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室。</br> 因為只是例行詢問,坐在對面的人沒戴手銬,甚至還給他倒了一杯水。</br> 宋余杭拉開椅子坐下,林厭和鄭成睿在外面盯著屏幕上的監(jiān)控。</br> 陪同詢問的辦案人員翻開了筆錄:“昨天凌晨四點到五點之間你在哪?”</br> 對面坐著的人穿黑色皮衣,脖子上掛了個大金鏈子,手上也戴著金戒指,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個暴發(fā)戶一樣,一邊抖著腿一邊答。</br> “在rain酒吧喝酒,怎么了?”</br> 宋余杭遞過去了一張照片,是高強:“這個人認(rèn)識嗎?”</br> 金鏈子暴發(fā)戶抽著煙瞥了一眼,“嗐”了一聲:“認(rèn)識,這不就是那個欠債不還的嗎?”</br> 宋余杭不動聲色看著他:“知道他欠債不還,還跟他一起喝酒?”</br> 金鏈子嘿嘿笑了兩聲,把雪茄摁熄在了煙灰缸里:“沒有哪條法律規(guī)定不能和欠債的人一起喝酒吧?再說了,警官,您是不了解那小子,他雖然落魄了,可是到底是大公司的二公子,家底厚著呢,扣扣搜搜,怎么也能摳出一點來,您說是不是?”</br> 辦案人員繼續(xù)問:“他欠了你多少錢?”</br> 金鏈子皺眉算了算:“前前后后算上利息,得有十來萬吧?!?lt;/br> “什么時候開始向你借錢的?”</br> “就他家出事那會兒?!背榱藷熆诟?金鏈子靠在座椅里,把一次性紙杯里的水喝干凈了,又叫人給倒上。</br> “再來一杯,再來一杯,泡上茶?!?lt;/br> 陪同的刑警看了宋余杭一眼,宋余杭點頭,他拿著紙杯出去了。</br> 不一會兒,熱氣騰騰的茶葉水送到了手邊。</br> 宋余杭把玩著手里的鋼筆,淡淡道:“你的錢可能要不回來了,他死了?!?lt;/br> 對面的人一口水還沒咽下去,“噗嗤”一聲全噴了出來。</br> “咳咳咳……媽的……不是吧?紙巾,紙巾,老子的皮衣……”金鏈子一邊說著,扯了紙巾擦著自己身上的水。</br> 對面兩個人都在看著他,他又有一絲警覺地抬起了頭。</br> “你們今天叫我來,不會是懷疑我殺的吧!”金鏈子舉起了雙指,對天發(fā)誓。</br> “天地良心啊警官,昨晚他走后我還在rain和一幫朋友喝酒,一直喝到了天快亮,根本就沒出去過!不信你們?nèi)ゲ楸O(jiān)控查監(jiān)控。”</br> 酒吧的監(jiān)控視頻他們早就拿到了,高強確實是一個人進來一個人出去的,要是有尾隨的話,他現(xiàn)在也就不會坐在這里抽煙還喝茶水了,早就銀手鐲伺候了。m.</br> 宋余杭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一下唇角:“和你們一起喝酒的還有誰?把姓名和電話都寫下來,喝了多少還記得嗎?期間有沒有勸酒行為?”</br> 辦案人員起身把紙筆遞了過去,金鏈子搖頭:“喝了多少記不得了,勸酒?沒有吧,那小子猛的跟什么一樣,八輩子沒喝酒似的,把我們好幾個人都喝趴下了?!?lt;/br> 另一間審訊室里,坐著的同樣是那晚的當(dāng)事人,也是差不多的說辭。</br> 林厭捧著一杯咖啡靠在桌上看著大屏幕,若有所思。</br> 鐵門咣當(dāng)一聲打開了,金鏈子男抖擻衣服走了出來,路過林厭的時候往她身上瞅了兩眼,宋余杭也緊隨其后出來了,不著痕跡擋住那男的視線。</br> “最近不要離境,有情況我們會隨時找你的。”</br> “好好好?!