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兩日,三日,四日
我每日困在這一方小小院落,數(shù)著日子。點滴的細(xì)雨,到瓢潑的大雨,這些時日,雨水傾盆而下,我滿樹的櫻花早已被淋濕無跡。
原本的花月之夜,命中注定一般被延期了。無他,只是此番雨水太急。
國都外已然失守,外城危急,內(nèi)城也不過是憑借著宮城高地暫且喘息。
“白梨,今日洪水褪去了些嗎?”心知結(jié)果,我卻還偏要問,只是想從她口中聽到那個人的一點消息罷了。
“回女官大人的話,雨水雖然尚未停止,但是王已經(jīng)下令提早整治溝渠。宮城定會無虞。”
“百姓如何了?”
半晌,我也聽不見回答,只是有些低低的抽泣,“王已經(jīng)下令,王城外的百姓全部撤入城內(nèi)高地,只是,只是,恐怕,奴婢聽說,雨再下下去,恐怕,最多只能撐下三日。王已經(jīng)下令,讓城中老幼婦孺,分批撤入宮城。”
“你下去吧。”我腦海中不過是天旋地轉(zhuǎn)。
白梨走前,我恍惚望見她的眼睛盯著我,不知是憤恨還是疑惑。是了,“欲立王后無德”,這句話,不知讓天下人如何看我。
頭昏沉,不得已,我又回去躺下,小憩了一會。醒來天色已晚,明日,便應(yīng)該是花月之夜。
我望著他的書房,隱約有燈光透過來。
第二日,我一早便準(zhǔn)備了上好的安神茶,又制作了幾味點心,等著傍晚時分為他送去。
“白梨,幫我沐浴更衣。”
一番折騰,銅鏡中便出現(xiàn)了一位娉娉裊裊的紅衣宮裝美人。
“白梨,幫我額心點上一朵蓮花吧。”
頓了一下,白梨還是乖順地照做了,我能看懂她眼中的神色復(fù)雜。
浮夢城,女子只有出嫁的那一日,才會在眉心畫上一段蓮花。
走到他書房門口,我輕輕推了門,蘇總管示意我進去,他看見我眉心的蓮花,神色十分復(fù)雜,卻沒有說任何一句話,只是輕巧退出門,把整個世界還給我和王。
王半散著頭發(fā)佇立在窗邊,外面是傾盆大雨。我上前從背后輕輕擁抱他,他身上的氣息,依然好聞而令人安心。
我們只是默默擁抱著,地久天長,雋永無言。
良久,他才默默轉(zhuǎn)身,用力把我擁入懷中,他突然看見我眉間的蓮花,只是更深地?fù)肀е摇?br/>
“你清減了。我?guī)Я它c心,還有安神茶,不要這么累,休息一會好不好?”我的淚水落在了他胸前的衣襟。
我望著他吃東西的樣子,我看著他喝茶的樣子,每一個都是我愛的樣子。
他也用手寵溺地拂過我眉間的蓮花印記,我們相視一笑,好像又回到了初見的樣子,甚至是初見之前。
吃完點心,他似是有睡意,握著我的手,便倚著我的肩頭睡去了。我輕輕用手指想撫開他緊鎖的眉間,卻無能為力。
夜已深,整個宮殿亦沉沉睡去。我悄悄起身,為他披上大氅,便扭開密道的環(huán)扣,提著燈,向一片黑暗以及更深處走去。
一級,兩級,三級,四級,一步一步,決然地走向未知的高處。“吱——”喑啞的開門聲,在喧囂的雨夜只是短暫的不和諧之聲。
我再次來到了觀星臺,只是今夜只有雨。
觀星臺的中心是一棵小小的樹木,樹形奇虬,有異香。自浮夢城創(chuàng)立以來,便在此,幾百年卻一直無有生長,一般人并不知它的來歷,只有那本前朝野史提及:此為藩王之女化為錦鯉,被周王所食后,魚骨所化。是500年后藩王的后人選擇遷都回到浮夢城時一同遷回的。此樹便名為——蘩香木。
我將手輕輕覆上樹枝,便感覺一股白光幾乎要將我吸進去。
隱約間,我聽到一個女子的聲音:“以寂,果然還是你。”
“你是誰?”我有些迷惑。
“我是藩王的長女。后來投生成了錦鯉的白姬。”
“你既然是藩王的長女,又怎么會認(rèn)識我?”
