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通知血庫備血,四個單位紅細胞!”</br> “除顫儀準備好了嗎?”</br> 搶救室里儀器充電滋滋滋的聲音響了起來,醫生沖著年輕女人的胸|膛就按了下去。</br> “充電200J,充電完成,閃開!”</br> 女人的身體彈了一下,臉色已經是缺血過多的青白了,除顫儀一取腦袋就偏向了另一邊,從唇角滲出了血液混合物。</br> “腎上腺素,再來一支!”地上的醫療廢棄物箱里扔了滿滿十來支用空的腎上腺素針劑。</br> 可是心電監護儀上的數值并沒有回升,反倒跌破了低值。</br> “血來了,血來了!”護士提著恒溫箱跑了進來,把血液遞給了醫生,還沒等掛上去,心電監護儀上已經變成了一條水平的直線。</br> 另一間搶救室里也是同樣的兵荒馬亂。</br> 林又元由管家推著從走廊上匆匆而來,面上似凝了一層寒霜,不住咳嗽著。</br> 馮建國一眼看見他,就有些不忍地偏過頭去。</br> 老人拿帕子捂著嘴咳嗽,把印出血跡的那一面攥進了掌心里,沉聲道。</br> “怎么樣了?”</br> 馮建國愁眉不語。</br> 林厭倒的太突然了。</br> 失血過多加心力交瘁,以及低體溫癥、缺氧、傷口感染、格林巴利綜合癥……</br> 眾人七手八腳把宋余杭送上救護車回頭一看的時候,她已經輕飄飄地躺在了地上。</br> 現場急救沒能挽回她的自主呼吸和心跳,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沒氣了。</br> 也許是因為冷,林又元劇烈咳嗽著,管家替他拍著背:“老爺保重身體,小姐吉人天相……”</br>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話,搶救室的燈滅了。</br> 醫生摘了口罩跑出來:“誰是林厭的家屬,進來見她最后一面吧。”</br> 林又元身子猛地往前一傾,咳嗽聲不絕于耳。</br> “老爺!”林管家手疾眼快扶住了他,眼里滲出了淚花。</br> 林又元擺手,透過他肩膀的縫隙和馮建國對視了一眼。</br> 他緩緩直起了身子:“我進去,你也去,其他人不要跟進來,這事你們江城市局必須給我一個交代。”</br> 以為這是要興師問罪了,走廊上其他人紛紛噤若寒蟬,被這壓抑的氛圍弄得大氣都不敢喘一下。</br> 一個刑偵隊長腦損傷,深昏迷狀態,尚在搶救中。</br> 一個技偵負責人,還是根深蒂固家族企業的繼承人,已經被宣告了死亡通知書。</br> 馮建國戴上了寬檐帽,跟著醫生大踏步走了進去:“她是為救人而死,應該的。”</br> 等林舸趕到醫院的時候,白布已經蓋上了她的臉。</br> 搶救室的儀器都撤了,她就靜靜躺在那里。</br> 林又元沒坐輪椅,被攙扶著一瘸一拐走了出來,渾濁的眼睛里滿是血絲。</br> 他路過林舸,被管家扶進了輪椅里。</br> “去看看你妹妹吧。”</br> 林舸往前走了兩步,猛地怔住,他的動作慢了下來,似是不可置信,伸出去的手又縮了回來,緊緊握成了拳頭。</br> 他在這樣令人窒息的寂靜里也不知道站了多久,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br> 良久的沉默之后,他終是咬著牙,一步步走向了輪床。</br> 每走一步都仿佛踩在了刀尖上。</br> 那緊握成拳的手終是散了開來抓上了白布。</br> 林舸閉著眼睛,顫抖著,一把掀了開來。</br> 許久之后,他捂著臉,跪在了床邊,肩膀劇烈抖動著。