苯疰溩幽袩o所謂地聳聳肩,一出來就又想抽煙,從兜里掏了一根雪茄點上:“嘿,你們這局子里美女還挺多?!?lt;/br> 壓根沒人理他,一個小刑警過來帶他出去。</br> 最后一眼是剛剛審他的那個女警摟住了林厭的腰,護著她往反方向走去,不是兄弟姐妹之間的攬肩膀勾手臂,而是直接上手摟腰,無聲地宣告了主權(quán)。</br> 金鏈子摸了摸鼻子,大搖大擺往出去走。</br> ?。?lt;/br> 宋余杭開車送她回家,林厭剛喝了一杯咖啡,覺得這神也沒提到哪去,還是有些懨懨欲睡的。</br> 她掩唇打了個呵欠問:“你覺得他的嫌疑能洗清嗎?”</br> “目前來看沒有什么疑點,時間,證詞,監(jiān)控視頻都對的上?!?lt;/br> 等紅綠燈的間隙,宋余杭捏了捏她的手:“別在車上睡,一會著涼了?!?lt;/br> 林厭望著窗外,霓虹流淌過眼底,略有一絲寂寥:“高強死了挺好的,活著也未必能判死刑,所有傷害過別人的人都應(yīng)該付出代價?!?lt;/br> 宋余杭不和她討論這個問題,感情里她更偏向于林厭的看法,然而她的職業(yè)和身份擺在那里,就意味著她不可能感情用事。</br>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并不會因為你從前是個好人而網(wǎng)開一面,更不會因為你是個壞人而落井下石,更何況“好”與“壞”的邊界本來就是主觀且模糊的,世界從來就不是非黑即白的。</br> 它是一道精致的灰。</br> 紅燈變綠,宋余杭踩下油門:“也許真的就只是一場意外吧,我還是愿意相信,善惡到頭終有報?!?lt;/br> 走出市局門口的金鏈子很快混入了人群里,他借著路邊停放著的車輛的后視鏡往后瞥了一眼,發(fā)現(xiàn)有幾個穿著普通的便衣在跟著他。</br> 他加快了速度,過了紅綠燈,剛踏上對面馬路的時候,綠燈變紅了,車流把那幾個便衣阻在了身后。</br> 金鏈子拐過幾條小巷,徹底消失在了便衣的視野里。</br> 街邊的電話亭里,他撥下了號碼盤,很快就被人接通了。</br> “喂?”他略略有些氣喘:“我被人盯上了。”</br> 那邊的聲音卻是四平八穩(wěn),絲毫不亂的。</br> “放心吧,讓他們跟,現(xiàn)在條子辦案都講究輕口供重證據(jù),跟幾天抓不到把柄他們自然就放棄了。”</br> 不過,讓他有些意外的是,在沒有任何指紋證據(jù)支持的情況下,她們居然也堅持查了下去,還以為林厭會對高強恨之入骨呢。</br> 那邊似乎輕輕笑了一下。</br> 金鏈子男人咽著口水:“那我……”</br> “你現(xiàn)在出去,這幾天該吃吃該喝喝,平時怎么樣還怎么樣,刻意躲起來反倒惹人懷疑?!?lt;/br> 金鏈子男點了點頭,捂緊了聽筒:“還有……她們似乎真的在一起了。”</br> 那邊沉默了三秒,男人仰起頭,把紅酒一飲而盡了。</br> “我知道了?!?lt;/br> 林厭家門口。</br> 宋余杭解了安全帶:“你什么時候打電話給林舸約他出來吃飯???”</br> 林厭看一眼腕表:“現(xiàn)在吧,才九點多,估計還沒睡呢?!?lt;/br> 正好剛剛和宋余杭那啥有些話也沒來得及問清楚。</br> “行,開免提吧,我不說話?!?lt;/br> 林厭“嘖”了一聲:“是不是也要審審我啊?”</br> “有道理,床上審吧?!?lt;/br> 林厭一挎包就甩了過去:“說你胖你還喘上了呢?!?lt;/br> 正巧電話接通了,宋余杭看著她清了清嗓子,按下了免提。</br> “喂,林舸,是我,明天有空嗎?