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靜幽湖旁那棵蘊養狐族的梧桐古樹上，她是見過梧夕的容顏的，那時水凝獸阿音對梧夕莫名的熟悉，原也不是沒有道理。</br> 火鳳凰梧桐樹，本就是天生的宿鄰，相賴而生，陪伴而長。</br> 只是梧夕前輩不是長居在狐族靜幽湖，怎么會回梧桐鳳島？鳳隱雖說這些年歷的世多，可該有的好奇心半點都不少，一抬眼見天塌地陷了也面不改色的師君神色異樣，頓時八卦之心熊熊燃起，連走了兩步湊近祖樹后邊兒聽墻腳。</br> “鳳染陛下？”梧夕望著鳳染，聲音微微起伏，朗朗悅耳，渾不是當初在靜幽湖里那般蒼老。</br> “梧夕前輩?！兵P染從樹上躍下，落在了梧夕面前，落地的一瞬，她眼底的復雜悵然盡數斂去，四目相對時，已然平靜無波。</br> 梧夕的目光在鳳染臉上拂過，七萬年光景和等待，在鳳染這句“前輩”面前都只?？酀?lt;/br> 火鳳凰生生世世涅槃，傳承容貌、記憶和神力，唯獨感情，如過往云煙，恍若新生。</br> 鳳染擁有鳳焰的記憶，可她是鳳染，當年的鳳焰，早已如每一代鳳皇一般消失于天地了。</br> 梧夕等了七萬年，終究等回來的不是鳳焰。</br> “都已經過去七萬年了，長老們也覺得當年太過決絕了些，逼得前輩離開鳳族，飄零至今，如今前事已斷，前輩何不回歸鳳島？”鳳染朝身后的梧桐祖樹看了一眼，“梧聞前輩也一直在等您回來?！?lt;/br> 梧桐祖樹雙生，梧聞為兄，梧夕為弟。只不過六萬年前三界遭逢混沌之劫，鳳族亦未能幸免，梧聞甘愿永化為樹，蘊養鳳凰一族，自此不再入神。</br> “他有他的歸宿?！蔽嘞u頭，看向鳳染，“而你……”他掩住眼底的追憶，笑道：“已經有了你的歸宿，我聽說鳳皇即將晉神入神界，日后怕是再無相見之期，才回鳳島看一看你，也算是了斷七萬年前的一樁前緣。”</br> 鳳染見他眼底亦是釋然，松了口氣，不免感慨。</br> 當年的梧夕和鳳焰在神界也是一雙璧人，若非那場神魔之戰，鳳焰為護梧夕而死，梧夕前輩也不會做下讓鳳族不可饒恕的錯事，自此被逐，流浪于三界。</br> “今日回島，除了見一見陛下，梧夕尚有一事告知陛下?！?lt;/br> “哦？何事？”</br> 梧夕突然抬眼，朝祖樹后鳳隱藏身的方向望來。鳳隱駭了一跳，連忙躲了躲。聽墻腳這種不體面的事兒要是被活捉了，可實在有損她這個鳳皇的臉面。</br> 恰在這時，鳳染朝祖樹的方向移了兩步，正好擋住了梧夕探究的目光：“梧夕前輩?！?lt;/br> 梧夕收回目光：“一千年前，我在狐族靜幽湖靜養，曾經遇到過幾個小友?！?lt;/br> 聽見梧夕的聲音，鳳隱耳朵動了動，連忙探出身朝梧夕和鳳染望去。哪知梧夕再開口時卻一句聲音都不再有，分明是不想讓外人聽到，和鳳染交談時用了傳音之術。</br> 片刻之后，鳳隱才聽到她師君略顯驚訝的聲音：“前輩所言可真？”</br> 梧夕點頭，朝鳳染頷了頷首：“我前塵已了，后事亦斷，今日叨擾鳳皇了，就此告辭。”</br> 梧夕轉身便走，鳳染終是不忍，喚住了他：“梧夕前輩！”</br> 梧夕腳步頓住。</br> “鳳族的棲息地就只剩這座鳳島了，您真的不愿意留下來嗎？”以梧夕的性子，今日若離去，怕是直到壽命終數，都不會再回梧桐島。</br> “鳳焰已魂散九天，我沒有再回來的必要了。她不在，梧桐鳳島于我終究只是一場空念，妄念已失，不如離去?！?lt;/br> 梧夕未再回頭，踏空而去，長袍黑發，一如來時縹緲俊逸。</br> 嘆聲響起，鳳染垂目，為記憶中遠逝的上一任鳳皇而遺憾。</br> “看完熱鬧了，還不出來！”</br> 半晌，慵懶的呵斥聲響起，攔住了看完熱鬧拍拍屁股準備遁走的小鳳皇。</br> 鳳隱摸了摸鼻子，從祖樹后走出來，對著鳳染討好地笑笑：“師君，您知道我在啊。”</br> 鳳染白了她一眼：“怎么，如今成半神了，翅膀硬了，就不把師君放在眼里？連我的墻角都敢聽？”</br> “師君說的哪里的話，徒弟怎么敢對師君您不敬?！兵P隱連忙請罪，“我這不正好逛到這兒，哪里知道正好碰見梧夕前輩回鳳島見您……”</br> “梧夕前輩？”鳳染挑了挑眉，看向鳳隱的目光饒有興致，“你倒是喊得熟絡，怎么，你認識他？”