</br> ***</br> 那之后的日子,對于季景行來說是個噩夢。</br> 宋母重病臥床,宋余杭腦損傷昏迷不醒,小唯因為電擊留下了嚴重的PTSD。</br> 她辭掉了工作,每天在家、兒童醫院、市中心醫院之間疲于奔命,還得應付警察時不時上門的盤問。</br> “你認識他嗎?”桌上擺出的是兩個男人的照片,一胖一瘦。</br> 她沉默不語。</br> 辦案人員追問:“是否有什么過節?”</br> “孩子呢?可不可以接受我們的詢問,指認一下犯罪嫌疑人——”</br> 季景行猛地抬頭,眼眶紅了,提高了嗓音質問:“我老公是已故公安烈士,我妹妹是刑警,現在還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人事不省,我是律師,我女兒才七歲,還是在校三好學生,我們一家人都是遵紀守法的公民,上哪兒去認識窮兇極惡的歹徒,你告訴我啊?!”</br> 亡夫的遺像靜靜地掛在客廳中央。</br> 小唯仿佛沒有聽見媽媽的聲音一樣,抱膝坐在落地窗前懷里抱著一只布娃娃看夕陽。</br> 她從那天在醫院醒來就是這樣了,不愿意說話,不愿意見陌生人,尤其是陌生男人。</br> 季景行心痛到無以復加,眼淚早就流干了。</br> 辦案人員致歉起身:“打擾了。”</br> 季景行沒送,等人走到門口,卻又問了一句:“林厭——”</br> 局里早有宋余杭與林厭相好的傳聞,是以他也沒避著。</br> “林法醫的追悼會將于一月后在江城市殯儀館舉行。”</br> 季景行拿手捂住了臉,吸了吸鼻子:“知道了,謝謝。”</br> ***</br> “馮局,人抓到了。”</br> “關審訊室,我親自問。”</br> 馮建國沒讓任何人陪同,獨自走進了審訊室,鐵門落鎖,坐在對面的人顫了顫。</br> 幾天的亡命生涯,讓他沒有照片上那么胖了。</br> 馮建國如鷹隼一般的目光牢牢鎖定住了他,他雖然老了,但老當益壯,鬢角的白發更替他添了威嚴。</br> 那肩章上的橄欖枝并四角星花在慘白的燈光下折射出了冰冷的光芒。</br> 胖子知道,這是個大官,瑟縮在椅子上,垂著頭,一言不發。</br> 他幾天沒洗澡了,一身臭汗,散發出了難聞的味道,身上有血跡,鼻青臉腫的。</br> 警方發現他的時候,他正蹲在橋墩底下喝河里的污水。</br> 馮建國不動聲色:“你的同伴死了,被人一槍致命。”</br> 提起同伴,胖子更是抖了一下,抱著腦袋,想起了他腦漿迸裂的那一幕:“別殺我,別殺我,我什么都不知道……”</br> “與虎謀皮者,必死無疑。”馮建國替他倒了一杯熱水推到手邊。</br> “你想活的吧?”</br> 水蒸氣里他看著老人剛毅的臉,再看看桌上的一次性紙杯,顫顫巍巍端起來喝了一口,嗷地一嗓子哭出了聲來。</br> 天知道他已經有幾天沒喝過開水了。</br> “我想活,想活。”男人哭得鼻涕眼淚糊了滿臉:“我好餓,我想吃東西,他們一直追著我,有人想要我的命——”</br> 馮建國沖著監控打了個手勢,有人進來,他囑咐了幾句,不一會兒,對方提著KFC的袋子走了進來。</br> 馮建國放在了他面前:“吃吧,吃完把你知道的通通交代出來,我保你在法院判決下來之前舒舒服服有吃有喝地待在看守所里。”</br> 胖子看了看他,一把扯了過來,從袋子里掏出一只雞腿狼吞虎咽,完了連指頭上的油都舔了個干干凈凈。</br> 馮建國等他吃完,自己撇著茶杯里的浮沫。</br> 胖子風卷殘云把全家桶吃了個一干二凈,完了打了個飽嗝,摸了摸肚子。</br> “還有嗎?”</br> “有,你先交代,晚上食堂吃烤雞,我讓人給你送過來。”