我去看看嬸娘,順便一起吃個飯吧。”</br> 林舸的嗓音有點啞:“沒事,你別跑一趟了,她現(xiàn)在住無菌艙,周五才能回家呢,到時候家里見吧?!?lt;/br> 林厭想了想,看了宋余杭一眼:“行,那明天一起吃個飯吧,好久沒見了……”</br> 林舸低笑了一聲:“難為你還能想的起我來,好吧,去哪吃?”</br> “哎呀我有那么薄情嗎?”林厭小小地抗議了一聲:“隨便,好久沒吃火鍋了,火鍋吧?!?lt;/br> 林舸點頭:“好,地點你定吧?!?lt;/br> “那就明天晚上八點吧,我一會發(fā)你,不見不散。”</br> “不見不散?!?lt;/br> 掛了電話之后,宋余杭一直瞅著她。</br> 林厭把手機收進包里:“怎么了?”</br> 宋余杭端詳著她的嘴唇:“確實薄情。”</br> “這又是哪門子歪門邪說?!绷謪掄托Γ崎_車門下車,推了一下卻是紋絲不動。</br> 她回頭去看宋余杭。</br> 那人目光灼灼。</br> 林厭唇角微勾:“你不回家嗎?”</br> 宋余杭搖頭:“林法醫(yī)不歡迎我上去坐坐嗎?”</br> 捅破了那層窗戶紙,林厭也愈加肆無忌憚了起來,靠在椅背上抬眼睨她,唇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br> “哪個‘坐’啊?”</br> 她紅唇微張,含情眼里蕩著風(fēng)情萬種的笑意,勾得人心癢難耐。</br> 宋余杭俯身過去親她:“反正都是動詞,沒區(qū)別。”</br> 宋余杭雖然是新手但學(xué)的很快,兩個人你來我往,不分上下。</br> 這個姿勢略微有些不方便,宋余杭伸手把人從副駕駛上抱了過來。</br> 林厭氣喘吁吁,撐住了她的肩膀,直覺得再這樣下去,她明天又起不來了。</br> “在我家睡可以,不許動手動腳。”</br> 宋余杭正在興頭上,咬開了她的襯衫扣子:“那我不睡了,就在車?yán)?。?lt;/br> “你——”林厭要給她氣死,晃著她的肩膀吼:“你他媽的想累死我嗎?”</br> 宋余杭笑,抵住了她的額頭:“好好好,不做,我們上去吧?!?lt;/br> 林厭翻箱倒柜給她找著洗漱用品:“你以后要是經(jīng)常過來住的話,我們還得再去添置點東西,畢竟你天天穿著我的衣服去上班也不好。”</br> 馮建國這幾天見著她就是吹胡子瞪眼的,不過林厭倒是無所謂啦,把她調(diào)走,江城市局技偵科立馬就可以關(guān)門大吉了。</br> 宋余杭笑:“還是你想的周到。”</br> 林厭把新的睡衣遞給她:“我先去洗澡,你自便。”</br> “不一起嗎?”宋余杭反問。</br> 林厭直接把毛巾甩在了她臉上,憤怒地關(guān)上了浴室門:“滾?。。 ?lt;/br> 宋余杭無奈地聳聳肩,把毛巾睡衣在沙發(fā)上放好,打算一會洗完澡再穿,自己打量起了整個別墅。</br> 每天白天都會有傭人前來打掃,因此干凈得一塵不染,地板上光可鑒人,一根頭發(fā)絲也無。</br> 大理石瓷磚在吊燈慘白的燈光下反射出了冰冷的光線。</br> 宋余杭搖了搖頭,摸到了壁燈,把吊頂關(guān)了,換了另一盞暖黃色的燈光,便顯得溫馨多了,又開了中央空調(diào),暖氣調(diào)到舒適的28攝氏度。</br> 林厭真是不會過日子,白瞎了這么好的房子。</br> 她的目光透過落地窗往外看去,庭院里寒風(fēng)中搖曳著幾朵月季和臘梅。</br> 宋余杭穿著拖鞋跑了出去,摘了幾朵回來,又從墻角里揪了幾朵小野菊當(dāng)點綴。</br> 回來后從她琳瑯滿目的酒柜里扒拉出了一只適合當(dāng)花瓶的瓶子,洗干凈,修剪好花枝,插了進去放在吧臺上。