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后。</br> “后來的后來啊,小法醫成為了獨當一面的**醫,當初帶她入行的姓段的老師也成為了業界權威,而她的師傅的師傅,那位大名鼎鼎特立獨行的美女法醫鬢間也開始有了白發。在兩代人的共同努力下,江城市公安局技偵科從一個寥寥數人的科室變成了擁有數十名精英成員以及全國超一流DNA實驗室、標準化理化實驗室、視頻偵查實驗室等多學科的出色隊伍,在科技高度發達,犯罪手段日新月異的今天,成為了一支斬破黑暗的利劍。”</br> “說到這里,就不得不提到那位宋局長,在她在任的二十余年間,江城市內命案全破,沒有出現一例未結案件及冤假錯案。”</br> “今天,就是她們要退休的日子了。”</br> 報刊亭老板戴著眼鏡翻著手里厚厚的一本書,正看得入神,幾個年輕小姑娘跑了過來,嘰嘰喳喳的,滿臉都是興奮。</br> “老板,老板,還有沒有《首席女法醫》這本書?”</br> 老板趕忙放下了手里的書,從報刊亭里給她們抱出了新的:“有有有,昨天剛到的,最后一卷,大結局了。”</br> “我要,我要!”</br> “我也要,老板,給我來兩本。”</br> 面前遞過來了花花綠綠的票子,老板笑得合不攏嘴,一一收好,把書裝在塑料袋里遞給她們。</br> “走走走,簽售要開始了,一會去晚了就沒位置了。”</br> 幾個女孩子接過書,抱在懷里,三步并作兩步跳上了到站的公交車。</br> 初夏清晨的街心公園里生機盎然,戴著耳機跑步的年輕人從噴泉旁邊過,揚起的水霧變成了一道七色彩虹。</br> 廣場上打太極拳鍛煉身體的老人,跳廣場舞的大媽,奔跑玩鬧的小孩,叫賣氫氣球的小販,練歌拉嗓子的學生,以及形形色色的普通人,構成了最熱鬧的人間煙火。</br> 整點到,時鐘敲響了八下,廣場上的LED巨幕亮了起來。</br> “早間新聞播送完了,觀眾朋友們,感謝收聽。接下來是娛樂時間,在國內多個熱門文學網站上連載了六年的《首席女法醫》一文已于上月宣布完結,并出版了最后一冊。作為熱門ip,《首席女法醫》不光翻譯成了多國語言遠銷海外,其影視版權也以千萬成交額賣出,相信在不久的將來宋警官和林法醫也一定會以另一種形式呈現在觀眾朋友們的眼前,同時今天也是六年來作者解蘭舟首次在簽售會上露面,下面跟著我們的鏡頭一起去看看《首席女法醫》的簽售會盛況吧……”</br> 畫面一轉,新華書店門口排起了長隊,人山人海。</br> 路口的綠燈變紅,一輛寶馬由遠及近駛來,緩緩停靠在了路邊,從車窗里伸出了一只白皙修長的手。</br> “老板,給我來兩份今天的報紙。”</br> “哎,好嘞。”老板收了錢,把報紙遞過去,女人又闔上了車窗,他只來得及看見了半張好看的側臉。</br> 紅燈很快又變綠,宋余杭掛擋出發,往旁邊的副駕駛上瞥了一眼。</br> 林厭嘩啦翻著報紙,《法制報》的右下角刊登了一則快訊:本報獲悉,江城市公安局將于今日下午14時在江城市公安英烈陵園舉行2030年度民警榮休暨新干警入職儀式。</br> 她把那頁折過去,輕輕嘆了口氣。</br> 宋余杭騰出一只手來拍了拍她的手背:“最后一天上班了,不習慣吧。”</br> 林厭聽見她說,頓時哼了一聲,幾十年彈指一揮間,女人眼角雖然添了細紋,但仍算的上是保養得體,風韻猶存。</br> “哈,我有什么不習慣的,再也不用早起上班了,做夢都會笑醒好嗎?”</br> 話說到最后,女人嗓音又低了下來,略有一絲遺憾:“就是不知道宋晏和林喜今天……”</br> 一大清早,一個說自己有事出門晚上才回來,另一個說要和同學約會,也不回來。</br> 雖然是自己的孩子,但因為她們工作都忙的緣故,宋晏和林喜兩姐弟自小跟著奶奶的時間倒比跟著她們的時間還多,連帶著就連對季景行都比對她親近得多。</br> 這一直是林厭心里的一個痛處,尤其是林喜,脾氣性格和她極為相似,她不想她們的親子關系最后也變成她和林又元那樣。</br> 言談間,市公安局已經快要到了。</br> 宋余杭把車停在路邊,趁著周圍沒人,解了安全帶俯身過去親吻了一下她的額頭。</br> “別想太多,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和主意了,由著他們去吧。”</br> ***</br> “哎,《法醫》最新章你看了沒?六年了,那樓盤藏尸案終于破了。”</br> “那可不,看了看了,嗚嗚嗚,今天簽售,我也好想去。”</br> “聽說這還是作者第一次公開露面,不知道是男是女,長的帥不帥,要是個大帥哥……”有女警捧著書做陶醉狀,亮起了星星眼。</br> “要是個美女怎么辦?”有同事戲謔。</br> “美女?美女也不錯啊,看看咱們宋局長和林法醫就知道了,嘖嘖,尤其是咱們林姐,那皮膚,說她三十歲出頭我都信。”</br> 幾個同事湊在一起說話,活潑好動的男警坐上了桌子。</br> “哎哎哎,說到她們,你們有沒有覺得這本書里法醫和刑警的原型,和她們……”</br> 幾個人四目相對,同時眸中一亮,男警舔舔嘴皮子,正要說個天花亂墜的時候。</br> 段城腋下夾著筆記本,端了一杯咖啡走門口過:“干嘛干嘛呢,別扎堆了,收拾收拾,準備開會。”</br> 男警呲溜一下從桌子上滑了下來,站直身子,笑嘻嘻地敬了個不太標準的軍禮。</br> “明白,這就來!”</br> 宋余杭從更衣室換好衣服出來的時候,林厭也帶著人由遠及近走來。</br> 女人穿著高級警官統一配發的白色短袖襯衫,風紀扣依舊沒扣,露出來削瘦的鎖骨與幾許曼妙的春光。短裙把腰身圍得不盈一握,腿筆直又修長,踩著高跟鞋步步生風。</br> 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間,林厭像往常一樣,把文件夾砸在了她胸膛上。</br> “最后一次了,合作愉快。”</br> 宋余杭唇角浮起笑意,也像往常一樣,微微托起了她的手肘便放人離開。</br> “合作愉快,林法醫。”</br> ***</br> 那一天,林厭像往常一樣開會,聽著手底下人的案情匯報,她經手的最后一樁案子也結了,應新來的法醫邀請,又給他們上了最后一堂解剖課。</br> 面對大體老師,她像從前一樣,把手術刀垂直放于胸前,微微闔上了眸子默哀。</br> 有人打開了攝像機。</br> 良久之后,林厭也沒睜開眼。</br> “林老師……”有人小聲叫道。</br> 在她閉上眼的瞬間里,林厭的內心竟然有一絲不舍和隱秘的痛感。</br> 要……告別解剖臺了嗎?