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李詩平家出來后，宋余杭招手攔下了一輛出租車，報了地名便微微闔上眸子閉目養神。</br> “小姐，藍迪酒吧到了”</br> “好，謝謝”她伸手遞過去錢，推門下車，抬頭看了一眼碩大的霓虹招牌，站在路邊都能聽見震耳欲聾的音樂聲。</br> 有幾個頭發染的花花綠綠的小年輕站在店門口抽煙，一見著她就湊了過來攬客：“小姐，喝酒嗎？今日酒水特價八折”</br> 宋余杭從兜里掏出證件：“警察，找一個叫周末的人”</br> 幾個人頓時一臉興趣缺缺，做這種生意的最怕警察上門，晦氣。</br> 一個頭發染了綠毛的小年輕有氣無力地推開店門：“周末，有人找”</br> 男生正在吧臺里擦洗杯子，猛地一抬頭，對上宋余杭的眼神又把頭埋下去干自己的活兒。</br> 宋余杭知道他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了，走過去敲了敲吧臺：“警察，找你了解一下情況”</br> 周末因為還在上學的原因倒是沒留奇奇怪怪的發型，穿著酒吧統一的工裝，很是干凈清爽的一個男生。</br> 見著那證件，他眉頭都沒皺一下：“丁老師的事吧？”</br> 不等宋余杭開口，他又道：“我不知情，我想您可能問錯人了，當天晚上丁老師送我回宿舍之后，我就一直在宿舍里休息，舍友和宿管都可以為我作證”</br> 這小子還知道什么叫不在場證明。</br> 宋余杭不動聲色：“目前沒有證據表明是你殺了她，何必這么激動，我今天來只是想了解一下，你平日和她關系如何，或者她和哪些人走得特別近……”</br> 她話音剛落，有客人叫道：“我的酒呢？！怎么還沒上來！”</br> 周末端了托盤出去：“麻煩讓讓，我還要工作呢”</br> 宋余杭伸手攔住他的去路，示意他稍等片刻：“難道你就不想知道，是誰殺了她嗎？”</br> 男生腳步微頓，片刻后嘲諷般地笑了笑：“宋警官，我今年還未滿十八歲，據我所知，單獨詢問未成年人好像并不合法吧”</br> 還挺聰明。</br> 宋余杭一怔，他已經端著托盤沒入了人群里。</br> “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您的長島冰茶，請慢用”</br> 回轉身來他的一個同事正好路過，周末把托盤遞過去，摘了圍裙，低聲道：“有警察找我，前臺你幫我看著點，我去后面了”</br> 正是那個綠毛，點了點頭，兩個人互換了位置，周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br> 酒吧換了一首更激烈一點的舞曲，燈光五顏六色晃得人眼睛都看不清楚，再加上人來人往，摩肩接踵，宋余杭跟著走了不遠就發現失去了目標。</br> 她唇角微微勾起了一個有趣的微笑，直到有人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肩膀。</br> 她下意識就是準備一個過肩摔，抓上那人手背，觸感軟綿無骨，一股清甜的香水味飄進鼻腔里。</br> 林厭貼著她耳朵，也不知說了什么，熱氣輕輕拂過后頸，剮蹭出了點輕癢。</br> 宋余杭松開手，退后一步站定：“你說什么？”</br> 林厭手里端著一杯莫吉托，眼波帶笑，輕輕睨她一眼：“我說，原來宋大警官也有失算的那一天啊”</br> 宋余杭抿緊了下唇，這句倒是聽清了：“你來這里干什么？”</br> “查案啊，還能干嘛，我就說了，現在的年輕人啊早就不吃你那一套了，看姑奶奶的”</br> 林厭把酒杯往她手里一塞，風情萬種地撩了一下頭發，又把一字肩的連衣裙往下拉了拉，擠出飽滿的曲線。</br> 不等她主動按鈴，立馬就有侍應生過來招呼她。</br> 綠毛：“小姐，喝點什么？”</br> “……”</br> 宋余杭面無表情轉過臉。</br> “你們這最貴的酒，還有啊，要你們這長的好看的小年輕出來陪我玩”她狀似喝醉了，腳下不穩，踉踉蹌蹌地勾住綠毛的脖子，被人扶到了卡座里坐好。</br> “兩瓶路易十三”綠毛對身后的小年輕吩咐道，又腆著臉去瞧她，差點被她滿身的大牌晃花了眼。</br> 林厭從卡座里弓起身，又去摟他的脖子，倒也不避諱，眼神迷離，舌頭都捋不直：“我聽說……聽說你們這有個叫周末的大帥哥……姐有的是錢……讓他出來陪我喝酒……這些都歸你”</br> 她說著胡亂從LV的包里扯出一疊人民幣塞進了他懷里。