</br> “早知道你們警察對待犯人也這么人道,我他媽早就自首了……”胖子想到同伴的死,想到自己那幾天的逃亡生涯,還是心有余悸。</br> “廢話少說,不老實配合的話也有千百種辦法暗地里折磨你。”馮建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徑直發問。</br> “為什么綁架孩子?”</br> 胖子搓了搓手,腆著臉笑著:“缺錢,欠了賭債。”</br> “誰承諾的給你們五萬美金?”</br> 提到這個問題,胖子又唯唯諾諾起來:“不知道,他從不親自出現,都是叫手下晚上來見面。”</br> “有什么特征嗎?”老局長用手指蘸了蘸口水,翻開了筆記本,做著記錄。</br> “每次來都是蒙著面,看不清臉,不過,穿的很好,皮鞋擦得錚亮,背后的老板應該也是有錢有勢的人。”</br> 按照道上的規矩,請人做事一般都要先預付訂金的,這兩個綁匪一分錢都沒拿到手就動手了,不太符合常理。</br> 馮建國住了筆:“撒謊我現在立馬就放了你。”</br> “別別別——”胖子激動起來,舔了舔唇:“我真沒見過那人長什么樣子,他是沒給訂金,不過他給了這個……”</br> 胖子戴著手銬,伸出兩根手指頭搓了搓。</br> 大冬天的,他就穿了一件短袖,凍得哆嗦,那胳膊上有針眼。</br> 馮建國眉頭一皺,明白了。</br> “詳細的體貌特征敘述給我。”</br> “男,身高大約一米七左右,單眼皮,每次來都是穿西裝,皮鞋,戴一塊叫不上名字的手表,右手腕上有一塊拇指大的胎記。”</br> 仿佛是害怕馮建國真的放了他,胖子竹筒倒豆子一樣噼里啪啦吐了個干凈。</br> 一個下午,直說的她口干舌燥,毒|癮又犯了,打著呵欠,有氣無力地靠在了椅子上。</br> “我說領導啊,問完了沒有?”</br> 馮建國抬頭瞅了他一眼:“被你們綁架的孩子都賣到哪里去了?”</br> 胖子小心翼翼斟酌著他的臉色:“要不,您再給我點這個?”</br> 他復又伸出兩根指頭搓了搓。</br> 馮建國笑了一下,胖子心落回了肚子里,心想:這個領導脾氣真好,早知道局子這么好待,他媽的早就來自首了。</br> 未等他高興太久,就被一杯熱茶兜頭潑了個正著,胖子一陣鬼哭狼嚎。</br> 馮建國捋捋制服,站了起來。</br> “他媽的,你綁誰不好,綁警察的親戚,知道什么叫太歲頭上動土不?我告訴你,整個江城市局老子說了算,今天我就是要你以命償命死在這里也沒人知道。”</br> 馮建國說著,慢慢走近了他,虎背熊腰的,陰影投在了地板上。</br> 胖子坐在審訊椅上,不住往后縮著,看著他的手摸向了后腰的槍套,渾身顫抖,又哭又嚎的。</br> “不,不,我說,我說,別殺我,別殺我……”</br> 馮建國鄙夷地看著那椅子下面滲出了黃色的液體,捏著鼻子往后退了一步。</br> “說。”</br> “賣到哪的都有,反正都是偏遠山區,不過最好賣的還是東南亞,偷渡有風險,不過能拿一大筆錢。”</br> “和你們接頭的是誰?”</br> 胖子生怕他把槍掏出來,搶著回答:“紅姨,是紅姨!”</br> 馮建國挑了一下眉頭,詳細地記下了他口中“紅姨”的體貌特征。</br> “在哪能找到她?接頭方式?”</br> “歡歌夜|總|會,沒有接頭暗號,她有門路,只做熟人生意,既幫人走私,又當掮|客。”</br> 看著他一五一十全吐了個干凈,馮建國的手在后腰上摸了摸,似不太舒服,硌得慌,掏出了一把粉紅色的玩具槍來。</br> “不好意思,帶錯了,給孫女買的。”</br> 胖子兩眼一抹黑,差點暈死過去,真真是老奸巨猾。