</br> 鳳隱神情一滯：“怎么會，我才剛醒過來，這不是跟著師君您喊嘛?！彼筛纱啻嗬@過話題，疑惑道，“師君，這梧夕前輩和咱們鳳島有什么淵源？當年到底發生了什么事？長老們又為什么會驅逐梧夕前輩？”</br> 一千年前鳳隱在靜幽湖畔見到梧夕時便很是好奇，如今有機會，自是要問上一問。</br> 鳳染見她問起，倒也不瞞她，將鳳族這樁隱秘事娓娓道來。</br> “鳳族的梧桐祖樹生來便是雙生，梧夕前輩便是其中之一。十萬年前他修煉成神化為人形，和上一任鳳皇鳳焰日久生情結成神侶。七萬年前神魔在下界大戰，鳳凰一族身為上古神獸，身先士卒下界應戰?？上Т藨鹬续P焰為救梧夕，元神俱散，只留了一魂一魄回鳳族完成涅槃。”鳳染聲音頓了頓，“你也知道，火鳳凰一生會經歷三次涅槃，一為降世，二為晉神，三為滅亡。第三次涅槃之后，火鳳凰便會歸于虛無，直到涅槃之處誕生新的火凰蛋，重新降世晉神，成為新的鳳皇。每一任鳳皇晉神之時都會繼承上一任鳳皇的記憶和神力，以保鳳凰一族能永存三界。梧夕也知道火鳳凰的傳承之秘，他知道一旦鳳焰涅槃歸去，將來新的鳳皇降生，就算擁有和鳳焰相同的記憶和容貌，也不再是他的神侶鳳焰?！?lt;/br> 鳳隱聽得入迷，見鳳染突然停住聲，不免有些意猶未盡，忙道：“火鳳凰涅槃是鳳族的傳統，梧夕前輩是不是做了什么？”</br> 鳳染點頭，嘆了口氣：“是，他阻止了鳳焰涅槃，騙過了鳳族的一眾長老，悄悄帶著鳳焰即將消散的一魂一魄下界，以自己的神力強行將那一魂一魄鎖在了凡人的軀殼里，抹去了鳳焰鳳皇的記憶，將她藏在人間與他相伴?！?lt;/br> “什么？”鳳隱面露驚訝，難怪梧夕身為梧桐祖樹，對鳳凰一族厥功至偉，還會被鳳族的長老驅逐。他阻止鳳焰涅槃，火鳳凰一脈必將斷絕，從此鳳族再無皇者，那些視鳳族傳承為命的長老們能答應才怪。</br> “師君，后來呢？”既然鳳染降世，那說明鳳焰最終完成了涅槃，只怕個中又歷經了一些曲折。</br> “鳳族新皇此后百年都未降世，鳳族長老們察覺到不對，終于發現梧夕做下的事，大怒之下開始尋找梧夕和鳳焰那一魂一魄的蹤跡，這一尋便是五百年。梧夕畢竟是梧桐祖樹，神力幾乎與鳳皇比肩，又豈是鳳族長老能夠應付的，鳳族始終無法拿回鳳焰的魂魄，兩方五百年里歷經百場大戰，終于驚動了神界的上古真神。上古真神得聞此事下界，喚醒了鳳焰的記憶，讓她自己選擇是以一魂一魄的方式永遠留在梧夕身邊，還是愿意涅槃就此歸于虛無?！?lt;/br> “師君，鳳皇她……選擇了涅槃，是嗎？”</br> 鳳染頷首：“鳳焰終究是鳳族之皇，她舍不得梧夕，但更不會舍棄自己對族人的守護。她若不涅槃，新皇就永遠無法降世。她最后選擇離開人界，回到鳳族完成涅槃，最后魂歸三界。鳳焰涅槃后，梧夕前輩被長老放逐，再也沒有回來過。”</br> “那他今日回來……”</br> “只是全自己一個念想吧，就算知道重生的不是鳳焰，也想來看看那個傳承了他摯愛之人記憶的人?！?lt;/br> 鳳染望向梧夕遠去的方向：“好在火鳳凰傳承繼任的宿命，自鳳焰之后，總算終結了?！?lt;/br> 鳳隱一愣：“師君，您的意思是以后新的皇者都不必再涅槃重生？繼承上一任的記憶和神力？”</br> “你如今已經是鳳皇，難道你繼承了我的記憶和神力？”鳳染挑了挑眉，“你就沒有想過，你是為何會逆天而生，打破鳳族的宿命嗎？”</br> 鳳隱搖頭。</br> “也許，是祖神的恩賜吧。”鳳染拍拍她的肩，嘆了口氣，朝鳳殿而去。</br> 她傳承了鳳焰的記憶，所以知道上一任鳳皇臨死之際面向蒼天許下的遺愿。</br> 祖神在上，護佑我火鳳一脈代代相傳，生生不息，唯愿我族彼死他生之命運自我之后，再也不復。</br> 這是那位七萬年前舍棄摯愛的鳳皇最后的遺愿，七萬年后，鳳隱的降世，終于打破了火鳳一脈的宿命。</br> 望著鳳染落寞的背影，鳳隱沒有再追問下去，那些藏在歲月里的遺憾和故事，就和她千年前的記憶一般，不如遠去。</br> 她還沒從這段充滿惆悵的往事里回過神，“撲通”聲陡然在她身邊響起，一團小東西重重落在她腳邊，伴著一道冷冷淡淡的哼聲。</br> 她低下頭，瞧見了一個團團圓圓軟軟糯糯的小娃娃和一雙漆黑如墨的眼。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