</br> 綠毛的口水都差點掉下來，但想了想，神色有一瞬間的猶豫：“姐……他今天不在，要不……讓別人陪您喝酒，照樣體貼聽話又懂事”</br> 林厭心思百轉千回，臉上勾出媚笑，伸手把人拉了下來：“那行吧，我看就不用別人了，就你吧，只要哄姐姐開心，這錢吶都是你的~”</br> 宋余杭與她的距離就隔了一個過道，看著她與幾個小年輕推杯換盞，一卡座的紅男綠女，林厭咯咯笑著，花枝亂顫，低頭不勝酒力般地把腦袋埋進綠毛懷里。</br> 她嗓音輕輕柔柔，身段柔弱無骨，眼波蕩漾，似在苦惱：“可惜了，那個小弟弟不在，姐姐還想包養他呢，我啊，就喜歡這種年下小狼狗”</br> 被她這一摟一抱，綠毛骨頭都酥了，哪里還顧得上其他：“包養？那小子最近可不缺錢”</br> 林厭躺在他腿上，由著他喂了一口酒：“哦？怎么說？不缺錢他一個學生干嘛來這種地方打工啊？”</br> 綠毛也喝大了，張嘴就來：“不知道那小子最近傍上了什么金主，昨天還看他戴了一歐米茄的手表”</br> 歐米茄這個品牌雖然比不上勞力士奢侈，但對于學生來說也算是輕奢了。</br> 林厭眉頭輕輕一挑：“哦？男的女的，敢跟姐姐我搶人，也不看看我是誰……”</br> 宋余杭聽得入神，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突然覺得不對，這不是林厭剛喝過的嗎？</br> 她皺皺眉，趕緊放了下來。</br> 清冽的酒香卻停留在唇齒里揮之不散了。</br> 一行人放浪形骸一直喝到了深夜酒吧打烊，林厭也問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她余光往過去一瞥，那個人還正襟危坐在椅子上，面前的酒一口未動。</br> 林大小姐歪歪扭扭站起身，扔下一疊錢在桌上：“得了，酒也喝了，玩也玩夠了，散了散了”</br> 說罷，轉身欲走，綠毛趕緊扶住了她，對旁邊幾個人使了個眼色，幾個人一對視，跟在他們身后往出去走。</br> 宋余杭把衛衣拉鏈一拉，帽子往頭上一扣，也結賬往出去走。</br> “哎，小姐，小姐您慢點啊，車在這邊呢”林厭腳步虛浮，眼神迷離，還不時彎下腰裝難受，小臉煞白。</br> 一時半會兒連宋余杭也分不清她是真醉還是假醉，只好跟著他們走。</br> 眼看著面前開來的車卻不是自己那輛，林厭在心底微微冷笑。</br> 他娘的，還想撿尸。</br> 綠毛吩咐人打開了車門，準備把人扶上去，林厭看似站立不穩摟住了他的腰，實則右手如跗骨之蛆般摸上了他的脊柱第三節，這個部位只要受到重力擊打，非死既殘。</br> 未等她出手，身上一輕，綠毛已經被人扯開了，林厭竟然還有些遺憾，剛剛聚力的右手又松散開來順勢摟住了她的側腰，把頭靠在了來人的肩膀上。</br> “親愛的，你來了，我好難受，帶我回家，好不好嘛~”刻意嬌嗲的聲音肉麻出了一身雞皮疙瘩。</br> 兩個人同時一個激靈。</br> 宋余杭面無表情低頭看她。</br> 對視的那一瞬間，兩個人各懷心思。</br> 林厭眨了眨無辜的眼睛，摟得更緊了一些，還小小攥著她的衣服，把頭埋在了她的胸前。</br> ……</br> 宋余杭忍住把人扔出去的沖動，攬著她的肩膀往外走。</br> 幾個人見她壞事，神色都有些不善起來，其中一個仗著醉意沖了上來想要搶人，宋余杭把她從左手換到右手攬著，反手一個肘擊，正中要害，那人后退數步痛得直抽涼氣。</br> “媽的，給我上！”</br> 幾個人七手八腳沖了上來，宋余杭把林厭往身后一推，沒回頭低聲道：“報警”</br> “哎呀，沒帶手機呢，宋隊不就是江城市數一數二的刑警嗎？還報什么警啊”醉意從她臉上一掃而空，林厭站直了身子，她恨不得手邊有一盤瓜子再擺個馬扎吃瓜看戲，齊活了。</br> 只見那小混混兜頭就是一拳，宋余杭側身躲過，她格斗經驗豐富，當即就是一個掃堂腿把人掀翻在地，動作干凈利落。</br> 余光瞥見有人從背后偷襲，她偏頭躲了一下，抓住那人胳膊就是一個背摔。</br> 有人抄著棒球棍沖上來，宋余杭以一敵多也不見懼色，她打法迅猛，穩扎穩打又不失靈巧，只見她一個膝撞直接把綠毛撞飛了出去，又不讓他順勢逃脫，扯著他的手腕把人掰了回來。</br> 綠毛疼得嗷嗷直叫，憑著蠻力想要用腦袋撞開她，宋余杭直接一記勾拳，把人打得鼻血飛濺。她推著他往后退，力氣不比男刑警遜色，直接把人撞到了車上，發出砰地一聲巨響，直震得綠毛頭暈眼花。