</br> 馮建國腋下夾著本子走了出去,面色冷凝,吩咐道:“送強制戒|毒|所,沒有我的親筆簽字,不準任何人私自會面提審他,就是省長來了也不行,聽明白了嗎?!”</br> “明白!”眾人紛紛把手舉到了太陽穴邊應聲道。</br> 刑偵副隊長薛銳暫時代替了宋余杭的職務負責押送,把槍別進了槍套里準備出發。</br> 同事捅捅他的胳膊:“往常從來不見馮局發這么大脾氣,還關起門來一個人審訊,這要擱我們監督投訴科早就找上門了。”</br> 另一個同事也取了槍答:“沒辦法,誰讓出事的是宋隊和……林法醫暫且不提,你們聽說了沒?趙廳快退啦,底下幾個地市的熱門人選其中就有馮局,咱們江城市局今年命案偵破率全省排名第一,還不都是宋隊真刀真槍拿命拼出來的。”</br> “馮局若是高升,指不定……”他頓了話頭,意味深長。</br> “可是偏偏這個節骨眼上,趙廳的愛徒,咱們市局的門面出了事,你說他能不氣嗎?”</br> 薛銳皺眉,止住了話頭:“行了,別說了,執行任務要緊,出發。”</br> 幾個同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摸了摸鼻子,自討沒趣,快步跟了上去。</br> ***</br> 2009年的最后一場冬雪落盡。</br> 窗臺上枯萎的綠植冒出了第一縷嫩芽的時候,宋媽媽康復出院了。</br> 季景行開車帶她和小唯回家,路過了市中心廣場的大屏幕。</br> 等紅綠燈的間隙,宋母盯著窗外出神。</br> “本報獲悉,景泰集團CEO林又元之女林厭于執行任務中為挽救同事生命,不幸壯烈犧牲,年僅三十三歲。追悼會將于今日下午14時在江城市殯儀館舉行,屆時不光有商界人士參加,警方代表亦會出席……”m.</br> 接下來是景泰的高管接受了采訪,證實了這個消息。</br> 也有部分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知情人接受了媒體的訪問,紛紛提到林厭是如何如何漂亮,如何如何驚才絕艷,在法醫學的造詣上是如何如何出類拔萃……</br> 難以想象的,明明一年前她還是全網通告的“黑心法醫”,“劊子手”,三心兩意花心濫情的“渣女”,花圈都擺上了法庭門口。</br> 一轉眼就成了人們交口稱贊的“烈士”。</br> 當你逝世的時候,人們才開始懷念你。</br> 這世事當真是諷刺極了。</br> 宋母轉過臉來:“景行……”</br> 季景行明白了,往左打了一下方向盤,匯入了車流里。</br> 江城市殯儀館。</br> “不好意思,沒有請柬,禁止入內。”</br> 門口守著的林家保鏢穿著黑西裝,胸口別了白花,婉言謝絕了她們的吊唁請求。</br> 今日整個場館戒嚴,不僅有林家的人在守著,也布置了不少警力。</br> 宋母滿頭銀發被風吹得凌亂,微微紅了眼眶,張張嘴,想說什么終是咽了回去。</br> 季景行扶著人離去:“走吧,媽。”</br> 小唯拉著奶奶的手,沒那么愛笑了,她的眼睛里寫滿了純粹的天真和殘忍。</br> “林阿姨怎么了?”</br> 宋媽媽愛憐地摸了摸她的腦袋:“和你姑姑一樣,睡著了。”</br> 回到家,季景行忙著為她們收拾東西。</br> “媽,你搬到我那邊和我們一起住吧,她有個伴兒我也放心些,我也能多照顧照顧你,省得兩邊來回跑了。”</br> 宋母似沒聽見一樣,顫顫巍巍地走進了宋余杭的房間,從她抽屜里取出了一個相框,拿手拭去了上面的灰塵。</br> 那是宋余杭給她拍的,那個下雪的夜晚,她站在庭院里路燈下吹雪的場景,笑靨如花。