</br> 林厭睜開眼,看著面前一雙雙求知若渴的眼睛,唇角浮起了一絲笑意。</br> 不過沒關系,她相信,會有人把這份事業傳承下去的,就像當年的她一樣。</br> “可以站近點觀摩,先別急著下刀,觀察尸表現象也是法醫學中的重中之重。”</br> “詳細記錄尸溫、尸斑、尸僵、**程度之后,觀察體表各部狀態,一般要求是,從頭到足,從前到后,從左到右都要詳細檢查并記錄:頭皮及頭發狀況(有無血腫、腫塊及斑禿等);兩側瞳孔是否擴大;結膜是否充血(出血);鼻腔及外耳道有無內容物流出;牙齒是否脫落;背部及骶部有無褥瘡;腹股溝淋巴結是否腫大;四肢有無損傷或疤痕;體表有無畸形等,都會成為我們破案的重要線索。”</br> “以上檢查步驟缺一不可,甚至在實際操作中會做的更多,當你檢驗完尸表現象之后,如有疑點或者僅憑尸表現象無法推斷出死因的時候,可向上級部門申請遺體解剖。”</br> “在解剖過程中,方式方法我已經講過無數遍了,今天只說最重要的一點——”</br> 她兀地抬起了頭,護目鏡下的眼神是那么銳利滾燙,讓人為之一振。</br> “尊重死者。”</br> “現在躺在你們面前的,不是一具冷冰冰的大體老師,而是一條曾經鮮活的生命。他和你們一樣,有父母妻兒,兄弟姐妹和親朋好友,也曾和你們一樣滿懷希望地活著。”</br> “當你第一次在案發現場看見尸體的時候,會生理性不適,惡心嘔吐,手腳冰涼,臉色慘白,渾身冒汗,這都是正常的。隨著解剖次數的增加,不適的感覺會減輕許多,但我希望你們無論出過多少次現場,解剖過多少具遺體,永遠、永遠不要麻木。”</br> “要始終記得當你第一次看見死者時的緊張、害怕、擔憂和恐懼,記得這種感覺,然后去為他尋找真相。”</br> 林厭一邊說一邊做,動作很快,全部示范完成后,摘掉了手套,像往常一樣走到了白板前拿起筆準備記錄。</br> 眾人屏息靜氣,等著她的結論,那人卻一筆一劃地寫了八個大字:</br> 為生者權,替死者言。</br> 有學生動容:“林老師……”</br> “林老師,別走,留下來吧。”</br> “就是,退休了還可以返聘嘛。”</br> “林姐,大家在一起這么久了,我們離不開你。”</br> 亦有人眼含熱淚。</br> 她回過身去看著面前這一張張或稚嫩或成熟的臉,眼底浮起了笑意,輕輕放下了筆,轉身揮手離去。</br> “再見。”</br> 法醫學的未來,就交給你們了。</br> ***</br> 安排好手頭的工作,和薛銳做好交接,已經是下午了,幾縷陽光透過百葉窗灑在了桌面上。</br> 宋余杭窩在辦公椅里沒動。</br> 薛銳動動唇:“宋局——”</br> 她好似才回過神來:“哦,工作交給你我是放心的,之前也有外地領導來挖人我都沒給,就是想著只有你接我的班我才能安心退下去。”</br> 薛銳面色有些為難:“這話本來也輪不到我說,是下面的兄弟們,大家都舍不得你們走,明明也還有幾年……”</br> 宋余杭擺手止住了他的話頭:“我意已決,你先出去吧,幫我帶上門。”</br> 薛銳無奈,只好戴上寬檐帽敬了個禮,轉身出去了。</br> 他走之后,宋余杭看著落在桌面上的光斑越縮越小,越縮越小,出了會神。</br> 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紀大了的緣故,她越來越容易想起從前。</br> 那些在警校時的日子,去趙俊峰家吃飯把酒言歡的日子,畢業后初出茅廬摸爬滾打的日子,和林厭一起出生入死的日子。</br> 時光緩慢地流淌過去,她放在桌上的照片從一個人變成了兩個人再到一家四口。</br> 那些驚心動魄的刑警生涯也都變成了抽屜里的功勛章和掛在墻上的獎狀。</br> 宋余杭的目光一一挪過去,有當年破獲“汾陽碼頭碎|尸案”時公安部給的嘉獎,有濱海省公安廳頒給她的年度“最優秀警察”稱號,亦有老百姓送給她的錦旗。</br> 那上面寫著:剛正不阿,執法如山;正義衛士,社會良知。</br> 落款是某某案家屬贈江城市公安局局長宋余杭及全體公安干警。</br> 像這樣的錦旗年年都會有。</br> 宋余杭走過去,小心翼翼地從墻上取了下來,卷起來放進紙箱子里。</br> 林厭站在這里其實已經有一會了,剛剛她和薛銳的對話也都聽見了,透過門縫看去,宋余杭整個人沐浴在陽光里,彎著腰收拾東西,鬢邊的幾縷白發顯得尤為刺眼。</br> 兩個從前針鋒相對你死我活的人竟然也相伴著走過了一段不短的旅程,并且還有了愛情結晶,這真是一件奇妙的事。</br> 林厭這么想著,眼眶一熱,推門而入:“我覺得薛銳說的對,你要是不想退的話,完全可以……”</br> 全局上下只有她會不敲門不報告直接進她的辦公室。</br> 宋余杭直起身子,看著自己的愛人。</br> 無論她在外面有多雷厲風行,不茍言笑,宋余杭這個名字就足以令犯罪分子聞風喪膽,但在她面前,始終露出了野獸最柔軟的一面。</br> 宋余杭放下東西,唇角彎起一絲弧度,向她走過來,張開雙臂,把人擁進懷里,下巴擱在她的肩膀上。</br> 即使在一起了很多年,但被她抱著的時候,林厭還是有一種安心、踏實的感覺。</br> 她時不時的擁抱和親吻,也足以令上了年紀的女人動容。</br> 林厭一怔,緩緩回抱住了她,頭埋在了她的肩胛窩里,嗓音有些悶:“余杭……”</br> 宋余杭輕輕拍了拍她的后腦勺:“沒事,是我想多陪陪你和孩子,等過了暑假,他們也該離開家了。”</br> 那倆小搗蛋鬼,從小到大可沒少讓她吃苦頭。</br> 林厭吸吸鼻子:“走了好,走了家里就剩你我,清凈。”</br> 宋余杭捧起她的臉,額頭抵著額頭,圈住她腰,戲謔:“那你哭什么?”</br> “我不是,我才沒有哭……”林厭兀自強辯,可那通紅的眼角完完全全暴露了她的脆弱,說著說著就哽咽了起來。</br> “還不是……還不是……孩子養這么大連她親媽的榮休儀式都不來,今天還是我生日呢,林喜跟季景行都比跟我親,嗚嗚嗚。”</br> 宋余杭失笑,從桌上扯了紙巾給她,把人抱在懷里哄著:“林喜小時候淘氣,我們又沒養過孩子,嫂子沒少幫著照顧,再說了都是一家人,你這又是吃的哪門子飛醋。”</br> 林厭:“我不管,我就是心里不舒服,難受死我了,小兔崽子怎么這么不聽話啊,早知道當時就不生了,都怪你……”</br> 看來人老了愛回憶從前犯嘀咕的毛病不止她一個人有。</br> 宋余杭哭笑不得,一邊替她抹眼淚,一邊又哄又勸地:“好了好了,一會還出席榮休儀式呢,妝都花了。”</br> 林厭腦中頓時警鈴大作,蹭地一下抬起了頭:“哪?哪花了?看的明顯嗎?”