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照、身份證、簽證、結婚申請書……”在得到加拿大卑詩省市政廳的答復郵件后，二人不日即將飛往溫哥華,宋余杭在家整理行囊,嘴里振振有詞。</br> 林厭架著副黑框眼鏡,裹著件寬松的睡袍，拿著手提電腦跑到了她身邊。</br> “宋余杭，你穿這個好不好？”</br> 宋余杭忙里偷閑，往屏幕上瞅了一眼,臉都綠了。</br> 雪白的一字肩落地拖尾長裙婚紗。</br> 她唇角抽了抽：“你穿,你穿。”</br> 林厭不依不饒：“我已經選好了。”</br> 宋余杭放下手里的衣物湊了過去：“哪件？”</br> 林厭滑了兩下筆記本觸板，售價四萬八的某奢侈品公司旗下的新款男士燕尾服。</br> 宋余杭不忿：“為什么是我穿婚紗，你穿西裝？”</br> 林厭洋洋得意：“不是你說，只要我答應結婚，什么條件都可以滿足我嗎？”</br> 宋余杭覺得自己的家庭地位受到了挑釁和侮辱：“除了這個，什么都可以。”</br> 她從小到大就沒穿過裙子，難以想象的,要是讓宋母和季景行方辛段城馮建國等人看見她穿婚紗上場,恐怕牙都要笑掉了。</br> 她光是想一想就覺得頭皮發麻,顏面無存。</br> 林厭不依不饒：“我不，我就要你穿這個。”</br> 宋余杭盯著她雪白的后頸磨牙：“你確定？”</br> “確定一定以及……”</br> 話還未說完，就被人攔腰抱了起來，林厭電腦還來不及拿，一陣頭暈目眩的。</br> “喂——”</br> 身子陷進了柔軟的沙發里，宋余杭壓著她撓癢癢：“你再說一遍，再說一遍,嗯？”</br> 林厭躲閃不及，氣喘吁吁，蒼白的面色浮上了紅暈。</br> “住手……啊……好癢……”</br> 她越是這么說，宋余杭反倒越來勁了，兩個人打鬧在一起，好不容易才消停下來。</br> 林厭手抵著她肩膀阻擋她的靠近，本來就寬松的衣服更是被扯得松松垮垮的，隱約露出了削瘦的鎖骨與一丁點兒曼妙的春光。</br> 宋余杭嗓子眼發干，咽了咽口水，微微捧起她的臉，看著她的眼睛。</br> 彼此鼻尖蹭著鼻尖，林厭的唇若有若無擦過她的，惹得人心猿意馬。</br> 宋余杭轉頭去尋，林厭便笑起來，知道再這么下去，今天多半是又要消磨過去了。</br> 她一邊拒絕，卻撩起了她的襯衣下擺，指甲來回劃著她背上的肌肉。</br> 同時屈起膝蓋，用最稚嫩的那塊兒地方輕輕蹭著她的腰際，媚眼如絲。</br> “離去溫哥華沒幾天了……”</br> “我知道。”宋余杭被她撩得有些喘，又俯身下來尋她的唇。</br> 林厭躲閃不及，被人逮個正著。</br> 她聲音有些含糊不清的。</br> “東西都……”</br> “放心吧。”都什么時候了還難為她能想著這些事，宋余杭失笑，耐心地給她安撫。</br> “護照、簽證、結婚申請書、婚禮主持人、證婚人都找好了，唯獨就差個……”</br> 她終于放開了她，蹭了蹭鼻尖。</br> “新娘了。”</br> 林厭臉色微紅：“臭不要臉，老娘才不想結婚呢，要不是你……”</br> 宋余杭微瞇起眸子，眼神不善，手沿著圈在自己腰際的腿滑下去。</br> “嗯？繼續說。”</br> 林厭驟然繃緊了身子，忍氣吞聲。</br> 宋余杭很滿意，把人抱了起來坐在自己膝上：“乖，放松一點，我好……”</br> 林厭埋在她肩頭，抽著氣：“等下。”</br> 宋余杭停手，滿臉都寫著隱忍。</br> “怎么了？”</br> 林厭聲音斷斷續續的：“戒……戒指還沒買……”</br> 提到戒指，宋余杭心里咯噔了一下，這段日子過得太幸福了，以至于她都忘了這件事了。</br> 她買給林厭的婚戒至今還戴在一個無名女尸手上。</br> 再想到自己那時有些瘋狂的舉動，宋余杭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br> 她咽了咽口水：“厭……厭厭……那個……”</br> 這下輪到林厭面色不善起來了：“嗯？”</br> 宋余杭把眼一閉：“戒指我買了，但是……你聽我解釋！！！”</br> 等她斷斷續續、猶猶豫豫說完之后，林厭臉色猶如打翻了五味瓶，精彩紛呈。