走了。

古北星的自行車就放在山門里,村大隊部就在那里。

“星兒,你奶奶在家給你做貼鍋餅呢,山藥熬小白菜,還有去年的干豆角,今年現打的黃花菜,香著呢!”爺爺說著舔了一下嘴唇,還不由自主的吸吸鼻子,好像那飯香已經傳來似的。雖然還沒到吃飯的時候,但古北星的饞蟲早就被勾起來了,“我早就估摸著你快回了,大前天就去咱們的自留地拔了蔥,剛才聽你六爺說可能是你回來了,就去二娃兒那端了一塊豆腐,給你吃蔥心調豆腐。”

說著話便到了喜喜奶奶的大杏樹底下,那一個個大杏已經不甘寂寞的從濃密的枝葉中露出了自己或白或黃的臉蛋,可還沒有到落下來的時候。古北星抬頭望著,舌下的口水不由得涌了出來。

忽然,“嘩啦”一聲響,只看見土崖上的那棵大杏樹的枝葉一陣搖晃,“噗噗……”的聲音響個不斷,一個個黃白臉蛋從綠葉中跳了出來向古北星爺孫倆奔來。原來是一根朝陽花桿在那黃臉蛋密處打了一桿,只見喜喜奶奶從高崖上的一段矮墻上探出了頭,向下叫著:“北星回來了,今年的杏兒剛開了臉,先個嘗鮮吧!”

“喜喜奶奶,把您老也驚動了。”古北星抬頭向喜喜奶奶叫喊道。

高崖上的喜喜奶奶用手指指自己的耳朵,意思很明確,人老了耳背聽不見。“喜喜奶奶耳背著呢!你說什么她也聽不見,趕明兒有時間去喜喜奶奶家看看。”古拴明一邊用手和喜喜奶奶打著招呼,一邊和古北星說。

古北星看著地上滾動的黃杏兒,口里又是一陣發酸,似乎又把他帶回了那只有歡樂笑聲的兒時。

看著邊上有幾個孩子站在那里望著,古北星連忙招呼他們過來一起撿杏兒、搶杏兒。看著幾個孩子蹦來跳去,你搶我奪,古北星就覺得這些孩子們身上的快樂在瞬間感染著他,那隱藏在他心底的快樂頓時在心底泛濫,然后將他淹沒。

杏兒撿完了,可是孩子們沒有吃一個,更沒有人想要揣走,而是堆放在一起。在村人們的影響下,這些孩童也知道這些杏兒是屬于這位陌生而又可親的大哥哥的。古北星趕忙抓起杏兒給孩子們分,小孩子們靦腆的接著杏兒,卻把一雙眼睛只看向了古拴明。

“既然你北星哥哥給你們,你們就拿著吧!”古拴明的一句話讓孩子們一陣歡喜。把那大杏兒在衣襟上擦擦,就迫不及待的往嘴里塞,“咔嚓”一聲,杏兒的酸味瞬間彌漫,引得古北星不由得饞蟲大動。

“咔嚓……”古北星也忍不住把手中的大杏兒咬了一口。

“哎呀,好酸!”卻不想這杏兒的味道這樣酸,完全超出了他記憶中的味道,這股酸味很沖,鉆進口中,直沖腦門,沖出他的滿眼淚花來。

吃完了杏兒,杏子卻放在路邊的石臼里,喜喜奶奶自會下來收的。只是讓來往的村人看見了,一定會爆出極大的欣喜:“難道今年落杏兒提前了!”古北星幫爺爺把那剩下的杏兒用衣襟兜了,跟著爺爺順著時緩時陡或直或曲的卵石街路前行。

過了喜喜奶奶的高土崖大杏樹,再走一段,村莊就突兀的拔高了一截,在這卵石街路向上拐的地方,路旁就勢有一座院落,那是古北星小時候的玩伴“三三”的家。現在在院落墻外的一處青石外砌的小場院邊上正圪蹴著端碗吃飯的三三爹,看見古拴明古北星爺倆沿路上來,嘴里的飯還沒嚼咽就扯著嗓子叫:“拴明叔,北星回來了。正趕飯,進來吃幾碗……”

三三爹不是古姓一族的,是村里另一大姓楊姓家人。三三爹嘴里還塞著山藥蛋,說話有些含糊不清,邊說還邊把手里的盛飯的碗伸出來讓爺倆看,碗里的山藥蛋都快有古拴明衣襟中的杏兒大了。

“不啦,你嬸家里做著呢?”古拴明和三三爹楊長恩打著招呼,“長恩,你這是吃的什么飯?晌午飯吧有些早點兒,打早飯吧是不是又太遲了?”

“嘿嘿……”楊長恩憨厚的一笑,“打早天馬虎亮的時候就起來,去黃土崖鋤田來,剛回來時間不長。”

“快鋤完了吧?”

“不多了,‘三十畝地’還有十來畝。”

“長恩叔,吃飯咧!三三呢?”古北星與楊長恩是比較熟悉的。

“好不湊巧,三三他夜兒里去他姐姐家去了,明兒就回來了。”楊長恩邊說邊吃。

扶著爺爺爬上這段卵石路,爺爺竟然氣不喘,臉不紅(就是紅也紅不過爺爺的山里紅),讓暗自喘氣的古北星贊嘆不已。

上了這段卵石坡,便分成三條小路,一條向東、一條東南、一條正南,這條正南的路仿佛是由下面那條卵石坡收縮而成的一條甬路,只是由較小一點兒的卵石鋪就而成,另外兩條路在這里已變成了黃土路。這條小卵石的甬路一直向南,直通上去,在路的盡頭就是養育了天城村祖祖輩輩的生命之源——山泉水房。古拴明爺倆現在就走在這條卵石甬路上,向南走了一會兒,就有一條頗陡的小土坡下去,這里的半山腰處就是村里的窯洞聚居地,爺爺奶奶的窯洞也在這里。

從小土坡一直向西下去,就是喜伴爺爺的窯洞。幾十年來他家一直都是古北星爺爺的鄰居,可是自從去年喜伴爺爺死去,就再也沒有人住過。年輕人都愿意住寬敞明亮的平房、瓦房,這里倒成了孩子們游樂的場所。古北星爺爺窯洞的路是南北走向,到了小土坡底再向南拐去,高高的土崖上掏出一溜窯洞,開頭的這幾孔窯洞都是屬于古拴明的。這幾孔窯洞曾是在平田整地的時候,從一個村人手里買下的,整整花了三十六塊現大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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