</br> 雪白的餐布一鋪,氛圍立馬就有點不一樣了。</br> 宋余杭退后兩步欣賞著自己的杰作,十分滿意,從兜里掏出手機按下了快門。</br> 見林厭還沒出來,她又去洗了個手,準(zhǔn)備給她熱杯牛奶,一會睡前喝,順便看看冰箱里有什么菜,能給她明天做早餐吃的。</br> 她雖然不做飯,但時常有廚師過來,雙開門冰箱里的菜品還算豐富。</br> 宋余杭取了一塊雞胸肉出來解凍,圣女果拿出來洗干凈,一會還能當(dāng)水果吃,又看見了一旁的水果籃子里還放著新鮮芒果。</br> 想了想,還是給她做個牛奶燉蛋吧,有營養(yǎng)又好吃,林厭嘴挑,單純牛奶的話怕她喝著不香。</br> 林厭洗好澡擦著頭發(fā)出來的時候,她正往碗里打著雞蛋,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廚藝惡補之后,動作還算熟練。</br> 乍一見著這暖黃燈光,鋪好的桌布,吧臺上散發(fā)著清淡香氣的鮮花,林厭還以為走錯家門了。</br> 宋余杭聽見動靜回頭看她一眼:“做點夜宵,自己去吹頭發(fā),一會就可以吃了?!?lt;/br> “做什么呀?我吃不了太多——”林厭嘀咕著,走近她,踮起腳把下巴擱在了她的肩膀上。</br> 宋余杭微微偏頭笑了一下:“必須吃,你得長胖一點。”</br> 林厭皺皺鼻頭:“不要,我有身為半個公眾人物的修養(yǎng)。”</br> 宋余杭“嘁”了一聲,把切好的芒果丁喂了她一個。</br> “你當(dāng)街罵人,和人貼面熱吻的時候怎么沒想起來身為公眾人物的修養(yǎng)了?!?lt;/br> 不知道為什么,她做的東西總是特別對她的胃口,林厭吃了一個,張嘴還要:“啊——”</br> 宋余杭無奈,把碗一捂,本來就切的不多,喂了她最后一個。</br> “好了,不許吃了,一會蒸蛋還要用呢?!?lt;/br> 林厭看似乖順地點頭,實則連同她指尖的汁水一同舔了個干凈。</br> 宋余杭想起了她身體里的柔軟,眼神微暗,略有些僵硬地轉(zhuǎn)過了臉,開火。</br> “十分鐘后關(guān)火,別忘了,算了,我先去洗澡,一會出來自己關(guān)吧。”</br> 說罷,脫了圍裙放在料理臺上,匆匆跑進了浴室里。</br> 看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林厭唇角微勾起了一絲弧度。</br> 她平時一個人回來都是泡實驗室,或者直接喝酒上床睡覺,要不就是夜不歸宿,還鮮少有這樣靜謐的夜。</br> 林厭靠在沙發(fā)上擦頭發(fā),落地窗簾拉著,燃?xì)庠钌襄仩t滋滋作響,宋余杭剛剛做飯的時候把投影也打開了,聲音開的小,正放著一部文藝片。</br> 桌上擺著洗干凈的圣女果,她盤腿坐在沙發(fā)上,一邊看一邊捻一個進嘴里,十分愜意。</br> 不一會兒,廚房里傳來了熱氣頂開鍋蓋的聲音,林厭暗道一聲“糟糕”,還來不及穿鞋就赤著腳往過去跑。</br> 宋余杭正從浴室里出來:“別——”</br> 林厭已閃電般地收回了手,燙得眼眶都紅了。</br> 宋余杭跑過去一把關(guān)了火,擰開水龍頭,把她的手指拉到?jīng)鏊聸_著。</br> “不是說了,等我出來關(guān)嗎?”</br> “唔,太著急了……”林厭小聲,把燙紅的指尖放上了耳朵冰著,還裹著寬大的睡袍,看上去好小一只。