“那一世你便是他的未婚妻啊,為了破除錦鯉的憤恨,你竟然承諾,如果幾百年后,可以放過他還有放過浮夢城的百姓,你自愿永困蘩香木,我想著,當(dāng)時錦鯉被捕捉時,你為我求過情,希望可以想辦法留住我的命,這份恩情在。我便答應(yīng)了你的要求。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這么多年,你果然來了。”
原來當(dāng)時藩王的世子便是今日的王,而我和王,也遠(yuǎn)非僅僅一世相識。
“你可真傻啊。”
“我要怎么做?”
“蘩香木唯以你的血肉可以長成,長成了,便可以堵住天闕,雨水自然停止。”
“好。”
“你不后悔?”
“能救黎民于水火,以寂甚幸。”
“說的好聽,你恐怕是為了他。”
說罷,她還將手指劃過我眉間的蓮花印記。
突然,浮夢城的上空升起一道白光,巨大的枝葉伴隨著光,直沖沖地伸向天空。在接觸天際的一剎那,傾瀉的大雨突然停下,東方既白,處于驚恐中多日的人們,不由紛紛從暫時的遮蔽中伸頭來看,他們見到觀星臺上一棵巨大的樹木佇立天地之間,雨水終于停了。人們歡欣不已。巨大的歡慶聲沖破了重重宮闈,王也被驚醒。他望向窗外,太陽升起,雨水停止,突然意識到了什么,“以寂,以寂,你在哪里!”
“蘇總管,以寂呢?”
“陛下!”蘇總管突然跪下。
王已經(jīng)看見了被打開的暗門,沖了進去。他奔向觀星臺,眼前巨大的蘩香木震撼了世人,他卻獨獨輕撫,枝干上一朵蓮花的印記。
氣喘吁吁的蘇總管,望著王,腦海里又浮現(xiàn)了前幾日的一幕:王輕手輕腳去了以寂的院子,為她蓋上披風(fēng),想把她抱回屋里,卻又擔(dān)心驚醒了以寂,只好在院子里守了她整夜,望了她整夜。
“王,您既然這么喜歡以寂,為何不——”
“本王看過一本書,書里記載,如果她嫁給我,便會背負(fù)宿命。可本王,只想她好好活下去。”
“故事都是做不得真的。”
那時王沒有說話,只是繼續(xù)望著以寂。
后來,以寂回宮,望著昏迷的以寂,王的心痛,溢于言表,王只說了一句:“蘇總管,你說,或許,故事只是故事,我不會讓她受傷,對不對?”
可能,今日這般,只能說,造化弄人,故事不只是故事,也會是真的。
“啊!”一陣醒神的冰冷感,讓以寂叫了出來。她睜開眼睛,原來她已經(jīng)從幻境中出來了。
“終于醒了。”坐在主座的白離殊,不知何時已經(jīng)來到了她的身前,手中還拿著一條冒著涼氣的帕子,就是這帕子的涼意,將她從蘩香木的幻境中解救了出來。
“謝謝白城主。”
“叫我離殊。”白離殊的語氣有些溫柔。
“你是怎么醒來的啊?”以寂語氣中滿是愧疚。
白離殊緊緊盯著她,好想要確認(rèn)她完好無缺,才開口說道:“剛才,無濯見我久久保持著一個姿勢不動,怕我著了道,就把我喚醒了。”
“嗯。”
以寂不知還能多說什么,便被擁入了一個好聞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