</br> 宋余杭把人拉到窗邊,對著陽光,輕輕抬起了她的下巴,仔細端詳著:“唇色有點淡,不過沒事,我給你補。”</br> “你?你哪來的口紅……”</br> 林厭話音未落,就猛地瞪大了眸子,瞳孔里她的臉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最終覆上了她的唇。</br> 原來是……這么個補法。</br> 她還來不及反抗,宋余杭一只手背過去拽下了窗簾。</br> “唔……”</br> 唇齒交纏,直到她快要喘不過氣來。</br> 宋余杭才貼著她的耳朵說話:“余杭牌口紅,二十年老字號,可還喜歡?”</br> “去你的。”林厭臉色微紅,似染了一層胭脂,啐了她一口,卻又將臉埋進了她的頸窩里,滿是依戀地蹭了蹭。</br> 宋余杭唇角含著笑,輕輕撫摸著她的后背給她安慰。</br> “你不是一直還想去加拿大嗎?正好現在有時間了,或者澳洲、北歐、新西蘭……你想去哪,我都陪你。”</br> 兩個人正享受著難得的獨處時光,有警員敲了敲門:“宋局,車到了。”</br> “好,讓他們稍等會。”宋余杭提高聲音應了一聲,把人放開,又刮了刮她的鼻子。</br> “不過現在,我們要先去參加榮休儀式了。”</br> 林厭拉拉她的衣角:“妝沒花吧?”</br> 宋余杭笑:“沒有,你是最美的。”</br> 臨走之前,宋余杭從衣架上取外套,林厭從桌上拿起她的手機當鏡子照,余光瞥見電腦旁邊放了一本名叫《首席女法醫》的書。</br> 她莫名覺得這封面和名字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來在哪見過。</br> 那法醫兩個字吸引了她的視線,林厭拿起來瞅了瞅:“你還看這種東西啊?”</br> 宋余杭把外套搭在胳膊上攬過她往外走:“嗐,薛銳剛來送的,說是作者寫的挺不錯的,他們都在看,我沒事的時候可以用來打發時間。”</br> 林厭順手就拿著了,還草草翻了兩頁:“真的假的,這種懸疑推理的書通常都沒什么事實依據,我能挑出千百個錯處來。”</br> 宋余杭笑,兩個人的背影在走廊上漸行漸遠。</br> “你以為是讓你寫尸檢報告呢,普通人哪能接觸到咱們經手的那些案子……”</br> ***</br> 江城市烈士陵園。</br> 每年新干警的入職儀式都會在這里舉行,同時也會有一批批老公安民警在授銜給年輕人之后,離開自己熱愛的崗位。</br> 林厭還記得很多年前,宋余杭也帶她來過這里,那個時候的她說:“這里不光是陰陽相隔的地方,也是新舊交替的地方,一代代的刑警們長眠在這里,一代代年輕的刑警們從這里走出去……”</br> 她說的沒錯,她們在這里給許多年輕人授過銜,看著他們慢慢成長為優秀的人民警察,也在這里送別過許多戰友,能活著站在這里參加榮休儀式的,只是幸運的一少部分。</br> 由宋余杭帶頭給老前輩們掃完墓之后,眾人又列隊回到了烈士紀念碑前。</br> 天地間萬籟俱寂,陵園里松柏長青,不遠處的草坪墻上掛著“公安英烈”四個大字,刻有英雄名字的棱形石柱孤單地杵向了天際,在夕陽下反射出了冰冷的光芒。</br> 在江城市公安局歷年來犧牲的五百一十二名公安英烈以及即將退休的九十七名老前輩的見證下,年輕人們舉起了右手放至太陽穴邊鄭重宣誓。</br> “我宣誓:我志愿成為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警察,獻身于崇高的人民公安事業,堅決做到對黨忠誠、服務人民、執法公正、紀律嚴明,不怕犧牲!為維護社會大局穩定、促進社會公平正義、保障人民安居樂業而奮斗終生!”</br> 無論他們日后會經歷什么,但林厭想,在這一刻,面朝著警徽、前輩和紀念碑,他們的內心一定是滿懷憧憬、炙熱和真誠的。</br> 因為她和宋余杭也曾是他們中間的一員,不同的是,她們從需要授銜的人變成了替別人戴上肩章的人。</br> 她跟著宋余杭一路走過去,替年輕人們戴好肩章和領花,把他們皺褶的衣領撫平。</br> 幾乎每個人都眼含著熱淚,繃緊了身子,把手舉至太陽穴邊,莊嚴又神圣地敬了個禮:“謝謝領導!”</br> 宋余杭和林厭也退后一步,站直了身子,回了一個標準軍禮。</br> 新干警入職儀式結束后便是老公安民警們的榮休儀式了。</br> 林厭曾無數次厭煩過這種繁文縟節,等到真的輪到自己的時候,警員捧著鋪了緞布的托盤走到她身邊。</br> 薛銳沖她敬了個禮:“林厭同志,衷心感謝您為祖國公安事業所付出的一切,請交出您的警官證、臂章、肩章和領花。”</br> 林厭站著一動不動,任由他們摘下了自己的臂章放進了托盤里,綴有銀色橄欖枝的肩章也被取了下來,最后是領花。</br> 在這個過程里,已經有一些老同志忍不住默默紅了眼眶。</br> 薛銳站著沒動:“林法醫……”</br> 她從兜里掏出警官證遞了過去,動作始終有一絲緩慢。</br> 夕陽躍動在她的眼角眉梢,林厭背光站著,誰也不知道她哭了沒有。</br> 薛銳只看見她的手即將把警官證放進托盤里的時候,又頓了頓,拇指輕輕掃過了上面的警徽,隨即才輕輕放了下來。</br> 他從托盤里拿起功勛章別在了她胸前,隨即和兩個警員一起退后,鄭重其事地敬了個禮:“脫帽!”</br> 面前站著的一排即將退休的老警察們齊刷刷地摘下了寬檐帽夾在腋下,身后的年輕人們也如法炮制,他們同時舉起了雙手,過去和未來在此刻交匯。</br> “全體都有,向老前輩們致敬!”</br> 榮休儀式結束后,宋余杭又單獨留了下來,她手里拎著一瓶茅臺,撥開道路兩旁的雜草,沿著狹窄的石階緩步走著。</br> 一路上,她的戰友們微笑著看著她,宋余杭在張金海的墓碑前停了下來,替他斟了一杯好酒后起身離去,接著往前走。</br> 隨著草色漸深,露水打濕了褲腳,這里的景致明顯比剛剛破敗得多。宋余杭頓住腳步,在已經有些年成的石碑前蹲了下來,手指緩緩撫摸著上面已經剝落的字,摸到了一手碎石屑。</br> 她喉頭微動,擰開酒瓶蓋,從兜里取出一個杯子,斟滿舉至唇邊,一手傾斜,清亮的酒液灑在了墓碑前。</br> “爸,哥,這杯敬你們。”說罷,仰頭一飲而盡,抹了抹唇角,眼神滾燙。</br> “今天我退休了,和林厭一起,林喜和宋晏也快上大學了,媽身體還算硬朗,就是腿腳大不如從前了,小唯和嫂子也很好,對了,哥,嫂子二婚再嫁了一個,不過你別生氣,梁實對她對小唯都很好,你不在的這些年,她確實過得很辛苦。”</br> 宋余杭說著,又給自己斟了一杯,打算仰頭一飲而盡的時候被人拿住了手腕。