</br> “沒事,沒起泡,明天就好了?!?lt;/br> 宋余杭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裸足上,一把把人抱了起來,林厭從善如流地纏上了她的腰,胳膊掛上了她的脖子。</br> 她邊走邊埋怨:“什么時候能讓我省點心,以后要記得先關(guān)火再掀鍋蓋,知道了嗎?”</br> 林厭點頭,扯著她的耳朵吼:“知——道——了”</br> 宋余杭撲通把人扔進了沙發(fā)里,耳根紅了,冷著臉去收拾廚房里她留下來的爛攤子。</br> 在林厭短暫的前半生里,還從未有過這樣靜謐又柔和的夜。</br> 她的生活多半是危機四伏且充滿波折的,年少時桀驁不馴,招惹了很多校外混混,她又不喜拉幫結(jié)派,因此上下學(xué)的時候就是她最危險的時候。</br> 她常常背著書包在大街小巷狂奔,或者被堵在巷子口里圍毆。</br> 她打人的理由無非是看人不順眼,而別人打她的理由無非是她又招惹了哪個長的還算順眼的男生。</br> 人多的話她揍不過,就瞅著有人落單的時候,抄起板磚就把人砸得頭破血流。</br> 打完就跑,從不戀戰(zhàn)。</br> 因此江城市各大學(xué)校的混混都恨她入骨。</br> 她曠課遲到早退成績一落千丈,抽煙打牌上網(wǎng)無惡不作,過早地融入了社會,過著腥風(fēng)血雨的生活。</br> 上一次這樣和人頭抵頭看電影的時候,還是認(rèn)識初南后不久。</br> 不過那時候也沒這么親密就是了,忘了是因為什么了,林又元斷了她的零花錢,她沒有錢,就和初南逃票翻進了電影院。</br> 那天看的是什么電影她已經(jīng)忘記了。</br> 她只記得在她擺弄放映機的時候,初南臉上的那種好奇和憧憬,以及看見大屏幕上真的放出畫面來的時候的喜悅激動。</br> 兩只小小的手拉在了一起。</br> 她們坐在了熒屏前。</br> 初南的臉上溢出了大大的興奮:“林厭,這是我第一次看電影哎?!?lt;/br> “是嗎?那以后我們常來。”少年林厭摸了摸鼻子,沒有告訴她其實自己也是第一次。</br> 在林家她并不受寵,沒有人會特意帶她來看電影。</br> 可惜的是好景不長,就被隨后發(fā)現(xiàn)的影院管理員趕了出去,被攆出了一條街,還揚言要報警,要抓她們進監(jiān)獄,惡毒地問候她們?nèi)摇?lt;/br> 陳初南快哭了出來。</br> 林厭從地上抓起一把沙子就揚了過去,把那個老男人一頭撞倒在垃圾堆里,用桶罩住了他的頭,拳打腳踢,尤其是下半身,在警察趕來之前拉著她一溜煙跑遠(yuǎn)了。</br> 宋余杭抱著她,兩個人窩在沙發(fā)上,看著電影里兩個洋裝小女孩手拉手奔跑的畫面,親了親她的發(fā),問她。</br> “還沒問過你,初南是你的初戀嗎?”</br> 如果是,林厭念念不忘持續(xù)追兇十四載,這感情該是刻骨銘心的,又怎么會輕易接受她,這其實一直是宋余杭心里的疑問,只是沒有機會提出來。</br> 現(xiàn)在氣氛正好,林厭的情緒也分外平和些。</br> 她終是問出了口。</br> 林厭抬眸看她,很堅定地?fù)u了搖頭,輕聲道:“正是因為不是初戀,所以才會耿耿于懷,要為她求個公道。”</br> “當(dāng)時的我生活一團糟,如果不是她,可能現(xiàn)在的我也會在監(jiān)獄里,更別談坐在這里,成為法醫(yī),有現(xiàn)在的身份和地位?!?lt;/br> “她是撥開我全部云翳的那個人,是我的希望,我的救贖?!?lt;/br> 時隔多年提起她,林厭還是稍稍紅了眼眶,嗓音有點啞。</br> “但是我們卻不是那種關(guān)系,那個時候的我懵懂的很,哪里知道這些?!?lt;/br> “等我明白,已經(jīng)晚了。”