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弈到笑笑樓時胡庸正陪察合臺看京都長庭的俯景,察合臺神色還有余怒,看來是還沒有緩過氣。阿爾斯楞在看臺邊上自己獨處,他上來了也只是掃了一眼。
辛弈沒坐下,就見個眼熟的臉在邊上晃。他看清,是笑笑樓常見他的掌柜。辛弈想了想,朝邊上走過去。
“一早就知道世子爺要來了。”這掌柜慈眉善目道:“世子爺平日里好的糕點小吃樓里都備著了,若是世子爺得了空想嘗嘗,盡管抬個手,咱就立刻給世子爺上”
辛弈含笑頷首,這掌柜又陪笑一番,才規規矩矩的退了。這笑笑樓的吃食花樣多,往常辛弈沒事了也喜歡在這嘗嘗。這掌柜猴精的人,恨不得什么好的都給他捧上來,就怕他吃得不開心,叫柏九也不開心。
這么一想,辛弈臉頰便有些微紅。他覺這天越來越熱,抬手想松松扣,結果手指都摸到領了,才猛然想起來,又放下去。
昨夜......咳,還是繼續捂著吧。
爾后笑笑樓又上了冰,和著水果點心,也算解了些熱。送到辛弈這一份時,可以看出是花了大心思,倒不是說這派頭逾過了察合臺,就說這精細的勁,拿到手立刻就能察覺到與旁份不同。果肉到了口中是冰涼的觸感,辛弈含了一小片壓在舌尖,借此驅散體內一點點暑熱。可惜不怎么見效,只能驅散無聊。
察合臺興致不佳,胡庸也無法,最終只能草草歸去。辛弈困倦了一下午,卻并未直接回府,而是轉道去了一處尋常別院。
這院子落在京都里不大不小,尋常普通,瞧著不像是權貴,而像是小康之家的匹配。
辛弈到時院門已開,一個垂髫稚子守在門邊等著,見著他,連忙行禮,帶著他往里去。辛弈便入了院,過了廳這稚子便退下,吉白樾正站在一個槐樹下等待。
“世子。”吉白樾負手而立,光影下的瞳眸變幻莫測,他靜靜道:“我待世子已久。”
辛弈停在廳下看著他,并不接話。
吉白樾抬首,看著自己頭頂滿茂的槐葉,“我與世子上一次見,還是二公子歸去時。”他微頓,“時間過得真快。”
吉白樾在燕王府中,還真的不短。他是大哥副將,也極得父親賞識,能教他三哥弓箭騎術,且性情和善,處事果斷。在他大哥心中,此人既是摯交好友,又是情同兄弟。而如今站在樹下的,卻與辛弈曾經見過的截然不同。
“世子見我不如舊時,我見世子也不同往日。”吉白樾移回目光,道:“我此番前來,是為世子。”
吉白樾知他能言,辛弈便酒窩微陷,道:“辛弈廢棋一顆,何能讓吉白將軍奔波而來。”
“棋局方開。”吉白樾見他沒有絲毫波瀾動色,不禁上前一步,道:“世子卻沒有將自己擺在一個廢棋該在的位置。”
“縱橫走勢皆不由我。”辛弈眸中微沉,“將軍找我有何貴干。”
“公子葬身宛澤,今葬在劃境之沿,你從辛振宵處脫身,卻看也不去看。”吉白樾冷色,“世子,未免令人寒心。”
黃昏夕光漸埋,辛弈眼中的光似乎也隨之漸沒,他道:“我本就是個沒心沒肺之人,有何奇怪。”
“你可是恨我等于辛振宵在時對你不聞不問。”
辛弈眉間疲倦,道:“倘若將軍趕來只為此一問,驚動大苑人的代價未免太大了些。”
吉白樾道:“我為見世子而來的話絕非客套。世子在京都,究竟在做何打算。”
“那是我的事。”辛弈越發疏離,“與北陽無關。”
“哦。”吉白樾冷笑道:“身為燕王世子,到死都與北陽分割不開,世子此話真是稚氣!如今三十萬北陽軍權皆要入你之手,難道你就甘愿龜縮京都和一朝權臣不干不凈!柏九今日惜你憐你捧你寵你,難道這一世他都能做到不差如今?燕王殿下四個兒子,你兄長三人皆是傲骨風正!為何到了你,卻染了斷袖之癖!”