</br> 她抬眸看去,林厭不知道什么時候找來了,站在草色天青里,唇角帶著笑。</br> “我就知道你會在這里。”</br> 宋余杭動動唇,不等她開口,林厭已把那杯酒端了過來,朝著二人的墓碑一伸手。</br> “爸,哥,這杯我敬你們,我們一切都好,你們放心!”</br> 說罷,一揚手,烈酒全數入喉。</br> 林厭抹去唇角的水漬,把杯口朝下,示意自己喝完了,風吹過帶來初夏山林間的草木香氣與陣陣酒香。</br> 宋余杭把那瓶酒全數灑了下去,緩慢起身,敬了個禮跟父兄告別,這才拉著林厭往回走。</br> “今天你生日,想吃什么?”</br> 林厭:“什么都行,先回家吧。”</br> 宋余杭笑:“那不成,去逛逛吧,再給你買幾件好看的衣服。”</br> 本來以為她是在開玩笑,誰知上了車,果真不是回家的路。</br> 林厭狐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br> 宋余杭失笑,往左打了一下方向盤,匯入城市車流里:“我能有什么瞞著你的,身上有一根別人的頭發絲你都能瞧出來。”</br> 林厭“哼”了一聲:“那倒是,諒你也不敢。”</br> 宋余杭一邊開車,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和她說話:“我就是覺得,以前把生活重心都撲在了工作上,現在好不容易退休了,想好好陪陪你和孩子,把以前沒看的電影,沒陪你逛的街,沒約的會,都補回來。”</br> ***</br> 簽售會直到晚上才散場。</br> 沒等工作人員找到解蘭舟約他吃個飯,人已經戴上口罩從后臺溜了。</br> 為了不讓還守在書店門口的粉絲發現,他一邊走一邊脫了外套扔進了垃圾桶里,就穿了一件衛衣,把帽子拉上了頭頂,邊走邊東張西望打電話,眼看著出租車過來,趕緊伸手攔下了。</br> “喂,姐?我回來了回來了!剛忙完在往家趕呢,你接到奶奶了沒……”</br> 話音剛落,只聽見對面冷冰冰來了一句:“宋晏,你這么慢,是爬回來的嗎?”便掛掉了電話。</br> 宋晏目瞪口呆,把手機扔在了座椅上。</br> 好你個林喜,一天不罵我心里不痛快是不是?</br> 話雖如此說,少年看看表,也不知道媽能拖多久,神色略有一絲焦急,吩咐司機。</br> “師傅,青山別墅,麻煩開快點。”</br> ***</br> 宋余杭帶她逛商場的兩個小時里,平均十分鐘看一次手機,從衣服鞋包買到了香水首飾,林林總總十多件,還是不罷休。</br> 林厭愈發覺得不對勁起來,咬牙切齒拉著她耳朵:“說,那倆小兔崽子是不是又干什么壞事了,這次是打架斗毆,還是砸人家玻璃,還是老師來家訪,所以你不讓我回家。”</br> “疼疼疼……大庭廣眾的……”宋余杭吃痛,一個勁兒賠笑:“真不是……真沒有……他倆都放假了老師怎么會來家訪……”</br> 話音剛落,兜里的手機震了一下,宋余杭眸中一亮,扒拉下她的手。</br> “好啦好啦,回家回家。”</br> 林厭邊走邊罵:“你就慣著他們,沆瀣一氣,狼狽為奸,上次林喜她同學家長都找到公安局來了沒一點教訓嗎?”</br> 宋余杭內牛滿面:“手心手背都是肉……”</br> ***</br> 等她回到家,別墅燈光亮起來的時候,林厭才明白,宋余杭如此苦心孤詣,只是為了給她一個難忘的生日。</br> 即使兩個人在一起二十多年了,但案子這種事說不準什么時候就會來,常常深夜被電話鈴聲叫醒披上衣服就走都是常事,更遑論是一個全家人都在的生日,更多的時候是擠在車上、辦公室里、荒郊野外給她點一支蠟燭,塞一盒小蛋糕,唱一首生日歌。</br> 而且生日這種事對林厭來說也是一個有些特殊的節日,畢竟,她的生日就是初南的忌日,在她享受著家人的祝福吃著蛋糕的時候,那個女孩子,她最好的朋友卻只能長眠于地下了。</br> 所以她能不過就不過,但今天是個例外。</br> 當宋余杭松開捂著她眼睛的手的時候,屋內燈火通明,玻璃窗上裝點了氣球彩帶。</br> 餐桌上鋪著雪白的桌布,擺了一束芳香的花,還有做好的各式各樣的菜。</br> 林喜拿著蛋糕走出來,上面插著蠟燭,隨風晃動,徐徐燃燒著。</br> 季景行也推著宋母走了出來,梁實和小唯跟在她身邊,就像林喜親近季景行一樣,小唯也分外親近這個姑姑些。</br> 她這些年都在外求學工作,甫一見到林厭就眼眶微濕,紅著眼睛撲了過來。</br> “姑姑!”</br> 林厭被撞了個滿懷,緩緩抬起手摸了一下她的后腦勺:“小唯,長大了。”</br> 小唯松開手,又去抱宋余杭:“姑父。”</br> 林厭面部表情管理崩塌了:“叫姑姑!”</br> 小唯掩唇一笑,個頭竄了一大截,越長越漂亮,嬌俏可愛。</br> “還和當年一樣。”</br> 說罷,就把端著蛋糕的林喜推到了她身前。</br> 林喜兀自掙扎著,滿臉不情愿:“姐,你別推我……”</br> “還不快去,今天這些都是你張羅的,菜也是你照著菜譜自己下廚做的,做了好事啊,就應該讓媽媽知道。”</br> 林厭唇角含著笑,看著燭火搖曳里自己女兒的身高已和她差不多,站在那里卓爾不凡,亭亭玉立。</br> 她有著歐洲人的皮膚和發色,瞳仁卻繼承了她的又黑又亮,五官棱角分明,大氣立體,脾氣性格也像她,只不過嘛,身手像宋余杭,比如打架斗毆從來不會輸。</br> 林厭看著看著,眼眶就微微濕潤了,不等她把話說完,主動走近一步,把人擁進了自己懷里,輕輕拍著她的后背。</br> “對不起林喜,這些年來辛苦了,媽媽……愛你。”</br> 林喜一愣,要不是宋余杭手疾眼快拿走了蛋糕,說不定此刻早就糊了兩個人一身。</br> 她從來也沒想過林厭會主動抱她,出生的時候她比宋晏早出來了那么五分鐘,在這五分鐘里,宋晏胎位不正,差點死了,后來還在恒溫箱里待了一個多月才慢慢好轉,長大了也是時不時地感冒發燒,頭疼腦熱的。</br> 因著這件事的緣故,她總覺得二位媽媽把過多的關心和愛都傾注在了宋晏身上,自己得到的只是那么一丁點兒。</br> 她憤怒她不甘她委屈,因此像小時候的林厭一樣用調皮搗蛋特立獨行來引起大人們的注意。</br> 林厭察覺到了這種變化,卻無能為力或者說是沒有時間去照顧他們的心情。</br> 畢竟,她和宋余杭都太忙了,但忙不是忽略孩子的借口,她知道。</br> 等她想跟林喜親近的時候,孩子也長大了,到了青春期,愈發叛逆。</br> 她打過罵過恨鐵不成鋼,卻也因此無數次默默垂淚,這些林喜都不知道。</br> 這還是她頭一次看見媽媽哭,在她的印象里,林厭就是個女強人,表面看上去強硬的另一位媽媽,實則都比她柔軟的多。