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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1 章 老人

    大巴車開進服務區里,游客們三三兩兩下車去洗手間方便或者散步。林厭混在人堆里出來,戴著絨線帽子和口罩,穿不起眼的風衣,也去了趟洗手間,出來站在外面洗手的時候,余光瞥見鏡面上映照出了刑警隊的車也開進了對面的加油站里。</br>  她一愣,甩了兩下手上的水珠,躲進陰影里,和另外幾個普通游客混在一起往車上走。</br>  等到上了車,這才透過玻璃往外看去,熟悉的人站在小賣部門口買水,直接搬了一箱回車上。</br>  等她走后,從加油站側面也竄出了幾個人,其中一個加油站員工指了指她離去的方向,宋余杭的警車剛開出加油站,服務區里的另一輛黑車立馬跟了上去。</br>  大巴車出發,山路狹窄,但路上車流不多,那輛黑車仍是不遠不近地跟著。</br>  等大巴車和黑車擦肩而過的時候,林厭往下瞥了一眼,茶色玻璃上映出了司機模糊的輪廓,看不清臉,但她看清了放在副駕駛座上的東西。</br>  林厭瞳孔一縮,下意識就要掏出手機來給宋余杭發消息:你被跟蹤了。</br>  字打到一半猛地咬緊了牙關。</br>  不行,不能告訴她,這也會暴露自己的行蹤。</br>  前方一個急彎,警車有意放慢了速度讓大巴車先過,林厭伸手把車簾拉了下來,手機屏幕一亮,宋余杭的消息。</br>  看見這個名字的時候,她有一絲提心吊膽,難道就這擦肩而過一秒鐘的功夫,她就認出自己了?</br>  懷著忐忑的心情點開來的時候,卻又松了一口氣。</br>  宋余杭:“你在干嘛?”</br>  沒話找話說。</br>  林厭翻了個白眼:“在家,度假。”</br>  順手把以前在庭院里拍的游泳的照片發給了她以證真假。</br>  段城不經意間往過去一瞥,就看見宋余杭手機上的林厭穿著比基尼十分清涼,卷發微濕披散在肩頭,手里還端著一杯紅酒,坐在泳池邊上微微回頭,臉上沒笑容,愈發顯得冷艷且妖嬈。</br>  她把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情糅合得渾然天成。</br>  段城一臉“你們已經熟到可以互發艷|照的程度了嗎?”的表情。</br>  宋余杭警覺,一把把手機屏幕扣了下來,明明其他人什么都沒說,她卻莫名臉頰發燙。</br>  等過了會兒,她才微微側身,回復林厭:“大白天的,你可以不這么澀|情嗎?”</br>  林厭就差從手機屏幕里撲過去撓她了,一連發了好幾個憤怒的表情:“滾你媽的!”</br>  宋余杭唇角微勾起一絲笑意,話是這么說,可還是悄悄把這張照片保存了下來。</br>  林厭看著她的頭像,也承襲了此人一貫老干部的風格,寫著Police的黑色作訓服上壓著一把槍和國徽。</br>  她又陸陸續續發了一些無關痛癢的話題,林厭沒再回復,想到剛剛跟蹤她的那輛車,逐漸抿緊了唇角。</br>  手機被捏得汗津津的。</br>  林厭揉了一下眉心,還是又翻了過來,跟她打字。</br>  久久沒等到回復的宋余杭略有些悵然,再一看“對方正在輸入中”,唇角頓時有了笑意。</br>  林厭只說了五個字:“你……注意安全。”</br>  不知道為什么,每次被她關心被她鼓勵,宋余杭總覺得內心又充滿了力量,也許是因為她這個人尖酸又刻薄,不近人情,也不通世故,因此偶爾的關懷便愈發顯得彌足珍貴些。</br>  “好。”</br>  她想了想,又加上一句:“等我回來。”</br>  等你回來干嘛呢?</br>  林厭扯了一下唇角,露出不屑的笑意,把手機又扔進了包里。</br>  反正她能做的已經做了,該提醒的都提醒了,剩下的是福是禍,就全看她的造化了。