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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煙

    赤業(yè)不需要人動作,猛沖了出去。辛弈從后腰翻手摸出短刀,才開鋒的短刀和才開鋒的年輕人相襯糅合成氣勢萬均的危險,像是陣旋風眨眼到跟前。辛弈手撐馬背,掛在馬頸一個抬身頓時翻踩在阿爾斯楞的長刀。
    阿爾斯楞的手臂一沉,緊接著竟連刀帶人抬起來。辛弈松開赤業(yè),弓身按在長刀刀背,翻身雙腿旋掃向阿爾斯楞的脖頸。阿爾斯楞仰頭躲開,長刀傾滑,辛弈已經(jīng)順勢欺身上前,短刀橫握,寒光中劃向阿爾斯楞近在咫尺的胸口。
    殷紅噴冒出胸口的衣衫,阿爾斯楞轉(zhuǎn)刀用手一把擒住辛弈的短刀。辛弈直接棄刀,腳尖在釘在一側的天道刀柄下一撩,天道躍翻入手。他折身猛退,兩個人之間突然退出幾人的距離。
    阿爾斯楞一手丟開那短刀,抹了把胸口,他抬頭看向辛弈,突地笑起來。
    辛弈將天道翻手橫握。他沒有帶頭盔,露出的臉還十分年輕,卻已與阿爾斯楞之前在京都所見的少年截然不同。
    這是個年輕的男人了。
    誰也沒有說話,眼神足夠相互凌遲。辛弈再次躥上,這一次阿爾斯楞并未輕敵,他腳尖一劃,穩(wěn)如泰山。
    “分隊包抄。”吳煜在馬背上下令,“前鋒堆沖,把這群蠻兵從街口懟出去!懟出去!”這一把平日里凈耍賤的嗓子竟在此時意外靠譜穩(wěn)定,“工隊去城門!前壓下津的往外趕,后跟離津弓箭手!城門一旦清空立刻壓陣格擋,給我把門修好!”說著他哎呦一聲,從后背拎出個小崽子,正是襄蘭城里找到的那個。這崽子一見辛弈就抱腿不退,入城前才被辛弈從赤業(yè)背上丟到他這里來,眼下也不知道該往哪里塞,只能放在自己馬背上。他道:“干什么?不聽話就丟你喂蠻兵!”
    小崽子掙扎一下,抱緊他的胳膊低頭就是一口,咬的吳煜呲牙咧嘴。眼下也不能丟開,只能嘶聲道:“你還想不想見王爺了?”湊過臉去惡聲:“你再咬我就讓你見不著!”
    小崽子果然松了口,吳煜抽回手,策起馬就往城門那邊去。尚華街的驅(qū)除要一陣,首先要補起城門,斷開苑兵的繼續(xù)入侵。沿途刀槍無眼,吳煜將這小崽子按在懷里,不想他冒出個腦袋來東張西望。見他不怕,吳煜也懶得管。
    城門已經(jīng)破成了木板,工隊拆了沿途民區(qū)的房屋,重新堵上。可這個過程做起來卻是難上加難,城外尚有大苑兵不斷攻擊,鐵騎中最硬的就是重騎,渾身披甲的那一支沖鋒起來不是幾個木板一堵就能了事。吳煜連城墻都上不去,照這樣下去,援軍也會被打成殘軍。
    “盾防!”吳煜的馬被彎刀削斷了腿,他抱著小崽子從馬背上滾摔下去,他大喝道:“快他媽的豎盾防!用懟的!像懟街一樣的給我把他們懟出去!”
    重騎已經(jīng)奔馳起來,城墻上的碎渣被震的簌簌往下掉。北陽軍這邊的刺盾豎起來,那邊的馬蹄已經(jīng)到了面前。
    沉重!
    躍起的馬蹄踩踏在盾面,底下非得四五個人才能撐得住著巨大壓力。吳煜只覺頭頂一沉,他整個人都彎了下去。小崽子趴在他身下,再壓就得壓死人了。他用馬步半蹲著扛著重量,腿肚子都在不停地發(fā)顫,咬牙飛出來一句罵娘。
    好他娘的重!
    幸好這專對付大苑重騎的刺盾能扛的住力,否則對方一蹄子蹬穿了,豈不是要蹬在人臉上?那還玩毛。而且光能扛得住也不行,要攔住,要推出去,要讓他們不能再入內(nèi)!
    但拿什么堵?
    吳煜一咬牙,電光火石之間想到了刺盾。盾上的壓力一輕,他一抄手抱起小崽子,帶著側旁人一同拖著刺盾往后退。吳煜左右大喊道:“壘刺盾!堆起來!一鼓作氣堵住城門!用刺盾堵住城門!”