</br> 在警局里高高在上雷厲風行的她,在他們的面前也是說一不二,從來不過問他們的想法,打著為她好的旗號頤指氣使,就連一年前她把一個男同學打進了醫院,對方父母抬著人跑去公安局門口鬧,她也沒見林厭掉過一滴眼淚。</br> 就是這樣強勢的媽媽卻在此刻,趴在她的肩頭,微微顫抖著。</br> 那些滾燙的淚水掉進了頸窩里,令林喜心里發酸,也抬手緩緩回抱住了她。</br> “媽……生日快樂。”</br> 林厭彎起唇角笑,淚卻越涌越多,又不想在女兒面前失態,擦了擦眼角把人放開。</br> “今天辛苦你們了,餓了吧,快吃飯,逛商場的時候順便給你和宋晏也買了衣服鞋子,一會回房間去試試。”</br> “好。”林喜點頭,本來話就不多,應了一聲之后自去擺著碗筷。</br> 宋余杭攬過妻子的肩安慰她:“我知道今天對你來說是個有些特殊的日子,但初南若活著,一定希望你能過的好。”</br> 林厭把手放上她的手背,輕輕笑了笑:“我懂,吃飯吧。”</br> 一共八個人,林喜拿了九副碗筷,這是林家的規矩,逢年過節吃飯的時候總是會多擺一副碗筷出來,哪怕里面什么都不放。</br> 客廳里也掛了一張年輕女孩子的黑白照,香案打掃得一塵不染,蠟燭供品林厭天天都在換。</br> 她幼年時也曾不解,又不好去問林厭,只好跑去問自己的另一位媽媽。</br> “媽咪,客廳里掛著的遺像上面的那個女孩子,是咱們家親戚嗎?”</br> 宋余杭搖頭:“不是。”</br> 林喜聰穎早慧,略有些困惑:“那是媽媽的前女友嗎?就像你一樣。”</br> 宋余杭唇角浮起柔和的笑,愛憐地摸了摸她的腦袋:“也不是,我和你媽媽,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都只有彼此。”</br> 小孩子更疑惑不解了:“那是誰啊?她的照片為什么要掛在我們家的客廳里?”</br> 宋余杭蹲下身來,和她視線持平,握住了孩子的肩膀,堅定又溫柔地道:“她是你媽媽的一位好朋友,特別、特別好的朋友。”</br> “有多好呢?”</br> 宋余杭想了想:“雖然沒有血緣關系,但就像你和宋晏一樣,她們一起長大,一起玩耍,親如姐妹,是永遠也無法斬斷的羈絆。”</br> 她這么說,小林喜便似懂非懂點了點頭。</br> 宋余杭卻又摸了摸她的腦袋:“林喜,她叫陳初南,記住這個名字。就算有一天我和你媽媽都不在了,她的遺像也不許從咱們家的客廳里搬出去,你和宋晏要替我們一直記得她,逢年過節多擺點供品,知道了嗎?”</br> 小女孩脆生生地點了點頭:“知道了,媽瞇!”</br> 宋余杭這才笑開,牽起她的手往外走:“走吧,今天媽媽加班,叫上宋晏,咱們去吃披薩!”</br> 從那個時候開始,林喜就將宋余杭的話記在了心里。</br> 林厭看著她往空座位上擺了一副碗筷,眼眶一熱,唇角浮起了一絲欣慰的笑意。</br> “我來吧,林喜,你坐,剩下的飯我來盛。”</br> 宋余杭站了起來從她手里接過飯匙:“我來我來,你也坐下。”</br> “媽,你牙口不好,給您弄點湯拌拌。”</br> 宋母坐在輪椅里,雖然腿腳不太方便了,不過精神頭兒還是十足,牙都快掉完了,笑起來更顯慈祥和藹。</br> “好,好,給厭厭也盛湯,今天這湯啊,還是我下午過來看著小喜燉的呢。”</br> 說是看著,估計也沒少動手幫忙。</br> 林厭埋怨:“媽,你們來回一趟又那么遠,何必費這個神。”</br> “那不一樣,不一樣,生日嘛。”</br> 宋余杭也附和:“就是就是,反正現在這家里啊,我地位最低,要不是沾林厭的光,我可有幾年沒喝媽燉的湯啦。”</br> 季景行站起來接過她碗里盛好的飯推給梁實:“別說是你,我都有幾年沒喝過了。”</br> 暖黃燈光下,一屋子人都樂了起來。</br> 宋余杭最后給自己盛好飯坐下,正準備拿起筷子,林厭環顧一圈,皺皺眉,突然覺得哪里不對。</br> “宋晏呢?”</br> 宋余杭和林喜對視一眼,正準備開口替他解釋:“那個,宋晏他……”</br> 話音未落,男孩子背著雙肩包一股腦扎了進來,氣喘吁吁:“姐,簽售會結束晚了,主辦方還邀請我去吃飯,我沒去,沒回來……”</br> 一屋子人齊刷刷盯著他看,宋余杭捂臉,林喜扶額。林厭把他從頭掃到腳,又從下掃到上,看見他新染的那一頭綠毛時,臉色變了。</br> “晚吧”兩個字就像突然被捏住了脖子的雞一樣卡在了宋晏喉嚨里。</br> 正巧電視機里放開了晚間新聞。</br> “今天是新銳懸疑推理小說作者解蘭舟攜新書《首席女法醫》首次出現在簽售會現場,我們可以看到現在書店門口已經排起了長隊,不少讀者手里還拿著橫幅為蘭舟加油鼓勁,希望他能寫出更好的作品。”</br> 畫面音里還伴隨著迷妹的尖叫:“啊啊啊啊啊啊,蘭舟大大好帥啊!我愛你!!!”</br> “解蘭舟,娶我!娶我!”</br> ……</br> 記者撥弄了一下耳麥,往旁邊走了兩步:“不愧是新生代超人氣作者呢,據說蘭舟大大今年剛滿十八歲,我們來采訪一下他。”</br> 鏡頭挪到了解蘭舟本人面前。</br> “蘭舟大大您好,我也是您的書迷,想請問一下您,《法醫》系列真的完結了嗎?還會不會有續集?”</br> 宋晏淡定地撥弄了兩下話筒,雙手交叉墊在了下巴上,微微一笑。</br> “《法醫》系列完結了,并不代表她們的故事就結束了,如有機會,可能會考慮出續集吧。”</br> 記者似嗅到了什么驚天大秘密,滿臉興奮:“她們?也就是說宋警官和林法醫這兩個人物有原型咯?”</br> 宋晏還來不及回答,林厭已開始磨牙。</br> 解蘭舟,解蘭舟。醉解蘭舟。</br> 留人不住。醉解蘭舟去,一棹碧濤春水路。過盡曉鶯啼處。</br> 宋朝詩人晏幾道的詞,這個小兔崽子還怪會玩文字游戲的呢!</br> 還有那滿頭綠毛是怎么回事,看著就不像好人!</br> 宋晏看著她抄起了桌上的筷子,開始往后縮:“媽,媽,住手,您聽我說,聽我說!我真的不是故意回來這么晚的,解蘭舟他他他……”</br> 林厭拍桌而起:“你給我過來,一天天地不務正業不好好學習寫什么懸疑推理小說,我看你是吃飽了沒事干,還拿你媽當人物原型,有你的啊?就你這水平,寫出來的東西能看嗎?!”</br> 宋晏欲哭無淚,拽住了宋余杭的袖子:“媽,救我呀。”</br> 林厭揚手一包紙巾就砸了過去:“宋余杭,你是不是也知道他背著我寫小說的事?!”</br> 宋余杭只得忍痛割愛,一點點把自己兒子的手扒拉下去:“厭厭,你聽我說,我真的不知道……”</br> 宋晏痛心疾首:“媽,你不厚道。”