“與你何干!”辛弈猛然抬眸,溫潤之氣一掃而空,他道:“三十萬北陽軍權?三十萬北陽軍權!將軍說話何嘗不稚氣,而今的北陽軍真的還有三十萬嗎?軍權若是當真順利在我手中,恐怕上津先坐立不安!”他越步對上吉白樾,講話竟有幾分咬牙切齒的味道,他道:“我也想問一問,我娘的骨灰是因何落在了皇宮之中!我三哥行軍怎么就中箭身亡!宛澤一役死傷無數,吉白樾,我大哥墊給你的路,你可還踩的踏實?”
吉白樾臉色驟然蒼白,被辛弈逼到眼前竟無話可說。辛弈眉眼純質雜了混沌的厭惡之色,他道:“人人都說北陽三津如何忠王不貳,最終也不過謀爭勾結、暗地冷箭。我為廢棋,再難之境也不過如此。我既能從辛振宵那里挺出來,就一樣能從京都挺出去。”最后他輕嘲道:“我斷袖之癖也心甘情愿,與旁人何干,與你何干。將軍不要忘記自己說的,干卿底事。”
言罷辛弈轉身就走,留吉白樾徒伸出手,也沒喊出那一聲留步。
蒙辰自屋里冒出頭來,喃喃道:“我的乖,這真是世子啊。”
吉白樾在樹下不語,蒙辰直接從窗口跳出來,寬慰道:“他不清楚北陽之爭,自是不知你為大公子接替良多,也不知你這些年的苦楚。要不我再去找找他?世子對北陽,如今可是間隙頗深啊。”
“你真信了他的話?”吉白樾垂色,“若是真無心北陽,又何必對這些事情了熟于心。”
蒙辰摸了摸腦袋,道:“不過不用殺人了也是好事。”他手掌比劃在脖子,“咱們要是真做了,我怕下去后無顏面見殿下和大公子。世子這樣,還挺合我胃口的。”
吉白樾冷哼,“他倒是將三公子的咄咄逼人學的青出于藍。是我等疏忽,實在小看了世子。若不是白——”兩人具是一怔,吉白樾立刻改口,道:“若不是貴人相助,恐怕辛振宵真的就死在了世子手上。”
“哎。”蒙辰納悶道:“我從前也不知道貴人有斷袖之癖,你說他和二公子數年摯交,怎么最后反倒相中了世子呢?”說完就見吉白樾睨向自己,他一愣,二丈摸不著頭腦,奇怪道:“你看我干什么?”
吉白樾面色不佳,拂袖入內。“干卿底事!”
蒙辰跟后邊無辜道:“這不是你先提的嗎......”
辛弈回府時天都暗了,他幾步到屋里,卻不見柏九身影。跟在后邊跑的侍從氣喘吁吁道:“世、世子、爺,大人、大人在書房前、種、種——”辛弈已經直徑去了。
到了池邊就能看見柏九,松垮了件寬衫,就蹲一才扶起的籬笆小菜園里不知在理什么。曲老在邊上打著燈籠,聽了聲音就知道是辛弈回來了。
柏九抬頭看見他,便起了身,先對辛弈道:“凈個手就用膳。”然后對曲老道:“剩下的明日再種。”
那邊辛弈也沒應,一股跑到跟前。柏九狹眸微沉,“怎。”話還在口中,辛弈已經一個猛子撲過來,扒住柏九脖頸埋頭。柏九一愣,手上盡是泥土也抱不了他,垂頭溫聲道:“這是怎么了。”
曲老趕忙放下燈籠,背過身朝池邊去站著。
辛弈不吭聲,柏九手臂將他摟了摟,想了想,道:“誰讓辛弈不開心了。”
“人。”辛弈悶聲。
柏九笑,“委屈樣。”
辛弈埋頭臉頰在他胸口一陣亂蹭,“斷袖好。”
柏九約摸猜到了些,狹眸半斂間沉冰寒涼,對辛弈卻越發溫柔,笑道:“好。你竟還知道斷袖,有長進。”
辛弈倏地抬頭,一張臉蹭的通紅,他道:“我怎么不能和大人斷袖!”