</br> 宋余杭看著她的眼睛，小心翼翼道：“要不……我們重新買一對？”</br> 話雖如此，但飛去溫哥華的行程已迫在眉睫，畢竟，總不能放市政廳的鴿子。</br> 而且林厭還有一樁尚未了的心愿想在結婚前完成，以及她知道，宋余杭為了買那對婚戒應該花了不少錢，再讓她買一對恐怕也是不現實的。</br> 林厭一邊在心底甜蜜著她能為自己做到這個地步，一邊又有些嫉妒。</br> 屬于她的戒指竟然戴在別的女人手上，而且她還吃過那一枚戒指的醋。</br> 想起來心里就直泛酸水。</br> 她本來就不是什么大度的人。</br> 宋余杭見她一直不說話，把人抱好，替她攏了攏散亂的衣服，額頭抵著額頭。</br> “對不起嘛，我當時真的以為……”</br> 她想起來那段日子，還是心有余悸的。</br> “我不知道該怎么跟你說得知你的‘噩耗’時的感受，所有人都在騙我。我短短的前半生不管多難，從未絕望過，直到那一刻，我是真的覺得，天塌了。”</br> 宋余杭在說到這里的時候，微微皺起了眉頭，臉上浮出了一絲痛苦的神色。</br> 她見林厭的目光一直盯著自己，又勉強笑了笑。</br> “當然，我是理解你的，沒有怪你騙我的意思，我知道，我領情。要論痛苦，誰能比你更痛苦呢，我只是恨那個時候的自己沒能和你并肩戰斗。”</br> “當時我把戒指送出去的時候，就是想著，等真相大白替你報了仇就下去陪你。”</br> 宋余杭微微笑了笑，眼眶紅了。</br> “誰知道鬧出這么大烏龍，但是比起那些，我更希望你好好活著。”</br> 宋余杭一生克己守法，僅有的幾次沖動也都是為了她，即使得到了處罰也絕不后悔。</br> 林厭心動于這樣的變數，也無法不對這樣至情至性的人不動心。</br> 更何況就如同宋余杭見不得她哭一樣，林厭也見不得她紅眼睛。</br> 大小姐素來高傲慣了，還不懂得怎么哄人，咬著牙，心想：明明是她做錯了，自己為什么這么難過呢？</br> 宋余杭這個大混蛋！</br> 她想著想著就一拳砸了過去，打在肩胛骨上，沒用多少力氣，不痛不癢的。</br> 宋余杭往后仰了一下，仍是樂呵呵地抱住了她，林厭整個人撲在了她身上。</br> “沒關系，只要你能消氣，打多少下都可以。”</br> “滾，皮糙肉厚的，打你我手疼！”</br> 林厭破口大罵，掙扎著，又被人抱緊。</br> 宋余杭：“對了，還沒問你，死的那個人是誰？”</br> 林厭一怔，抵在她肩頭嬉鬧的手逐漸失了力道：“不知道，不是我找的，據馮建國說，是個無名無姓的流□□性，被好心人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奄奄一息了，沒搶救過來也沒人認尸，就……”</br> 宋余杭抓著她手，安慰她。</br> “沒事，這樣的人想來也是命途多舛，說不定死后都沒人上香，如今有墳有地，也算是功德一件了。”</br> 林厭眼底微微有些悵然：“她和我差不多大。”</br> 宋余杭知道這是話里有話，抓起她的手放到唇邊親了親：“那你想？”</br> 林厭還是有些肉疼，但想了想，咬牙。</br> “那枚戒指我不要了，送給她吧。”</br> 也許那位沒有名字的女性，一生都沒有得到過別人的關愛與憐憫，更何況又替她做了替死鬼，林厭每每想來都有一絲歉意，又怎么忍心再去挖墳剖尸擾人清凈呢。</br> 表面看起來最憤世嫉俗的人，其實內心柔軟得很。</br> 宋余杭笑了笑，摸了摸她的棕色卷發。</br> “乖，我再攢攢錢，給你買新的。”</br> 林厭冷哼了一聲，還是有些不滿：“那你那枚戒指怎么辦？”</br> 宋余杭抵著她額頭蹭了又蹭：“小氣鬼，早就沒戴擱起來了。”</br> 林厭唇角微微彎起了一絲弧度，又不想讓她看的太明顯，很快板起了臉。</br> “這還差不多。”</br> “你天天和我耳鬢廝磨的，什么時候見我戴過，嗯？”</br> 擺明了是想她聽她說幾句好話。</br> 宋余杭也笑，摟住她腰。</br> 林厭把埋在自己胸前拱啊拱的腦袋推了起來，咬牙切齒：“我就想聽你說不行嗎？”</br> 宋余杭聲音含糊著：“行，床上說。”</br> 林厭扯住她的短毛，微瞇了眸子：“想、得、美，給我收拾東西去！”