</br>  她絕不允許有任何變數來干擾自己的查案,就算是宋余杭也不行。</br>  ***</br>  下了省道就是盤山公路,水泥路面坑坑洼洼的,一行人被晃的七葷八素的時候,五里鎮終于到了。</br>  鎮子不大,一眼就能望到頭的那種,遠處青山連綿,腳底下的路灰樸撲的,僅有的幾家修繕完整高點的建筑都是政府部門和國企,街上沒什么人,偶爾有幾個背著背簍的村民在趕路。車一路開過來,只看見了一家郵政銀行還開著門,也是門可羅雀。</br>  五里鎮派出所的人早就在門口等著了,見著警車過來停穩,所長就立馬沖上去握手。</br>  “宋隊好,宋隊好,難得市上的領導過來一趟,辛苦,辛苦了,備了些野味還望領導賞光……”</br>  宋余杭不著痕跡把自己的手從他掌心里抽出來:“野味就算了,食堂隨便吃一口,兄弟們都有任務在身,不能耽擱。”</br>  雖然是個派出所所長,但宋余杭是市局副處級,又是專案組組長,行政級別比他高了一級,官也比他大,是以雖然宋余杭駁了對方面子,仍跟在她身邊點頭哈腰的。</br>  “好好好,食堂也行,嘗嘗我們這邊的特色菜,正是吃菌子的時候……”</br>  其余人紛紛落座,派出所所長使了個眼色給下面人,立馬有人過來遞煙:“聽說宋隊一直抽中華……”</br>  辦案辦案不行,揣摩上面人的心思倒還是挺靈通的。</br>  宋余杭皮笑肉不笑:“不了,給下面的兄弟們吧。”</br>  派出所所長面色一僵,宋卻又正色起來:“這個案子市局很重視,辦好了也是大功一件,我會如實上報。”</br>  小地方經濟落后,民風淳樸,待一輩子可能也沒有立功升遷的機會,宋余杭這是在提點他呢。</br>  派出所所長臉上這才浮現出了喜色,揮揮手讓閑雜人等都下去了。</br>  “好好好,那宋隊先吃,我們邊吃邊談。”</br>  “二十年前,我還在基層工作……”</br>  段城一邊吃一邊心想:您現在也是在基層工作。</br>  “我記得小河村是有這么一個叫余新葉的人。”</br>  宋余杭略微挑了一下眉頭,對方會意:“有印象是因為小河村以前是以錫礦為生的,基本村里大部分人都在礦上干活,那一年又十分不巧,礦上出了安全事故,坍塌加冒頂,死了數十人,省上的領導都來了,死者里有一個叫余新葉的人,還是我和同事一起抬出來的。”</br>  那時候公安部的內網還沒有成型,筆錄縣志都是手寫,派出所所長讓人把厚厚一本泛黃的書頁拿了過來。</br>  一股舊書的霉味撲面而來,宋余杭放下筷子,按著目錄索引很快找到了那一次小河村的礦難始末。</br>  當時著書的人寫的很清楚,遇難十一人,宋余杭往下翻,在死者最后一欄里找到了余新葉的名字。</br>  宋余杭的眉頭皺了起來:“既然是遇難,為什么如今公安部的內網上寫的卻是因病去世?”</br>  派出所所長搖頭:“不知道,也可能是年代久遠,錄入的人員記錯了也不一定。不過,當時縣公安局的法醫也做了遺體甄別和認定的,可能在尸檢過程中查出什么也不一定……”</br>  說到這里,他怕宋余杭追究他們的責任,訕訕笑著,往她面前的盤子里夾了一大塊土雞肉。</br>  “我們呈報上去的是遇難,至于人家怎么寫,送到市局又是怎么回事,這我們就不清楚了,不在我們職責范圍內嘛。宋隊,吃菜,吃菜,別光顧著吃飯啊,也喝一口,喝一口,給諸位兄弟們都倒上倒上。”</br>  宋余杭一捂杯子:“謝了,工作中不喝酒。”</br>  其他人看她這樣,哪里還敢再喝,紛紛把杯子放下了。</br>  段城看一眼那茅臺,內牛滿面:可惜了,要是林法醫在就好了,禁酒令就可以解了,他也能跟著沾點光。</br>  “當年負責尸檢的那位法醫如今還健在嗎?”</br>  “在,在,就是我們五里鎮人,只是,只是……”派出所所長一臉欲言又止。</br>  “只是什么?”宋余杭皺眉,略有些不快。