    刺盾厚重,前置突刺也十分牢固。一旦堆成盾墻重騎沖鋒也難入,只要人能撐得住。
    小崽子迅速順著吳煜爬到他脖頸上坐著,抓著他頭發(fā)左顧右盼。吳煜側肩正頂著盾沒察覺,誰知這崽子竟大著膽子冒出頭,從盾墻上往外看。
    吳煜頭發(fā)被扯的生疼,他扒住這小崽子的腿,罵道:“要死啦小鬼!”
    小崽子扯著他頭發(fā)往后拉,吳煜不得不仰頭蹲下身去。“你干什——”那話才半截,箭就從盾頂飛過去。
    大苑集中對著城門破口處,吳煜扯下小崽子,按在懷里。頭頂箭雨亂飛,刺盾后是最安全的地方,但同樣的,也是最不安全的地方。趁著刺盾的停頓,重騎發(fā)起了第二次沖鋒。
    重甲披身的壯實馬匹撞來時,整個刺盾墻都震了震。最底下的北陽軍甚至被推滑向后,整個盾面也跟著后退。
    撞木也跟著撞上來,這種粗壯巨大的撞門木前包鐵皮,無懼刺盾的突刺,就算撞的刺洞橫布,也有更多的替換在后。但刺盾這邊以吳煜為首的北陽軍卻吃不消,刺盾的重量加上撞木的撞擊力,手震的麻木,就用肩頭用身體頂,可依舊免不了不斷后退的劣勢。
    該死的大苑兵!
    吳煜狠狠猝口,震得他頭暈眼花。
    怎么辦?城門是萬萬不能再讓開了!
    “推!”吳煜嗓子吼得沙啞,他用力推著刺盾,腳在已經(jīng)刨出淺坑的土里扒了幾下,啞聲罵道:“推啊!給我往死里推!”
    身旁的漢子們低應了幾聲,同時大喝道:“一二,推!”
    盾墻緩慢的往前,推的地上的草皮翻覆,推的撞木跟著后退。那邊大苑兵也大喝著用力撞回來,兩方僵持在這厚重的盾墻內(nèi)外,進行著力量的拉鋸戰(zhàn)。
    誰先倒下,就是另一方的勝利。如果北陽軍堅持推到城門,那么大苑就要在上津在重新劃定沖擊。如果大苑兵蠻力撞潰了這面盾墻,那么上津就已經(jīng)算是失守,對著后續(xù)源源不斷的大苑兵,這幾萬北陽援軍是根本連喘息的機會也沒有。
    必須頂住。
    大苑兵中忽然有人下了馬,從撞木后奔出,竟有意要攀爬過盾墻,直取后方。
    吳煜向后揮手,后邊的弓箭隊猛然拉弦,對著盾頂蓄勢待發(fā)。上邊一冒頭,后邊的箭就鋪天蓋地的射來。然而僅僅這樣也抵不住大苑的前仆后繼,從箭雨下漏出的人翻過盾墻,底下的北陽軍抽不出手,就被從上而來的彎刀勾去了魂。
    明晃晃的彎刀在頭頂轉(zhuǎn)悠,擦著吳煜的發(fā)頂過去,引著他一連串的罵娘。懷里的小崽子極其有眼色的貓腰躲在他庇護下,在這時連個腦袋也不露。
    嘿這小子!
    頭頂?shù)牡讹L一掃,吳煜一個縮頭,后邊一人悍然出手,將盾頂?shù)拇笤繁眉鐜拢珠L刀抹頸。
    “王爺果真神勇無敵!哎呀在下佩服佩服!誒后邊!啊上邊!”吳煜抵著盾大叫道:“王爺砍砍砍死他們!”
    辛弈一手就將他底下的小崽子撈出來扔到背上,天道卡在盾墻,他翻身就爬上去。穩(wěn)當當?shù)牟仍诙苎厥制鸬堵洌瑨吡艘黄氯ィ⌒♂套颖Ьo他脖頸,悶頭趴在他背上,感覺手上濕黏,順著他的背看下去,果然鎧甲里也滲了血。
    辛弈一手撐握突刺,身旋撩腳,踹翻才爬上來的大苑兵,趁勢將上津外望了一眼。
    騎兵密密麻麻的堵在上津外,有重騎,也有輕騎。類似撞木這種攻城之器能看見還有不少停在后方,阿爾斯楞還沒有回到軍中,可大苑兵絲毫沒有亂。
    這是一支只攻不退的軍隊。
    騎兵讓他們跑的像風一樣快,大嵐近些年新進的馬匹全是大苑馬和北陽馬,卻配備不全。畢竟不是所有國家都能如同大苑一樣全民皆兵,人人養(yǎng)馬。所以相比進退突襲的靈活性,大苑在馬上已經(jīng)勝了一籌。他們緊攻上津,只怕是因為沒有帶更多的糧食隨行,要靠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的方式打入大嵐。可辛弈這邊也同樣消耗不起,太子斷然不會幫他從京都調(diào)來充裕的軍糧,唐王在南方已然控制了糧倉。他只有一個才合并不久已見生疏的北陽軍,以及分割三分之一的北陽。
    他比阿爾斯楞更加耗不起。
    他還要警惕南方的唐王。
    有人抱住了辛弈的腳,他手中的刀眨眼就從頂插了下去,腳上一松,那人就栽下去。血沾在刀上的模樣十分令人不舒服,辛弈覺得后肩的傷口裂開了。
    就在此時,他看見阿爾斯楞歸軍了。
    事不宜遲,他抽身翻回盾墻后。吳煜大聲道:“什么情況!”