</br> 也許每個人的人生里,都應(yīng)該有這么一個人,不是情人不是伴侶,也沒有擁抱親吻過,沒有做任何曖|昧的事,甚至也沒有見過面,只隔著一根網(wǎng)線相連,但并不妨礙成為對方人生里舉重若輕的角色,或給予智慧,或給予陪伴,或給予溫暖,或給予希望。</br> 無論什么時候想來,只要身邊有這么一個人,世界便多了一層繽紛的色彩,就連那些年少輕狂,水深火熱的日子都變得可愛起來。</br> 陳初南就是這樣的存在。</br> 她對她的喜歡包含了以上種種全部,卻并沒有性與愛。</br> 這樣,又怎么能稱為“初戀”呢。</br> 這只是每個人人生里關(guān)于青春的小小一部分。</br> 而對于林厭來說,又因為初南的悴然離世,更添了遺憾,就像她曾說過的那樣,憑什么美好不能留存于世,而黑暗卻終將吞噬人間呢?</br> 這本來就不公平,更在每個午夜夢回,想起好友慘烈的死狀,林厭輾轉(zhuǎn)難眠,這口氣終長成了心間的一根頑刺,扎得她痛不欲生。</br> 宋余杭明白了。</br> 她抱著她的腦袋把人摁向了懷里,摩挲著她的發(fā):“是我來晚了?!?lt;/br> 晚在沒有成為她的青梅竹馬,晚在沒有陪她走過荊棘叢生的少年時代,也沒來得及陪她留洋飄過海。</br> 宋余杭甚至有些后悔提起這個話題:“對不起,我……”</br> 埋在她懷里的人動了動,抬眸看她,眼角還掛著淚痕,臉上卻有了笑意,輕輕把人拉了下來。</br> “不晚,現(xiàn)在這樣剛剛好?!?lt;/br> 每每她跌入谷底的時候,總有一雙手堅定地把她拉了出來,少年時代是陳初南,青年時代是宋余杭,世界上有幾個人能有這樣的幸運,不停遇見對自己好的人。</br> 早一點她不懂情,渾身是刺,宋余杭不懂愛,懵懂無知,未必就是最好的結(jié)局。</br> 而現(xiàn)在這樣彼此都已過了而立之年,無比清楚對方想要的是什么,也能給對方想要的。</br> 林厭奉上的,不僅是唇,還有自己摔摔打打破破爛爛又纖塵不染的心。</br> 宋余杭給她的,是自己忠誠的信仰,大無畏的愛,以及不經(jīng)俗世雕琢的赤子之心。</br> 一陣衣料摩擦的聲音,宋余杭溫柔地回應(yīng)她,電視里說什么,已經(jīng)逐漸聽不見了。</br> 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雪,是這個冬天里的第一場雪。</br> 傳說遇見初雪的人,會有一整年的幸運。</br> 窗簾隔開的室內(nèi)暖烘烘的,林厭從她的衣角看過去,看見縫隙里路燈下飄起了雪花,含糊不清說道:“下……下雪了。”</br> 宋余杭回頭看了一眼,繼續(xù)埋首:“嗯……太冷,不出去?!?lt;/br> 話是這么說,還是架不住她軟磨硬泡,兩個人穿戴整齊出去玩了一會兒。</br> 那個晚上,林厭從外面回來泡完腳睡得很沉,頭一次沒有喝酒也沒有服藥,更沒有睡前運動。</br> 宋余杭把人抱上床,床頭燈調(diào)到最暗,窩進了被窩里,摟著她。</br> 從不熱衷分享生活的人,有了第一條動態(tài)。</br> ——Iwillalwaysbeloyaltotheidealandyou。</br> 我將永遠(yuǎn)忠于理想和你。</br> “叮咚”床頭柜上的手機響了起來,是特別關(guān)心的提示音。</br> 季景行摸過手機,劃開了屏幕,看見她的配圖,頓時滋味難明。</br> 照片上是昏黃燈光下靜靜擺著的花瓶,她從未有過這種小心思。</br> 兩雙擺在一起毛絨絨的情侶拖鞋。