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車上,一個婢女趕忙拿了軟墊給我們墊好,我只覺得輕松舒服極了。不過,我沒什么心思四處打量,只略略掃一眼,便看見車上有好些點心,還有我幼時喜歡喝的杏仁露。
可是,我們沒人吃東西,我也喝不下茶。
“母親,我不去表姐家,也不去外祖家?!蔽倚闹邢铝藳Q定,說出了剛才在右丞相府未敢輕易說出口的決定。這個決斷不甚容易,但是卻也是現下看來最佳的選擇。
她聽了有些疑惑,卻還是安慰著我說:“孩子,沒事,我知道你怕給外祖家添麻煩,可是你外祖家不會把咱們拒之門外的?!?br/>
這點我很是確定,以前我在宮中,雖然年紀尚小,但總歸在王的身邊奉茶,和我有所牽連,必定惹人猜忌,可是外祖家還是為了母親,經常給我送些衣飾,表示關心。更何況今日,我算是一個麻煩了,外祖家還肯來接我們,這份恩情不能作假,不可輕忽。
“母親,我知道??墒牵F在最好的辦法是送我回宮,只要我回了宮,他們就不能對我做什么了。您也可以回外祖家,或許去表姐家暫住,只要我在宮里,他們就不敢說什么。況且,您也知道,除了宮中,別的地方,也攔不住他們。”
“可是王?!?br/>
我知道,她是說王讓我回家探親的事,她現下有些懷疑:或許我已經回不了宮了。聽了這話,我面上并不顯,只是對她說道:“這次,是他們強留我,并不是王的意思?!钡?,王的心意究竟如何呢?我也從來都猜不出。幸好,我不是個喜歡猜來猜去的人,這樣倒是輕松不少。我只知道,就算我只是浮夢城的平民百姓,王也不會輕視。他是一位仁君,百姓的愛戴,不能作假。這對我來說已經夠了。
“送我去皇宮?!蔽覍嚪蚍愿?。母親沒有出聲阻止,其實她也知道,就算我逃到表姐家,也只能暫緩一時,他們真要對我耍些手段,表姐也攔不住??墒侵灰一貙m,他們就還有一分忌憚。
車又行駛在官道上,這次是回宮的路。這條路連,我這一輩子總計才走過四次,可是每次都是那么身不由己,我的心不知應當有何感覺,或許只覺得世事無常,分外艱難。
母親一路上摟著我默默流淚。
我也摟緊了她,只希望外祖家,可以好好照顧她。
一路無言。
很快,朱紅色的宮墻就出現在我的眼前,雨還在下,我整了整衣衫,撐傘走下車。宮門前,若非應召不得停車,于是車夫又駕車轉頭駛向我外祖家。
風雨未歇,我的傘很是單薄,風快要把我掀倒,我還是努力挺直了身子,一步一步走向宮門。心中很是疲倦,腿也沒什么力氣,雨水浸透了我的衣服,撐傘的右手也被潮濕的衣衫裹挾地十分吃力。
好不容易走到宮門前,我走向一個侍衛,正要開口。
“何人擅闖宮門?”便聽這個侍衛大聲地質問我。
“一品司茶女官以寂探親完畢回宮。勞煩您向蘇總管通報一下?!蔽乙呀浘A?,用了很多力氣,才把這句話完整地拼湊好。
“胡說,一品女官的衣飾自有規矩,你究竟從哪里來,竟妄想闖進宮城?!?br/>
是了,今日我一品女官的衣飾被茶水染臟,現在更是只穿了一件濕漉漉的婢女衣服。何況平日,我從未出宮,沒人認識我,也是情有可原。我繼續開口:“我的確是一品司茶女官,今日出宮探親,茶水打濕了衣飾,才換了衣裳?!?br/>
他見我回答得很是坦蕩,氣氛緩和不少,“可有信物?”