</br> 看著他那一腦袋綠毛在自己眼前晃,林厭就火冒三丈,抄起筷子就追了過去:“你給我過來,還有你那頭發是怎么回事,一天天好的不學,學人家抽煙喝酒燙頭???!”</br> 宋晏慘叫,滿屋子亂竄,專往宋母身后躲:“奶奶,奶奶救我啊!媽,媽,你聽我說這是今天簽售,化妝師給弄的造型……”</br> “再說了,我都多大了,還不能燙頭嗎?您也染了啊,還是棕色的!您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媽,您別不說話,倒是管管她啊!我就寫個小說怎么了,發這么大火,難道是更年期?”</br> 小兔崽子跑的飛快,他一邊躲,林厭一邊扔東西,追的氣喘吁吁,聽了這話差點一口老血哽在喉嚨里沒上來:“我多大你多大,你能跟我比?!連載六年,六年里不好好學習就給我寫小說,高考考了幾分啊?!還我更年期,我告訴你,老娘還早著呢!”</br> 眼看著她的巴掌即將落下來的時候,宋晏閉著眼睛從兜里掏出了錄取通知書,雙手舉過頭頂,就差給她跪下了。</br> “媽,我考上了,北京電影學院文學系,我想當編劇。”</br> 林厭微怔,舉起的巴掌就沒能再落下去,眼底似有欣慰,想摸摸兒子的腦袋又作罷,從他手里奪過了錄取通知書拆開。</br> 果真是,看見北京電影學院的鋼戳時,林厭氣消了大半,拍了一下他的腦袋。</br> “小兔崽子,先坐下吃飯,吃完飯就把你那滿頭綠毛給我染回來!”</br> 宋晏耷拉著腦袋坐下,嘀嘀咕咕地:“驚蟄叔還染紅的呢,我染綠的怎么了,要想生活過得去,就得頭上帶點綠……”</br> 宋余杭捅了一下他的胳膊,往他碗里夾菜:“吃飯。”</br> 林喜看著面前這么多人,猶豫半晌,還是放下筷子,心一狠把錄取通知書也掏了出來。</br> “媽,我也考上了。”</br> 林厭喜出望外:“你也考上了?哪里?北京電影學院嗎?”</br> 她已經做起了以后有個大明星女兒的夢。</br> 林喜把錄取通知書往她手里一塞,仿佛怕被打一樣縮了回來:“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偵查學系。”</br> 林厭面部表情管理今晚第三次崩塌了。</br> 旁邊椅子動了動,宋余杭趕在她發飆之前把人抱了起來往臥室走,遠離戰場。</br> 林厭手里還拿著筷子咆哮:“宋余杭你放我下來!她學什么不好去學偵查學,將來又當警察,把命懸在褲腰帶上天天不著家!”</br> “哎呀好啦,孩子大了都有自己的選擇了,你我都是警察,危險是危險,好好習武,保護好自己就得了。”</br> “你是不是她媽?那雙拳能打的過四手嗎?毒|販有多奸詐狡猾心狠手辣你又不是不知道?!”</br> “我知道我知道……”</br> 房門關上,兩個人聲息漸止。</br> 宋余杭又探出一個腦袋來:“媽,嫂子,梁實,小唯,你們先吃,我們一會就來。”</br> “宋余杭!”林厭剛喊了一句,就被人捂住了嘴巴,推到了床上。</br> “唔……”</br> 幾個小輩看著又關得嚴實合縫的門面面相覷,嘴角抽了抽。</br> 都幾十年了,你們不膩嗎?</br> 林喜渾身一個激靈,雞皮疙瘩掉了滿地。</br> 季景行輕咳一聲,從盤子里夾菜:“吃飯,吃飯啊,嘗嘗我們小喜的手藝。”</br> 一屋子人好似才回過神來,有說有笑地吃飯,宋晏一張小嘴甜得很,一口一個“奶奶”,一個一口“舅媽”直哄得兩個人喜笑顏開。</br> “奶奶,您好好保重身體,等過兩年,我接您去北京玩。”</br> “舅媽,您還是這么年輕漂亮,等過兩年我姐也結婚了,給您生個大胖小子,您就是史上最年輕的外婆了。”</br> 林喜則每次都要不咸不淡挖苦他:“就你,自己能在北京站住腳就不錯了。舅媽,別理他,他見著七八十歲的老太太也夸人家年輕漂亮。”</br> “嘿,我說你,林喜,沒完沒了了是不是?”</br> “沒大沒小,叫姐!”</br> 兩個人唇槍舌戰,你來我往,好不熱鬧,直逗得全家人哈哈大笑。</br> 宋晏和林喜小時候在季景行家住了很長一段時間,和小唯關系也很好,因此倒是沒什么避諱的,宋晏好奇道。</br> “姐,上次問你,你不是有男朋友了嗎?怎么不帶回來啊?”</br> 一屋子人又把視線齊刷刷地投向了小唯。</br> 季唯一笑笑,拿刀叉切著盤子里的牛排:“分了唄。”</br> “為啥啊?我記得他條件不是很好嗎?”林喜也住了筷子。</br> “他說我是雙,接受不了我和女生上|床。”</br> 季景行一口湯還沒咽下去,爆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咳嗽。</br> “季唯一,好的不學學壞的,你跟著林厭都學了些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br> 季唯一嘆氣:“唉,媽,成年人了,自由戀愛,只要不違背他人意志,不傷害別人,有權利選擇過怎樣的生活,和誰在一起。”</br> “我……”季景行一口氣哽在喉嚨里差點沒上來,梁實趕忙替她夾菜順氣。</br> “吃飯吃飯,孩子大了,你管她的呢,我相信小唯有自己的分寸。”</br> 幾個人吃到一半,宋余杭才又拉著林厭出來吃生日蛋糕吹蠟燭。</br> “媽,許個愿吧。”</br> 兩孩子把蛋糕舉到了她眼前。</br> 宋余杭關了燈,林厭看著面前這一張張含笑看著她的臉,眼眶微微濕潤了。</br> 何其有幸,她從前一直以為自己是個沒有根的人,直到遇見宋余杭才明白,原來她不是沒有根,是沒有土壤。</br> 宋余杭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忠貞愛意澆灌了她的土壤,使貧瘠的土地里也長出了蒼天大樹,在有了宋晏和林喜兩姐弟之后,這棵樹愈發枝繁葉茂了。</br> 他們都是她的根,是她的家人。</br> 林厭在生日歌里輕輕闔上了眸子,默念:林喜、宋晏歲歲平安,事業有成。</br> 媽,身體健康,長命百歲。</br> 季景行和梁實白頭偕老,萬事勝意。</br> 小唯早日找到知心人。</br> 至于她和宋余杭……</br> 好像許的愿望有點多了。</br> 林厭睜開眼,看著她笑,瞳仁在黑暗里也亮晶晶的。</br> 宋余杭俯身過去,在她額頭印下一吻:“生日快樂,我愛你。”</br> ***</br> 到了分吃蛋糕的環節,吃著吃著就打了起來,把奶油涂得到處都是。</br> 林厭剛才的火還沒發完呢,借著這會兒公報私仇,全家人就數宋晏臉上奶油最多。