</br> “你說好好的一個孩子,就這么沒了,誰的人心不是肉長的,她爹媽該難過成啥樣啊……”</br> 宋母一邊念叨,一邊步履蹣跚地走了出來,把相框放在了宋余杭哥哥的旁邊。</br> 季景行從廚房出來,看著她燃了三炷香。</br> “媽,這不合適吧……”</br> 老太太從袖管里摸出了一只玉鐲子,看成色質地,和她腕上那只是一對,緩緩放在了相框前。</br> “這鐲子是我嫁給亦琛他爸時,我媽打給我的,我本打算著,給你一只,剩下這只等余杭出嫁再送給她,沒啥不合適的。”</br> “厭厭她……是宋家人。”</br> 一句話說的季景行又心酸不已,強笑了一聲:“媽——”</br> 宋母回過神來:“哦,你剛說啥來著?”</br> 她自從出院后,精神頭大不如從前了,行動遲緩,耳也開始背了。</br> 季景行眼一熱:“我說讓您搬過去,和我們一起住。”</br> 宋媽媽擺手:“不成,不成,我還走的動,搬過去親家們該有意見了。”</br> 對她當年執意要生下遺腹子的事,季景行父母本就心懷不滿了,這些年來更是鮮少來看望這個外孫女,連帶著對季景行的關心也少了。</br> 宋家出事后,季景行的父母也來過一兩次,要她帶著孩子回家,宋母當然是知道的,當下就不肯再拖累她了。</br> “媽,您是不把我當宋家人嗎?”季景行放軟了聲音哀求:“您看看小唯……”</br> 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孩子坐在沙發上,玩著積木,不想說話的時候對周遭發生的一切事物不管不問,也不愛笑了,更不活潑了,也不會再輕易讓她們抱了。</br> 甚至是季景行想要抱她,接近她,都得小心翼翼的。</br> “小唯這個樣子,怎么坐飛機,我怎么放心帶著她回季家。您是從小看著她長大的啊,就算是不為了我,為了孩子,搬過來和我們一起住吧。”</br> 季景行當然懂她的想法,堅強了這么久,頭一次有些崩潰了,哽咽著。</br> “什么拖累不拖累的,就當也是,陪陪我吧,咱們互相,做個伴兒。”</br> 宋母渾濁的眼睛里滲出了淚花,母女兩個人抱頭痛哭。</br> “好孩子,媽陪你。”</br> ***</br> 宋余杭做了很長的一個夢。</br> 她夢到自己浮在了深海里,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br> 有人撥開黑暗向她游來,溫柔地托起了她的身體。</br> 她的手指穿過她柔軟的發,撲了個空。</br> 宋余杭心里一緊:“你是誰?”</br> 女人回過頭來,貼上了她的耳畔:“我叫林厭。”</br> 林厭,林厭,厭厭……</br> 她琢磨著這個名字,眼前一亮:我的未婚妻。</br> 她興奮地抓住了對方的胳膊,喋喋不休:“林厭,厭厭,我買戒指了,我現在送你好不好,我想和你拍婚紗照,穿著警服的那種,我還看上了市中心的一套房子,等你過目喜歡我就付定金,還有我們領養個孩子吧,像小唯那樣乖巧可愛懂事又聽話的……”</br> 無論她說什么,女人都只是笑,拖著她慢慢往上游。</br> 天光大亮。</br> 林厭松開了她的手:“宋余杭。”</br> “嗯?”她還沉浸在興奮中不可自拔。</br> 女人拽著她的衣領把人拉低,吻落在了額頭。</br> 隨著話語一起落下的,還有淚滴。</br> “我要走了,再見。”</br> 宋余杭一怔:“你要去哪,你不是來找我的嗎?”</br> 她說著,林厭的身體已經陷進了一片白光里,變得越來越透明。</br> “林厭?!”她失聲驚叫,伸出手去捉,撲到了一片虛無,摔了個踉蹌。