</br>  “您去看看就知道了。”</br>  ***</br>  鎮上唯一的一家療養院,政府出資建的,四面都是土坡,圍著鐵絲網,怕這些神志不清的老人們跑了出來,只有一扇銹跡斑斑的小鐵門僅容出入。</br>  院長領著他們往里走:“住在這里的都是五保戶,家里也沒什么親人的,腦子也……”</br>  他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不再多說。</br>  院落不大,擺了幾張水泥砌的乒乓球案,落滿了樹葉,前幾天剛下過雨,散發出一股子腐爛菜葉子的味道。</br>  療養院只有兩層樓高,稀稀落落住著十來個人,走到二樓第五間的時候,院長敲了敲門:“老李,老李,有人來看你啦。”</br>  久久沒有等到回應的他,推了推門,木門嘎吱作響,竟是沒關。</br>  “哎老李不能吃!”</br>  頭發花白的老人正趴在地上用舌頭去舔自己的排泄物,院長一個箭步就沖了過去把人扶了起來,扯著他往后退,同時捏著鼻子道:“快來人,把這收拾……收拾干凈!”</br>  走廊里打掃衛生的清潔工聽見動靜這才拎著掃把跑了過來。</br>  宋余杭一直端詳著他。</br>  老人頭發花白,快掉完了,一根一根黏在一起,身上的衣服也臟兮兮的,腳上一只穿著鞋子,一只沒穿,還沾著穢物。</br>  看起來就是一個貧窮落魄且腦子不怎么好使的普通老頭,坐在床上也不說話,手已經開始萎縮并蜷在了一起,不住打著擺子,嘴里振振有詞。</br>  “吃,吃,吃……”</br>  宋余杭從自己包里翻出早上買的面包,示意院長給遞過去,還未遞到他跟前,老人就一把搶了過來,拼命往嘴里塞著,蛋糕渣子粘在胡子上,順著嘴角往下掉。</br>  實在是可憐。</br>  院長怕這位市上來的領導有意見,忙說:“平時我們伙食也是很充足的,不會讓老人們……”</br>  他話說到一半,就被宋余杭的動作臊紅了臉。</br>  她從自己包里翻出了一個食品袋,把剩余的食物都裝了起來,警隊其他人也都翻著自己的包,把吃的遞給她,段城把自己鐘愛的薯片都塞了進去。</br>  宋余杭又給他扔了回去,笑罵:“老人家吃不了這個。”</br>  末了,從自己錢包里抽出幾張人民幣只留下二百塊錢應急,把錢和塑料袋一起放到了桌上。</br>  “基層工作不容易,但是也要讓老人們吃飽吃好,我回去會跟上面說,財政撥款估計還得等一陣子。”</br>  這話有兩層意思,一是提點他不要苛待政府部門退休人員,二是會如實上報解他們的燃眉之急。</br>  院長心里是又感激又氣,忙不迭應了:“是是是,一定的,一定的,請領導放心。”</br>  林厭坐在樓頂上,手里拿了半個白面饅頭啃著,看著平板上實時傳輸回來的畫面,不屑地哼了一聲:“還是這么愛多管閑事。”</br>  “老人家,我叫宋余杭,江城市公安局的警察……”宋余杭說著,蹲了下來,指指自己身上的警號,又拍了拍臂章,怕他聽不明白,又重復了一遍。</br>  “我,警察,想問問您,知不知道一個叫余新葉的人?”</br>  她從兜里掏出了一張照片,遞到老人眼前。</br>  老人往嘴里塞著面包,吃完了又摸了一根香蕉,皮也不知道剝就往嘴里塞。</br>  “誒——”宋余杭手疾眼快拿了過來,把皮剝好遞給他。</br>  院長無奈,小聲道:“老年癡呆十多年了,什么都記不得,估計是沒戲。”</br>  宋余杭回身,示意他們都出去吧。</br>  老年癡呆不假,可看見那張照片眼里的閃躲也不假。</br>  等人都散盡,老人還在吃,宋余杭又開了一瓶礦泉水給他:“您慢點喝。”</br>  她有的是耐心,老人卻有些著急了,嗆得咳嗽連連,嘴里剛吃進去的東西都吐了出來。</br>  一股惡臭在屋里彌漫開來,宋余杭起身替他輕輕拍著背,等人平復呼吸,又拿來靠在墻角的掃把打掃干凈。