</br> 少年人一邊慘叫一邊滿屋子亂竄,把奶油帶的到處都是,就連宋母身上都有。</br> 一行人玩累了,宋余杭去收拾廚房打掃衛生,林厭也跟了進來。</br> “我和你一起吧。”她說著挽起了袖子準備干活,宋余杭把人推開,系上圍裙。</br> “不用不用,你去和孩子們玩吧。”</br> 林厭抿唇輕笑:“他們幾個在玩游戲,季景行和梁實他們陪媽打撲克呢。”</br> 宋余杭透過玻璃窗往外看了一眼,那三孩子窩在沙發上拿手柄打電動玩得正嗨,大呼小叫的。</br> 宋母幾個人圍坐在茶幾另一側打撲克,手邊放著茶水瓜子,也是歡聲笑語。</br> 宋余杭忽然有些感慨:“咱們一家人好久沒聚得這么齊過了。”</br> 林厭從身后圈住她腰,把頭抵在了她的背上:“余杭,謝謝你。”</br> 宋余杭把手里的盤子放下,回轉身來輕輕叫了她的名字:“林厭……”</br> “嗯?”</br> 她順著話音抬頭,在初夏有蟲鳴的夜晚,在闔家團圓的日子里,在暖黃色的燈光下,一個溫柔飽含愛意的吻就落了下來。</br> 櫥窗上映出了她們依偎在一起的身影。</br> 三孩子面無表情把頭轉了回來,拿起手柄繼續打游戲。</br> 林喜&宋晏&季唯一:我遲早有一天要被她們的狗糧噎死.jpg</br> ***</br> 夜深人靜,宋余杭安排季景行一行人住下,這才洗好澡拖著沉重的步伐往樓上走。</br> 她躡手躡腳打開房門,以為人睡了,沒想到屋里還亮著臺燈,林厭靠在床頭上,鼻梁上架了一副眼鏡,正在翻著手里的書,正是那本《首席女法醫》。</br> 宋余杭掀開被子上床:“還不睡啊?”</br> 林厭手里書翻過一頁:“不困呢,他們都睡了?”</br> “睡了。”宋余杭攬過她的肩頭,讓人靠進自己懷里,指了指這書。</br> “你覺得,寫的怎么樣?”</br> 林厭抬眸看她,嗤笑一聲:“文筆可圈可點,專業知識錯漏百出。”</br> 宋余杭捏她鼻子:“某個人口是心非哦,六年前他才多大,算是神童啦。”</br> 林厭唇角掛著驕傲的笑,狐貍尾巴都能翹上天,可仍舊是嘴硬。</br> “那又怎么樣,有兩位警察媽媽,天天耳濡目染還能寫成這個樣。”</br> “寫慣了尸檢報告的,讓你去寫小說寫劇本,未必能比他出色幾分,隔行如隔山嘛。”</br> 林厭躺在她懷里,宋余杭把她鬢邊的發輕輕撥至耳后,柔聲道:“我覺得,比起我的夸獎,孩子們應該更喜歡你的鼓勵。”</br> 林厭動了動,讓自己躺得更舒服一點:“我知道,考都考上了,總不可能讓他們退學吧,你說的對,孩子們都長大了,也許是到了我們該放手的時候了。”</br> 宋余杭俯身下去親吻她的額頭:“我知道,你是舍不得他們。”</br> “我哪有,我巴不得……”話音未落,就被人咬上了耳朵。</br> 一陣衣料摩挲的聲音。</br> 宋余杭的手不安分起來,嗓音略有些低啞:“不說這個了,他們都睡了,不如,我們干點……”</br> 她略微一頓,就準確地拿捏住了林厭的軟肋,拖長了聲音,意味深長:“別的事情。”</br> 林厭臉色微紅,略有些氣喘,又不想讓她這么快得逞,抵住了她的肩膀。</br> “宋余杭,一大把年紀了,你怎么還這么……”</br> 宋余杭把抵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攥進掌心里摁過她的頭頂:“這種事嘛,多大年齡也不會感到厭煩,尤其是對你。”</br> 林厭忍無可忍,拿腳踹她:“孩子們還睡在隔壁……”</br> 宋余杭欺身而上,捂住了她的嘴:“那你就小點聲。”</br> “唔……”林厭還兀自掙扎著,無奈打又打不過,罵又罵不出聲,在宋余杭的連連攻勢下,很快就甘拜下風,任人擺布了。</br> 宋余杭并不敢太過分折騰她,留了些余地,等到一切都結束也是兩個小時以后了。</br> 林厭趴在她懷里,睫毛上都掛著水霧。</br> 宋余杭把人抱起來:“去洗澡好不好?”</br> 搭在肩膀上的腦袋小小地點了一下,宋余杭忍不住彎唇一笑,把人抱了起來。</br> 林厭小聲嘀咕:“你還抱的動我嗎?”</br> “你也太小看我常年健身的結果了吧,要不,再試試?”宋余杭只覺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更何況獨立衛生間離臥室真沒幾步路。</br> 林厭趕緊摟住了她的脖子,把自己掛上去,頭搖成了撥浪鼓:“不要不要,我要洗澡睡覺,困了。”</br> 真是最見不得這女人撒嬌,宋余杭心都化成了一灘水,捏捏她的后頸道。</br> “抱不動就背著,背不動就扶著,扶不動就拉著,拉不動就和你并肩走,或者站在原地,無論怎樣,不會留你一個人。”</br> 林厭不是個耳聽愛情的人,但她知道,宋余杭也并不是一個信口開河的人。</br> 她已經用自己的下半生做了最好的詮釋,告訴她好的愛情應該是什么樣子的,并且在短短的二十余年間將她生命中缺少的部分全部補充完整。</br> 她和她不僅僅是伴侶,還是同生共死的戰友,默契合拍的搭檔,以及不離不棄的親人,種種復雜的感情交織在里面,令林厭紅了眼眶,坐在浴缸里,主動攬上了她的脖子。</br> 宋余杭一怔,回抱住她,輕輕拍著她的后腦勺,安慰著她。</br> “好了,嗯?不是困了嗎?洗一洗我們回去睡覺了。”</br> “好。”林厭悶悶應了一聲,本來就累,在熱氣的氤氳下,愈發迷糊了。</br> 宋余杭替她清掉身上的沐浴乳泡沫,拿干凈毛巾裹住了頭發,把人抱起來。</br> 林厭身子一輕,就被人放到了床上,隨即吹風機嗡嗡的聲音就響了起來。</br> 她迷迷糊糊抓著她的手問:“宋余杭,我的機械棍呢?”</br> 宋余杭停掉吹風機又問了一遍才聽清她說的什么。</br> “放在衣柜最下面的抽屜里了,怎么突然想起它來了?”</br> 沒等到回答,宋余杭定睛一看,人已經睡著了,頓時失笑,替她掖好被子,關掉臺燈,也躺了下去,把人擁進懷里。</br> “晚安,厭厭。”</br> ***</br> 次日清早,林喜還沒醒,她昨晚回房間后又和宋晏聯機打游戲到半夜,此刻正是乏的時候,房門嘎吱一聲打開了。</br> 她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以為是宋余杭來叫她起床吃早飯:“媽,我不吃……”</br> 來人沒說話,往床邊放了什么東西,準備轉身離去的時候,又看見她被子沒蓋好,往上拉了拉掖實被角。</br> 林喜睡得沉,只在夢里皺了皺眉頭。