</br> “林厭……”宋余杭喉嚨里插著管子,含糊不清地掙扎,額頭滲出了薄汗。</br> 沉寂許久的腦電波終于有了波動,各項數值也都在穩步上升。</br> 季景行看著她的眼皮上下翕動著,手指徒勞無力地抓著被單,喜極而泣,沖出去喊了醫生。</br> 狹窄的單人病房里瞬間涌進了一大幫子醫護人員,當冗長的管子慢慢從喉嚨里拔掉的時候。</br> 宋余杭蘇醒了。</br> 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她的頭發張長了,垂下來遮住了眼簾,嘴唇是長期缺水引起的干裂蒼白。那雙淡棕色的眸子失了神采,滿是血絲,愣愣看著天花板。</br> “余杭……”宋媽媽握著她的手淚流滿面,連聲叫著她的名字。</br> 季景行摟著小唯,用手掩住了唇:“小唯,叫姑姑。”</br> 小唯的臉上怯生生地:“姑姑……”</br> 在家人的連番呼喚下,宋余杭失焦的目光總算找到了方向。</br> 看著宋媽媽的臉,她略微彎了一下唇,扯得干裂的嘴皮開始出血。</br> 醫生也大為感動:“太好了,這簡直是醫學史上的奇跡,幸虧在海底待的時間不長,又及時做了心肺復蘇,否則腦損傷的程度就很難說了。”</br> 宋媽媽拿棉簽沾濕了替她潤著嘴唇。</br> 宋余杭偏過頭來,似有話想說。</br> 宋媽媽會意,俯身下去。</br> 宋余杭嗓音嘶啞,還說不出話來。她勉強抬起了手指,在她的掌心里一撇一捺寫著。</br> “林厭。”</br> 宋媽媽眼眶紅了。</br> 季景行把人扶到一邊:“媽,你先回去休息吧,今晚我守夜。”</br> 宋余杭懇求的目光又投向了她,顫抖著嘴唇,淚水在眼眶里打轉。</br> 季景行把她的手塞進被窩里,不敢再看,背過身去替她倒水,強笑道。</br> “林厭也受了傷,暫時沒法下床,她說了,等她好了就來看你。”</br> 在她的印象里,季景行從不撒謊騙人。</br> 宋余杭唇角頓時浮出了微笑,她渾身上下都纏著紗布,包括下巴上。那笑容看起來十足的僵,又憨又傻。</br> 但她就是莫名地笑的很開心,連旁觀者都能感受到的那種開心。</br> 宋媽媽再也忍受不住,轉身拉著小唯出去了。</br> 走到外面長椅上坐下,小唯扒著她的膝蓋:“奶奶,你怎么哭了?”</br> 宋余杭樂夠了,又好似想到了什么,略有些急切地張著嘴,“嗬嗬”地說不出話來。</br> 季景行扶著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嗎?”</br> 宋余杭在床單上寫:戒指。</br> 她的全部身家,還沒來得及送出去的定情信物,不能就這么丟了。</br> 季景行回身,從床頭柜的抽屜里給她拿了出來。</br> 那是那天搶救時,醫護人員從她兜里扒拉出來的,她藏得深,拉鏈鎖在夾克貼著胸口的兜里還不夠,還自己用歪歪扭扭的針線縫了起來。</br> 醫護人員剪了半天才剪開,把戒指盒交到家屬手里的時候還是濕的,血液滲進絨布里已經洗不干凈了。</br> 季景行放到她手邊,宋余杭一下子緊緊攥進了掌心里,彎起唇角笑,黯淡無光的眼睛里頓時亮起了星星。</br> 季景行看得心酸不已,替她拉好被子:“睡吧。”</br> 再待下去,她也要受不了了。</br> 宋余杭心滿意足地闔上了眼睛,任憑困倦吞沒了自己。</br> 她想,會來的,林厭一定會來看她的,到時候她就把戒指套上她的無名指。</br> 這輩子她就再也逃不了了。</br> 可是直到傷好能下地走路,林厭再也沒有來過。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