    辛弈推了他一把,自己也跟著推墻。他這一趕來,帶著從尚華街退來的不少人。漢子一齊抵肩,同時大喝,整齊跨步。那盾墻轟隆間動起來,快速的推向另一邊,朝著城門的位置瘋狂移動。
    突刺頂著撞木,竟將那頭的大苑兵推的后滑。
    “上熱油。”辛弈低聲對吳煜道:“讓弓箭隊上熱油,點燃了再射!”
    “那后備箭支不足怎么辦?”吳煜悶聲咳了幾聲,“我們沒有后備箭!一旦上了熱油,就撿不回來了!”
    “撿?”對面用力一撞,盾墻一震,辛弈撐力一大步,緊繃的唇線透露出他并不輕松,“根本沒有出去的機會。他們還有后路軍,主力都將集中在突破上津。”
    吳煜低罵一聲,回頭喝道:“燒油上火箭!燒死這群王八蛋!”
    火箭燃油,簌簌地從頭頂飛射出去。在那頭驚起大片叫聲,撞木也會變得燙手。
    “推!用力推!”吳煜大喊著,盾墻在這呼聲中勢如破竹,直沖城門。尸體從腳下絆過去,吳煜不及摔了個狗啃泥。他頂著的盾角一松,對面猛然插進來一把彎刀,緊接著這一面刺盾被蠻力掀開,露出大片空隙!
    對面有人迅速架起弓箭,長箭疾風迅猛射來。
    吳煜趴在地上,眼睜睜的看著長箭直奔門面。
    箭已近,那被掀起的刺盾突然被人猛力摜下,帶著那只握彎刀的手一同卡砸在縫隙,堪堪擋住了箭。
    吳煜后領一緊,直接被辛弈提起來按在盾上,他道:“推!”
    那頭有人尖銳的痛喊,被砸壓在咫尺的手早已掉了彎刀,只剩手指緊繃的痛苦。可是辛弈的駭人的神情根本沒有一絲動容,直到那砸腕處順流了一盾的血,他抵在盾面的側臉依然冷酷。
    吳煜打了個寒顫,拼命的推起來。
    整個盾面快速前行,推著撞木用力卡鑲在空蕩蕩的城門,形成漆黑、堅固、突刺的堵門,將大苑兵堵在上津咫尺之外,威嚴的冷蕭。
    “弓箭上墻!”辛弈還是個啞巴,他只能拖著吳煜,一遍遍的讓他重復下令。
    “上墻上墻!”吳煜揮舞的手砸在辛弈的鎧甲上,黏糊沾手,他一看,失聲道:“怎么這么多血!”
    辛弈嘴唇發(fā)白,他一把將吳煜推送上墻梯,自己站在陰暗處緩了緩,道:“上去!如果大苑還有進攻之意,就繼續(xù)射。如果大苑停了,就立刻派人搜尋上津一切糧食物資,轉(zhuǎn)移百姓,集——”說著他猛然咳起來,劇烈到需要彎腰的程度。
    吳煜一驚,“王爺!”
    辛弈擺手,“上去。”他在陰影里用手擦著什么,“你先上去!”
    吳煜驚恐萬分,直覺他一定受了不輕的傷,只這墻頭指揮也斷然不能耽誤,只得跺了跺腳,叫道:“你可千萬不能死啊!”說罷調(diào)頭上城墻。
    小崽子悉悉索索的順著辛弈的背滑到地下,手在他肋下一摸,果然已經(jīng)濕到黏稠。
    阿爾斯楞的長刀不是那么好過的。
    鎧甲系的緊,辛弈也不能立刻取下,他還要上城墻,一直到大苑暫時停攻為止才能喘息。可肋下的傷口最為嚴重,顯些被阿爾斯楞捅個透,里邊的衣衫和著血粘黏在鎧甲上,走動間咯得傷口生疼。后肩上也有一道砍傷,直接砍入三分,刀口索性拉到了他后腰,可怖猙獰,早在推盾時就裂的血肉模糊。
    失血讓他頭昏,面色發(fā)白。
    小崽子看著他垂在陰影里的眉眼十分沉靜坦然,年輕的男人沒有半分動容,他一向的喜怒哀樂溫和親切,都像是已經(jīng)耗盡,在這殺喊聲漫天的陰影中,露出了他的極度冷酷和寡言。
    這個人是辛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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