</br>  老人的目光跟隨著她的一舉一動,從臂章上的長城到胸前的軟警號牌再到肩章上的兩杠一星。</br>  最后落到了放在桌上的食品袋和錢上。</br>  老人嘴唇動了動,又開始吃。</br>  宋余杭做完一切,搬了個小馬扎到他跟前,掏出指甲刀來給他剪指甲,把里面的污泥都扣干凈,也不嫌棄他身上氣味難聞。</br>  至于案情她一個字都沒提。</br>  等到剪完了指甲,宋余杭又打來水替他擦洗著手臉,把黏在一起的頭發梳通順。</br>  最后是床單被罩的整理,宋余杭打開了窗,讓陽光照進來,抱著被子掛在了窗臺外的鐵欄桿上。</br>  “老人家,被子要多曬曬,自己弄不動,就讓護工幫您做。”</br>  老人仍是啊啊啊的,不知道是否在聽。</br>  宋余杭笑笑,轉身離去,走了兩步卻又聽見老人明確吐出了一個詞:“葉……葉……”</br>  宋余杭渾身一震,又倒了回去,扶上老人的膝頭:“葉……葉什么?關于余新葉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br>  老人右手打著擺子,牙齒漏風,口齒不清:“葉……葉……葉不是葉……”</br>  宋余杭一頭霧水,然而任憑她再怎么問,老人也吐不出半個多余的字了。</br>  一直待到天黑,宋余杭才略有些失望地出來了,她走出院子,又看向了那扇窗戶,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心頭縈繞著淡淡的不安。</br>  樓的另一面,林厭攥緊了繩子,身子在半空中繃成了一條直線。</br>  媽的,還好老娘反應快。</br>  等那一行人走遠,她才又翻了上去,從宋余杭打開的窗戶一躍而入,死死卡住了老人的脖子,捂住他的嘴,把人拖到了月光照不到的陰暗角落里。</br>  ***</br>  走出療養院的大門,派出所所長早就在等著了,主動遞了一根煙上去。</br>  還是中華。</br>  宋余杭心里煩,沒拒絕,接過來由他給點上了。</br>  “那個余新葉家的遠房親戚還活著嗎?該不會也……”宋余杭抽了兩口,慣常的煙也覺得索然無味起來,竟然有點懷念林厭遞給她的那支女士煙。</br>  一時半會也分不清究竟懷念的是煙還是遞煙給她的人。</br>  “活著,活著,上個月還來過低保局呢。”</br>  宋余杭沒說話,打了個手勢示意現在出發,派出所所長又追了兩步:“哎,哎,宋隊,別急啊,去小河村的路還有十幾公里呢,還沒通水泥,全是石子路,很不好走,山路十八彎的,就今年還有個扶貧小組栽溝里了呢,等天亮,天亮我找幾個熟手送宋隊去,你們奔波勞累了一天,也該好好歇歇,歇歇。”</br>  ***</br>  宋余杭躺在招待所冰冷的硬木板床上輾轉反側,雙人間,隔壁的方辛已經睡熟了,發出均勻的呼吸聲。</br>  她從兜里摸出了手機,想給林厭發個消息,聊天界面還停留在她發來的那張圖片上。</br>  宋余杭翻了個身,看著她修長的脖頸,姣好的身材,又想起了那天在車里肌膚相親的那一幕。</br>  她好像除了對林厭還沒有對其他人有過這樣的念頭。</br>  那一刻她覺得自己瘋了。</br>  林厭攥著自己的衣服,微微仰起了頭,艱難地喘|息,撐在她肩膀上的手是那么的軟弱無力。</br>  她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子,有某個瞬間,宋余杭甚至覺得,她是在迎|合自己。</br>  那觸感太過美好,以至于她發了瘋入了魔,前三十五年從未有過。</br>  她向來是冷靜自持潔身自好的人,煙也好酒也罷,都適可而止,從不過分沉迷以至于讓自己上癮。</br>  可是……</br>  宋余杭翻身而起,長出了一口氣,掀開被子下床,去洗手間整理自己。