</br> 以及站在路燈下戴著絨線帽子向鏡頭吹雪的林厭。</br> 季景行闔了一下眸子,指尖移動到了垃圾桶的圖標(biāo)上。</br> “是否移除特別關(guān)心?”</br> 她狠下心,點了確認(rèn),眼角劃過兩行清淚,轉(zhuǎn)身抱緊了女兒,輕輕拍著她的背哄她入睡。</br> 后來的日子里,宋余杭怎么也沒想到,她和林厭就是靠著這句話,扛住了別人的謾罵攻擊,家人的抗議不理解,對手的挑撥離間,感情的分崩離析,以及槍林彈雨,崢嶸歲月,一次次死里逃生,最終修成了正果。</br> 她的一生只發(fā)過三條動態(tài),且每一條都與她相關(guān)。</br> ***</br> 次日清早,林厭如愿以償又起晚了,宋余杭已經(jīng)把早餐做好了。</br> “快吃,一會又該遲到了。”</br> 她昨晚沒折騰自己,林厭還算睡得不錯,胃口也還行,吃了一個三明治,小半碗沙拉,宋余杭不給她吃了,遞過去半杯牛奶。</br> “沙拉有點涼,不吃了,喝完我們走了?!?lt;/br> 林厭抗議,大呼小叫的,又被人大清早摁在桌子上好好“教訓(xùn)”了一頓。</br> 這下是真的遲到了。</br> 不過遲到早退對于林厭來說是常事,宋余杭好歹是個正處級干部了,也沒人敢說什么。</br> 兩個人很有默契地進了市局大門就分開走,互相誰也不搭理誰。</br> 開會的時候林厭照樣對她吹胡子瞪眼諷刺挖苦的,宋余杭也不甘示弱噼里啪啦懟了回去,唾沫星子濺了底下人一臉。</br> 表面看上去水火不容,轉(zhuǎn)頭中午吃飯的時候,兩個人也很有默契地一起失蹤,不是宋余杭從只有一個人的值班室整整衣領(lǐng)出來,就是林厭一個人扶著腰從她的辦公室出來。</br> 到了下午下班的時候,林厭照常到點就走,宋余杭手插著兜,面無表情從她身邊過。</br> 兩個人誰也不看誰,都懶得給對方一個眼神。實際上,宋余杭用只有她能聽見的聲音道:“晚上我去你家?!?lt;/br> 林厭挑了挑眉頭,露出一個冷笑,踩著高跟鞋走遠(yuǎn)了。</br> 不一會兒,林厭在車?yán)锏鹊挠悬c煩了,宋余杭才換好衣服拉開車門坐了進來。</br> 她往后瞥了一眼:“沒人跟著你吧?”</br> 宋余杭笑,系好了安全帶:“能跟著我還不讓我察覺的人估計還沒出生吧?!?lt;/br> 林厭嗤笑了一聲,踩下了油門:“地方已經(jīng)定好了,時間還早,樓下有個商場,我們?nèi)ス涔滟I點東西吧?!?lt;/br> 宋余杭對她向來是言聽計從的,局里需要她維持一個刑偵隊長必要尊嚴(yán)和臉面的時候除外。</br> “行,去吧,買點免洗手洗手液,免得每次興致來了還得先跑去洗手……”</br> 林厭方向盤一歪差點跑到別的道上去,氣急敗壞的:“宋余杭你整天除了想這個就不能想點別的嗎?!”</br> 到了商場買完東西出來,宋余杭喜滋滋地拎著她想要的洗手液,連著一大袋購物袋一起放進了后備箱,鎖上車。</br> 兩個人一齊往火鍋店樓上走。</br> 萬萬沒想到的是,林舸已經(jīng)在等著了。</br> 鍋底已經(jīng)上了,林舸知道她不太能吃辣,點了一個鴛鴦鍋。</br> 聽見包廂門口有動靜,林舸站了起來,卻沒想到會是她們一起進來。</br> 宋余杭的手?jǐn)堉募绨颍凰婆笥阎g的那種勾肩搭背,而是微微往下落了一點,護著她先讓她進去,甚至還貼心地替她拉開了座椅。</br> 林舸拉開的椅子,林厭并未落座,而是稍稍坐遠(yuǎn)了一些。</br> 兩個人坐在了他的對面。</br> 林厭開了口:“哥,路上碰見宋警官了,不介意多一個人吧?”