宋余杭反手一掰，本就脫力的手腕握不住棒球棍掉了下來，她抄起來扔了老遠，從兜里掏出手銬把人和車門拷了個結結實實。</br> 看著滾落到自己腳下的棒球棍，林厭笑不出來了，打算開溜。</br> 警車還沒來，躺了一地的小流氓哭爹喊娘。</br> 宋余杭回過身來看她，眼神有點兒深沉：“林法醫演的一出好戲，去哪兒啊？”</br> 林厭剛想說話，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忍不住扶著電線桿干嘔起來。</br> 她有意想拿那幾個小流氓試宋余杭的身手，宋余杭也有意殺雞給猴看，不然對付幾個地痞癟三而已，哪至于那么兇？</br> 她分明是在用行動告訴她:別輕舉妄動。</br> 宋余杭是聰明人，還在記著檔案室的那一遭。</br> 她對她的疑心從未消除過。</br> 林厭想到這些，咳得更厲害了，扶著電線桿彎下腰去。她酒喝得兇，吐起來就格外要命，站都站不穩，那潔白如玉的后頸就暴露在路燈下，蒼白又孱弱。</br> 警車到了，她把目光從路燈下的人影挪回到了這一幫子花花綠綠的小流氓身上，把人押上警車后，宋余杭回頭看了一眼，跟方辛要了紙巾走過去。</br> “給”</br> 看著面前人遞過來的紙巾，林厭微微怔了一下，一抹唇角的污穢，抬起頭來，眼神亮得發燙：“不用，我沒醉”</br> 宋余杭自討沒趣，便不再多說，轉身走了。</br> 過了許久，她終于好些，扶著墻走出巷口，卻沒想到警燈還在閃爍著，宋余杭還沒走。</br> 她就那么隨意地倚靠在車門上，雙手插在兜里，帽子還扣在頭上，簡簡單單的灰色體恤，黑色長褲，卻有一種鄰家少年般得溫和淡然。</br> 仿佛只是在等隔壁班女生下課的學長，剛剛出手凌厲的不是她一樣。</br> 林厭不知道為什么腦子里突然冒出了這個想法，她渾身一激靈，今晚第二次又被自己惡心到了。</br> “冷？”見她臉色還是煞白，又打了一個寒噤，宋余杭看了看她露在外面的肩膀和鎖骨，十分體貼地把自己的外套遞了過去。</br> 林厭沒打算接：“你不生氣？”</br> “林法醫詭計多端，我要是樁樁件件都生氣，還不得氣死”</br> 一句話說的她又咬牙切齒起來，劈手奪過她手里的外套鉆進了車里。</br> “你還是閉嘴吧！”</br> 宋余杭笑笑也跟著她上車：“段城，開車吧”</br> 回去的路上她終于消停了些，也許是因為最近沒怎么休息好，再加上酒力涌上來，不一會兒就睡著了。</br> 身上還蓋著宋余杭的外套，她似乎從來不用香水，也不化妝，衣服上有一股淡淡的陽光味道。</br> 半夢半醒間，林厭想著，好像冬日暖陽里把被子抱出去曬一下午的那種好聞。</br> 她就枕著這股香味，徹底睡死了過去。</br> 巷子低窄，很不好開，道路也坑洼不平，又是一個顛簸，林厭的腦袋歪了過來靠在了她肩上。</br> 她想伸手扶穩，卻無意觸到了她的鼻息，熱意輕輕拂過了她的手指。</br> 車廂沒開燈，她膚色白得驚人，閉著眼睛，呼吸均勻，竟是睡著了。</br> 那孱弱的后頸就暴露在她的注視下，宋余杭出身于軍警家庭，父親是特.警，兄長是緝.毒.警，她自小學的不是廣播體操而是軍體拳，到了七八歲又進了省隊專門練自由搏擊。</br> 父兄不允許她孱弱，她也心高氣傲一心想追上哥哥，后面慢慢長大，身高已遠超同齡女性，她骨架大，看著精瘦，實際全是經年累月練出來的肌肉，脫了衣服或許也能考慮一下去健身房當個健美教練啥的。</br> 她從不知道什么叫“孱弱”，今天頭一次在林厭身上嘗到了這個詞的滋味。</br> 那蒼白的后頸，她只要輕輕一用力便會折在她的手中。</br> 無怪乎她，孱弱的東西總會讓人萌生毀滅欲。</br> 那是她無數次同窮兇極惡的犯罪分子搏斗悟出來的道理。</br> 宋余杭莫名覺得嗓子眼有點兒發干。</br> “宋隊，到了”段城熄了火，把車停在市局門口。</br> 林厭坐起來，神色困倦，打了個呵欠，制服外套從身上滑落，她低頭撿的功夫，宋余杭已經跳下了車。</br> 外套上難免沾了點污穢和刺鼻的酒味，林厭下車后沖她揚眉：“喂，我洗干凈再還給你啊”</br> 宋余杭點了點頭，沒說一句話埋頭扎進了市局，她腳程快，林厭還沒徹底緩過勁來：“誒——你跑什么？”</br> 這話問的前面那人腳步一頓，宋余杭動了動唇，頭也沒回：“審訊”</br> 她看似波瀾不驚的外表下，實際只有自己知道，剛剛生出了怎樣的罪惡。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