</br>  僅僅只是想著她就會……</br>  宋余杭擰開水龍頭往臉上拍著水,這他媽也太扯淡了,一定是自己最近破案壓力太大,又很久沒有打拳了,多余的精力無處發泄。</br>  對,一定是這樣。</br>  宋余杭又喝了幾口冷水漱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走到了走廊上吹風。</br>  她靠在墻上把玩著打火機,有一下沒一下顛著,每一下都穩穩地接在了手里。</br>  思緒漫無邊際飄了很遠。</br>  她甚至想到了童年時的自己跟在父兄身后跌跌撞撞跑著。</br>  成為警察后的授銜儀式,哥哥站在人群里拼命為她鼓著掌。</br>  再然后,匪徒用槍頂著哥哥的腦袋……</br>  宋余杭皺眉,扔出去的打火機沒接住,砰地一下掉在了地上。</br>  她俯身去撿,耳邊仿佛回蕩著林厭的叮囑:你……注意安全。</br>  宋余杭一怔,突然就定了神,再想到下午與李斌的會面,仿佛一道光劈開了混沌。</br>  葉……葉……他一直在重復這個詞,與“夜”字同音,會不會也是在說,讓她晚上去見他?</br>  宋余杭把打火機撿了起來,迅速掉頭跑下了樓梯。</br>  ***</br>  “別他媽裝死,我知道你沒瘋。”林厭拿匕首拍著他的臉,摁著他的脖子逼迫他仰起頭來看自己。</br>  “這個人,認識嗎?”</br>  照片上的人是初南。</br>  老人嘴里被堵了東西,只能發出嘶啞的單音節。</br>  林厭聽得不耐煩,一巴掌就把照片拍到了他臉上。</br>  “我知道是你給她做的尸檢。”她略有些焦躁地在屋內轉來轉去,那張好看的臉上褪去笑容在夜色里變得愈發陰鶩。</br>  林厭猛地轉過身來,咬牙切齒:“放著大好前程不要,好不容易從這個山旮旯里出去了,為什么又要自請回原籍,你是不是查出來了些什么?!是不是?!告訴我!告訴我啊!”</br>  她低聲嘶吼著,晃著老人的肩膀。</br>  一股難聞的氣味涌了出來,林厭低頭一看,頓時一怔。</br>  老人已經翻起了白眼,渾身抽搐著,大汗淋漓。</br>  林厭把匕首放在了一邊,取了他捂嘴的抹布,晃著他的腦袋:“喂——”</br>  話音未落,老人的頭已經垂向了一邊,奄奄一息。</br>  林厭飛快解了捆在他身上的繩子,一把把人抱了起來放上床,扯開他臟兮兮的衣服,趴下去聽心音,又去摸他的頸動脈搏動。</br>  暗道一聲不好。</br>  她四處翻找著老人常用的藥物,從抽屜里扒出來了一瓶硝酸甘油,掰開他的口腔往舌苔下塞了一片,然后開始做心肺復蘇。</br>  “媽的,別死,千萬別死啊,你死了我的線索就斷了,初南就再也……”林厭眼眶一熱,手臂已酸痛地抬不起來,她俯下身去嘴對嘴吹氣。</br>  老人的胸廓緩慢起伏著,反復幾次后,有了自主呼吸,頸動脈也恢復了搏動。</br>  林厭脫力,踉蹌后退幾步,一抹額上的汗水,秋天微涼的夜里這才發現自己的背心已經濕透了。</br>  老人渾濁的眼珠動了動,嗓音似粗糙的砂紙剮蹭在玻璃上:“你……不是來殺我?”</br>  “廢話。”林厭上前幾步,從宋余杭拿來的那塑料袋里取出一瓶礦泉水,擰開瓶蓋拿遠了些,大口灌著。</br>  良久,她喝飽了,這才一抹唇角的水珠:“我要是想殺你,一進門就動手了,何必等到現在。”</br>  老人又把目光轉了回來,恢復了呆滯。</br>  林厭把礦泉水瓶放在了桌上:“嘿,你這個人可真有意思,我想殺你你倒是愿意跟我說話了,我救了你你又不吭聲了,知道什么叫滴水之恩,涌泉相報嗎?”</br>  李斌壓根沒搭理她,林厭急了,又抄起匕首抵在了他脖子上:“你信不信我真的殺了你!”</br>  老人合上了眼,示意她快動手。</br>  林厭氣得不輕,手腕都在哆嗦,她咬了咬牙,眼中驀地涌出一抹狠厲來,高高舉起了匕首,狠狠朝著床上的人扎了下去。