柏九覺這話聽起來不大合耳,給他改了改,“你只能和大人斷袖。”說著又笑,“你還小著呢。”不等辛弈反駁,便直接將人用手臂往上湊了湊,就這么端抱著似的往屋那邊去。
辛弈方覺這姿勢不對,耳尖發燒,又蔫下去,“我自個走。”
“就這么走。”柏九不放人,邊走邊道:“這園子里種了甘薯,還想種什么?”
辛弈越走越垂頭,臉越燒越盛,他道:“這么走不好,我、我重。”
柏九還是笑,“覺得大人是大叔,抱不動了是嗎。”
“不是......”
“那又什么不好。”柏九貼在他耳際低聲道:“大人老當益壯,不僅抱的動你,還能抱著做些其他的事情。”最后一個尾音明明咬的正經端肅,入了人耳卻又另生一番風情撩撥。
辛弈埋頭,不敢再出聲,耳際熱的要命。
“說說。”柏九抬了抬他,“再種點什么。”
“......青菜”
柏九不知想起了什么,忽地提議道:“再養些錦/雞/吧。”
辛弈冒頭,“錦雞?在這兒?在書房前?”
柏九淡定道:“野趣。”
辛弈見他還真頗有興致,轉念一想,便也覺得挺好。菜園子都豎起來了,養幾只雞還挺應景,就也點頭應了。
要到了門前廊下,辛弈就要跳下去,柏九知道他臉皮薄,門前伺候的人多,便將人放下去。回屋凈了手一同用了膳,食后柏九看見他還緊扣的衣領。辛弈順著他目光一看,臉又紅,只道:“沒、沒解開過......”
“那是在外邊,回來了就解開吧。熱的臉都紅了。”柏九喝茶,狹眸看著他紅著臉將扣輕輕解了幾個,露出脖頸上的點點紅印。忽然覺得口干舌燥,垂眸又喝了口茶。“吉白樾找你了?”
辛弈點頭。
柏九抬指點了點他唇角,“怎么就不開心了。”
辛弈有些垂頭喪氣的趴在對案,和赤赤沒精神時一個樣子。柏九便笑了,對他道:“先去沐浴,完了再說。”
趁辛弈沐浴的空閑,曲老進來站邊上低聲道:“大人猜的不差,果真是吉白樾。”
柏九像是未曾聽見。
曲老便繼續道:“此番進京的只有吉白樾和蒙辰。何經歷一案后謝凈生拿掉了秦王,京衛司也換了人。謝凈生雖將人目光盡數拉去,可太子已經察覺到世子爺,只在北陽上津動了番手腳。吉白樾執掌離津,被上津狗仗人勢壓的幾乎動彈不能,又忌憚太子對兵權勢在必得,故而才決意入京與世子爺一見。恐怕是,有擁立世子爺重洗北陽的意思。”
柏九神色都不變,輕笑了笑,緩聲道:“他倒將自己當成了辛靖。”
曲老立刻應聲,“是了,竟要替世子爺拿主意的樣子。老奴自覺世子爺看得清有分寸,怕是不會如他意。”
柏九指尖的玉牌輕聲碰在一起,他道:“就是要聽,也輪不到他。”
辛弈出來時頭發還潮,柏九已經坐在了床沿,見他掀簾進來,便將手中的書本合在一邊,對人抬了抬手。辛弈過去坐在他跟前,柏九給他揉了揉發,便將人抱了。
薄唇順著自己昨夜在脖頸肩頭留得印記輕輕磨蹭,湊在他耳邊道。
“說吧,我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