“沒有。信物在換下的女官服侍里?!?br/>
剛剛消除的猜忌,又出現在侍衛的眼神里,“一品司茶女官是右丞相家的孫女,今日右丞相府未來人通報女官大人晚上就回宮?!?br/>
我知道,他的懷疑又進了一分。
他見我不答話,便開口說道:“不若通報右丞相府,問詢一二,便可見分曉。”說罷,便想遣人去右丞相府通報。
我心下真的開始著急了起來,“慢著!”這句話脫口而出,我必須要阻攔他接下來的行動??墒牵粫r間,我只剩焦急,單單說完了這話,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侍衛見我喊完這句話便沒了動靜,剛有的一點耐心,剎那間又蕩然無存,不耐地向身后的人招了招手,示意他快去右丞相府問詢。
我突然想起,王在我三年前年生辰時賞賜了我一根白玉簪,由藍田國進貢的白玉制成,玉質細膩,潔白剔透,除了宮中別處決計難出這樣的物件。
“我有信物?!蔽也辉侏q疑,敏捷地取下發間的白玉簪,“這是王賞賜的,由進貢的白玉雕琢而成,除了貢品決計無有此等美玉。蘇總管一看便知。”因為我還是閨中女子的打扮,頭發只用白玉簪固定了一部分,并未挽起,所以,簪子解下,頭發就全部披散了下來。因為雨太大,發絲粘在我的臉頰,看起來很是狼狽。
侍衛見了,又找屋內的侍衛長商量,總之,我好像看見有一個身影冒雨向宮內跑去。
再也沒人向我盤問,我偷著片刻安寧,微微換了一口氣,只是稍微松懈了下,全身精力便好似都被抽走,一時間只覺得很是疲累,恍恍惚惚,幾欲昏厥。不知過了多少時間,我迷迷糊糊地好像看見有不少人撐傘,點著燈向宮門口走來。我卻是沒什么力氣再來仔細分辨,直接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櫻花的香氣似有似無地傳來,不消環顧,便已知曉是在我宮內的居所,略有波折,我總歸還是回到了這里。窗外的雨聲依舊殷勤,滿城微寒,又有誰共我得了這浮生的一日涼意?
我左右看看,熟悉的陳設給了我幾分心安的感覺。屋內檀香木的桌子上有一個細膩的白玉瓶,里面安置了幾枝清蓮,不蔓不枝,香遠益清,有的含苞未放,有的已展開了秀麗的容顏,檀香和清蓮的香氣混合在一起,煞是好聞,還有幾分安神的功效。
有些口渴,正想起身倒一杯茶,我就見一個婢女快速地走了進來,她每次邁的腳步不大,走的雖然有些急,但總歸還合禮數。雖說,我這里灑掃的婢女從來不會打擾我,但對我來說,她倒真的很是面生,或許不是很是面生,而是當說,從未見過。
她給我奉了一杯茶,我端起喝下毫不遲疑。平日里我喝茶并不挑剔,只是有時會多喝幾盞蓮花茶?,F下這盞茶入口正是清蓮的香氣,不知今日是走了什么好運,竟然有了一個如此玲瓏剔透的婢女,頗和我心意。
我不打算問她來自何方,姓甚名誰,刨根究底;我只打算好好喝我的茶,不知道的事,若是我該知道,總是會有人千方百計地告訴我。
往日里,我總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現下細細想來,并非我性子淡漠,而是不得不如此。但,或許也不是如此,我有些想見到王,問個一清二楚,可是我也明白,在他面前,除非他說,我一個字也無法開口。
時至今日,我都有些不信自己了。
我心中也知道,這一趟來回,總歸是有些不同了?;ㄩ_花落,無常變化,世事本來如是,我只是有些傷感,不由地向窗外的櫻花樹望去,原本最是良辰美景春好處,現今只余最是人間留不住,滿樹的櫻花早被風雨席卷凋零,朱顏辭鏡花辭樹,說到底,總被雨打風吹去。
現下我左右是好了些,宮中不養閑人,我應該盡忠職守才是。我將手中的茶盞遞給新來的婢女,正想掙扎著起來更衣,便聽她說:“蘇總管交代,女官大人昨日淋雨著了涼,最近幾日便在小院休養。小院已經由婢子清掃干凈,不會有閑雜人等出入?!?br/>
“沒有閑雜人等出入,倒是便于養病,多謝蘇總管好意?!辈坏萌?,自然也不得出,這樣賦閑的日子倒很是悠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