</br>  一股勁風拂過面龐,李斌喉嚨一緊,卻沒等到預想之中的疼痛。</br>  他睜開眼,枕頭上晃動著雪亮的刀鋒。</br>  林厭松開手,退后一步,撞上了對面的桌子。</br>  她用手捂住了臉,嗓音里有一絲哽咽:“對不起,我只是想為我的朋友查明真相,報仇雪恨,我不想她……她死的不明不白……”</br>  初南去世后,因為死因死法足夠光怪離奇,有一段日子是報紙上的常客,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br>  林厭無論走到哪里都能聽見這樣的說辭:</br>  “是不是私生活不檢點,得罪了什么人呀,不然對方怎么能下這么狠的手?”</br>  “哎,她爸爸不就是殺人犯嗎?這算不算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br>  “那可不,人在做天在看,平時不做虧心事,夜班不怕鬼敲門,怎么江城市這么多女的,人家就專挑她下手呢?”</br>  “還不是……嘿嘿嘿!”</br>  ......</br>  林厭每次都會抄著拳頭沖上去,有時候打的過,更多時候打不過。</br>  她被踹在地上,拳打腳踢,頭破血流。</br>  “媽的,婊|子,賤人!不就有兩個臭錢?!”</br>  “和殺人犯的女兒玩,你也不是什么好東西,呸!”</br>  對方一口濃痰啐在她臉上,揚長而去。</br>  林厭滾在泥地里,雨水劈頭蓋臉澆下來,淡紅色的血跡從發間滲出,僵硬的手指動了動,摸到了一塊磚頭。</br>  她咬著牙從地上爬了起來:“喂——”</br>  對方回頭,她狠狠一板磚就拍了下去:“艸你媽的,去死吧!”</br>  這樣渾渾噩噩的日子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不,可以說,自從得知初南的噩耗后,她的世界就再也沒有晴朗過。</br>  死者已逝,留給生者的是無窮無盡的悔恨交加,以及漫天飛舞的流言蜚語。</br>  林厭見一個打一個,又一次街頭斗毆的時候,陳媽媽抄著搟面杖沖了過來,紅著眼眶大吼:“別打了,別打了!”</br>  一邊把她摁在懷里的時候,林厭就決定,此生往后無論多艱難,她都必將為尋求真相而奮斗至生命最后一刻。</br>  此刻也不例外。</br>  林厭吸了兩下鼻子,背過身去穩住情緒,不想讓人看見如此狼狽的自己。</br>  老人看著她,喉頭動了動,剛想說話,又是一連串的咳嗽。</br>  林厭抹了一下眼角,回轉身來,把人摁住去察看他的情況:“別動,你有心臟病還有什么,告訴我。”</br>  “你……你是醫生?”老人一邊咳,漲紅了臉。</br>  “不,雖然我是法醫,但基礎醫學也是必修課,躺好,別動。”</br>  “法……醫……”老人咀嚼著這兩個字,眸中驟然散發出了一股神采,緊緊拉住了她的手,似是有話想說。</br>  林厭摸他的脈搏,十分不穩,一摸兜也沒帶手機,再這么下去他會有生命危險的,只好又取了一粒硝酸甘油來給他服下:“我知道你也干了大半輩子的法醫,先別說話,我去找醫生來,你會好的,等好了再慢慢告訴我。”</br>  她勉強笑了一下,似在安撫老人,也是在安撫自己:“你對我很重要,我不能讓你死。”</br>  老人點了一下頭,林厭抽身離去。</br>  她剛邁出房門,就有一道黑色的影子從窗戶竄了進來,躡手躡腳合上了玻璃,走到了老人的床前,拉下了面罩。</br>  李斌瞳孔驟然一縮,滿臉寫著驚懼交加,咿咿呀呀地說不出話來。</br>  黑衣人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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