</br> 林舸笑,又吩咐服務(wù)員多拿了一副碗筷:“有什么好介意的,畢竟我和宋小姐也是朋友,人多吃火鍋熱鬧。”</br> 他把菜單遞了過去:“我剛點了一些,你們看看還吃什么,再點點兒?!?lt;/br> 林厭接過來,又點了一些蔬菜肉類什么的,卻是另一個人愛吃的。</br> 林舸把菜單遞給了服務(wù)員:“現(xiàn)在上吧?!?lt;/br> “好的,林先生。”</br> 席間穿插一些尋常聊天,包括林母的病情等等,林舸伸手想替她們倒酒,宋余杭一把捂住了林厭的杯口。</br> “我們就不喝了,果汁吧,明天還上班呢。”</br> 林厭用眼風(fēng)瞪她:我要喝啊姐姐。</br> 宋余杭在餐桌下捏了捏她的手:你閉嘴,要喝回去家里喝。</br> 林舸微怔,給自己倒上了:“好吧,那我喝?!?lt;/br> 宋余杭舉起杯子:“果汁代酒,干一個?!?lt;/br> 林厭嘴角抽了抽,翻了個白眼夾菜。</br>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她總算也沒忘了正題。</br> “哥,你認(rèn)識那個高強嗎?”林厭試探著開口。</br> 林舸皺了一下眉頭:“誰?”</br> 下意識地反問。</br> 宋余杭和她對視了一眼。</br> 林厭咬著筷子慢慢幫他回想:“就是你的生日宴上,和我跳舞,想占我便宜的那個。”</br> 林舸恍然大悟:“喔,他啊,你不說我都忘了,忘了是哪個朋友帶來的了,就見過那一次面,怎么了?最近不是聽新聞?wù)f,他家破產(chǎn)了嗎?還是說,他又騷擾你了?”</br> 林舸捏緊了酒杯:“誰敢騷擾你,我打斷他的腿,我。”</br> 林厭笑:“哎喲哪那么容易就能騷擾我,龜孫子一招就打趴下了,沒,就是好奇,隨便問問?!?lt;/br> 宋余杭觀察著他們的互動和表情,無懈可擊,林厭又旁敲側(cè)擊問了一下他1月15號當(dāng)天晚上在哪,得到的回復(fù)是在醫(yī)院陪媽媽檢查身體呢。</br> 這樣的話就沒有了作案時間。</br> 林厭心里悄悄舒了一口氣,舉起果汁杯和林舸碰了一下:“走一個?!?lt;/br> 宋余杭也跟著喝了一口,剛坐下來手機鈴聲就響了,看見那個名字她就不想接。</br> 林厭瞥她一眼,笑容有點涼涼的。</br> 宋余杭給掛了。</br> 季景行給她打了三遍。</br> 林厭若無其事轉(zhuǎn)過臉:“接吧,萬一真有什么急事呢。”</br> 林舸停下了筷子看著她們。</br> 宋余杭想了想,剛準(zhǔn)備接,通話斷了,緊接著一個電話打了過來,是市局的。</br> 對方剛說了一句話,她就蹭地一下站了起來:“什么?!小唯失蹤了?!”</br> 焦急之中,她還不忘看了一眼林厭,林厭抿緊了唇角,神色嚴(yán)肅,點了點頭,示意她先去。</br> 宋余杭這才一邊往外跑,一邊連珠炮似地問話:“什么時候報的案?誰報的案?現(xiàn)在人找到了嗎?!”</br> 接線員的聲音也有幾分焦急:“四個小時前失蹤,當(dāng)事人母親來報的案,我們錄入系統(tǒng)一查,發(fā)現(xiàn)和您……就趕緊給您打電話了。”</br> 宋余杭闔了一下眸子,長出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推開了商場的大門。</br> “先調(diào)監(jiān)控,我馬上回來?!?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