</br> 林厭看著她和自己極為相似的一張臉,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腦袋,唇角掛著溫柔的笑意,親了親她的額頭,起身離去。</br> 等林喜睡到日上三竿起床的時候才發現,床頭柜上多了一個錦盒。</br> 她伸手拿過來打開一看,掉出了一張紙條,林喜把紙條撿起來撫平:</br> 小喜,這根機械棍叫“哨兵”,是你媽媽送給我的定情信物,它跟著我一起走過了無數風風雨雨,也救過我的命,現在將它轉贈于你,希望你將來也能做一個好警察。</br> 落款是林厭。</br> 少女不屑一顧地“嘁”了一聲,眼眶卻紅了,從盒子里拿起漆黑的機械棍,撫摸著它冰冷的金屬輪廓,有些凹槽里的血跡已經洗不干凈了,變成了深褐色的污漬。</br> 光是拿在手里,仿佛就有血雨腥風撲面而來,讓少女為之一震。</br> 林喜逐漸抿緊了唇角,在心底默念:會的,媽媽,我會像你們一樣,俯仰于天地,無愧于本心,做一個正直善良的好警察。</br> ***</br> 時光就這么緩慢地流淌過去,在一個難得的清閑的午后時光,林厭坐在藤椅里讀完了兒子寫的那本書。</br> 在書的最后,宋晏是這么說的:</br> “截止2030年,在過去的六年里,全國公安民警(含公安現役官兵)因公傷亡24890人,其中,民警因公犧牲3160人,因公負傷21730人,平均每年犧牲526人。”</br> “在歷年來因公負傷的21730人中,有一萬多人是因為同違法犯罪分子做斗爭而遭到暴力襲擊負傷,占總人數的一半以上。”</br> “其中,派出所民警、治安民警、刑警和緝|毒警犧牲、負傷人數占前四位。”</br> “在不幸壯烈犧牲的全國公安英烈名單里,最大的65歲,最小的年僅19歲。”</br> “當然,還有一些線人、無法暴露姓名的臥底警察無法計入這份名單里,所以實際犧牲的總人數只會比統計出來的更多。”</br> “我們活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一件事是虛空而生的,你站在光里背后就會有陰影,站在黑暗里心中也可能有光明,我們必須得承認,有一部分人或許喪失了初心,但是也有一部分人用生命來踐行諾言,就像文中的宋警官和林法醫一樣。”</br> “至此,《法醫》六年的連載正式劃下句號,但我相信這并不是終點,宋林的故事也并不會結束,因為還有像她們一樣,堅守崗位,誓死捍衛公理正義的普通人。”</br> “愿逝者安息,這個世界越來越好。”</br> 解蘭舟于2030.3.3。</br> 林厭闔上書本,短短一個下午,猶如做了一場大夢,從前那些槍林彈雨出生入死的日子又浮現在了眼前,以至于眼眶微濕,久久回不過神來。</br> 直到一道聲音將她從噩夢里驚醒。</br> 宋余杭站在庭院里沖她招手,渾身沐浴著陽光,在她的身后是一片向日葵苗圃。</br> 別墅門口停著家里的那輛七座SUV。</br> “厭厭,好了嗎?我們要去趕飛機了。”</br> 林厭想起來了,宋晏和林喜高考完,趁著暑假有時間,一家人打算去澳洲玩。</br> 沒等她說話,兩姐弟也提著箱子從樓上下來了。</br> 宋晏拎著兩個箱子,搖搖晃晃,邊走邊埋怨:“沉死我了,媽,我姐又往我的箱子里塞她的游戲機和拳套,你們還管不管了?”</br> 林喜從身后踹了他一腳:“你個大男人,多提點東西怎么了?”</br> “哎哎哎,注意你的用詞啊,我陰歷生日過了陽歷還沒過,不算成人。”</br> 林喜作勢欲打,卻見林厭正目不轉睛看著他們,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媽?”</br> 宋晏也覺得有些不對,放下了手里的行李箱:“媽,怎么了,我把你的行李也給你拿下來了。”</br> 林厭起身看著他們,眼底涌上淚花,輕輕笑了笑:“沒事,走吧。”</br> 宋余杭從門外進來,一手拉過皮箱,一手攬了她肩膀,趕著兩個死小孩往外走。</br> “快點快點,你們兩個磨磨蹭蹭的,都要登機了。”</br> “明明是宋晏收拾半天,走都走了還倒回去涂他的發膠,弄的難看死了。”</br> “哈,我難看,你怎么不說你天天素面朝天,學校里根本沒有男生喜歡你,男人婆!”</br> “我呸,娘娘腔!”</br> “男人婆!”</br> “娘娘腔!”</br> ……</br> 林厭忍無可忍,回過身去一人頭上敲了一個爆栗:“都給老娘安靜點!”</br> 宋晏捂著腦袋委屈極了,正要扒上前面座椅向宋余杭討個公道。</br> 沒等他開口,正在開車的宋余杭連連擺手:“你們兩吵架可別搭上我啊。”</br> 她可不想城門失火殃及池魚。</br> 在宋晏的目瞪狗呆里,她騰出一只手輕輕拉起林厭的手背親了一下,笑得比車窗外的向日葵都燦爛。</br> “我老婆說的對,他們倆就是太吵了,咱們下次出門旅游過二人世界,不帶他們了。”</br> 宋晏和林喜雙雙:嘔,讓我下車!!!</br> ***</br> 車輛載著這一家人,奔赴了新的旅程。</br> 夕陽降臨在山間,也照在了落地窗前,林厭剛剛坐過的藤椅還在那里,風吹起了白色窗紗,放在茶幾上的書本嘩嘩翻著頁,直到扉頁上的一段話。</br> “釋放無限光明的是人心,制造無邊黑暗的也是人心,光明和黑暗交織著,廝殺著,這就是我們為之眷戀又萬般無奈的人世間。”</br> ——《悲慘世界》維克多·雨果〔法〕</br> ***</br> 《首席女法醫》一文完結一年多之后,有人在匿名論壇上爆出了一段經歷。</br> 幾個懸疑推理小說愛好者,猜出了當時法醫得以金蟬脫殼,用來迷惑犯罪分子的那具女尸的埋葬地點,并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拿著家伙趕到了墓地里。一方面是好奇心作祟,一方面是想要挖出來當時那位警官戴在女尸手上的戒指,據說價值連城。</br> 幾個人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不多時,完整的棺木被挖出來了,等到他們興奮地打開棺材,傻眼了,抬棺材板的人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下,渾身哆嗦,說不出話來。</br> 有幾個膽大的湊上前去看了一眼,頓時魂飛魄散,顧不得拿上家伙,拔腿就跑。</br> 棺材里沒有白骨,沒有女尸,也沒有戒指,只有一個血淋淋被挖了眼睛的頭顱陰森森地在瞅著他們。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