</br> 宋余杭欲哭無淚：“厭厭，過幾天去溫哥華，媽她們也去，多不方便啊。”</br> “那我不管，老娘生氣呢，這幾天啊，你就別想了，老老實實待著吧啊。”</br> 林厭說著，把人往后一推，從她懷里下來，攏好滑落到肩頭的睡衣，穿著拖鞋端了杯紅酒施施然走遠了。</br> 宋余杭伸手去捉，撲了個空，只好拿沙發墊子泄憤。</br> 媽的，煮熟的厭厭飛了。</br> ＊＊＊</br> 林厭尚未了的心愿，在云貴高原某個地圖上都找不著的小村莊里。</br> 她和宋余杭驅車數百公里，星夜兼程，下了高速又走省道，省道盡頭是公路，再然后是坑洼不平的石子路，翻過幾座山后，是一段黃泥巴土路，車也開不上去了。</br> 兩個人只好拿著東西下車步行，林厭看見山路上有背著柴捆的農夫，拿著一張照片走了過去問路。</br> “你好，有見過這家人嗎？”</br> 照片年成有些久了，彼時的劉志還是個十四五歲的半大孩子，穿著父親破舊的藍色布衫，瘦得跟麻桿一樣。</br> 旁邊站著的是他的父親母親，他身前的凳子上坐了個七八歲的小姑娘，在這滿面愁容的一家人里展露了唯一一個笑容，正伸出手指對著鏡頭比了個耶。</br> 農夫琢磨半晌，猛地一拍腦袋，嘰里咕嚕說了一大通，全是當地土話。</br> 林厭沒聽懂，不過看懂了他手指的方向，微微點頭致謝后往山上走去。</br> 宋余杭拎著東西快步跟上她，騰出了一只手扶了她一把上坡。</br> “走哪邊？累不累？”</br> 一下子拋出兩個問題來，林厭搖頭，微微有些氣喘。</br> “上山再看吧，剛才那人說什么我也沒聽懂。”</br> 她一邊說著，一邊攀著樹枝往上爬。</br> 還好出發的時候沒穿高跟鞋，不然這山估計是上不來的。</br> 林厭邊想著，回頭看了一眼宋余杭：“還好，我能堅持，幫你拿一下吧。”</br> 宋余杭搖頭，背了個碩大的旅行包，手里還拎著水果、牛奶等給劉志家的慰問品。</br> “不用，這小意思。”</br> 她也如法炮制，拽住樹根，一只手撐了上去，林厭把人扶起來。</br> 穿梭在山間密林里，兩個人俱是有些灰頭土臉的，此時此刻卻又相視一笑。</br> 宋余杭和她邊走邊聊：“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去小河村那一次，也是像現在這樣爬山。”</br> 林厭輕睨她一眼，笑容有些涼涼的：“是啊，那時候宋隊可占了我不少便宜呢。”</br> 宋余杭臉一熱，摸了摸鼻子。</br> “那……那讓你占回來。”</br> 林厭氣得嘴一歪，把沿途的樹枝撥向她。</br> “滾！”</br> 林厭有時候難得在上面一次，事后總是會被變本加厲討回來。</br> 論到記仇，誰又能饒過誰呢。</br> 宋余杭抬肘擋了一下，見前面又是要爬坡，扶了她一把。</br> “不過說到那時候，你，我，方辛，段城，老鄭，都在，就算條件艱苦些，現在想來也還蠻有意思的。”</br> 還記得那晚上山突遇暴雨，一行人包括五里鎮派出所的兩位民警，都蹲在山坳里圍著篝火談天說地。</br> 跟著那位老奶奶回家了之后，又幫著她干活，種菜的種菜，施肥的施肥，放羊的放羊，劈柴的劈柴。</br> 她和宋余杭也是在那里有了第一次肌膚之親。</br> 那個時候的她們，大概都沒想到后來會發生這么多事。</br> 不提還好，一提林厭就微微恍了神，唇邊笑意多了抹苦澀。</br> “是啊，那時候……真好。”</br> 宋余杭見她失落，快步走上前，停了下來：“來，我走前面探路，你拉住我的衣服，我帶著你往上爬。”</br> 林厭一怔，唇角泛起了一絲弧度，玩心大起，拽住了她的衣角：“駕！”</br> 無論她對外展露了多少副面孔，有多不近人情，冷血刻薄，可實際上，只有宋余杭知道，三十三歲的林厭，有著一顆玲瓏剔透不染塵埃的稚子之心。</br> “坐穩了，前方地勢平坦，加速前進，向右拐，進入密林……”</br> 于是三十六歲的宋余杭也一只手隔空打著方向盤，陪她玩起了孩童才會喜歡的游戲。</br> 兩個人分花拂柳，一邊打鬧一邊爬山，很快就到了半山腰。</br> 這村子著實不大，僅僅只有六戶人家，她們拿著照片挨個拜訪，很快就找到了位于山坳最里面的劉志家。</br> 正是早飯時分，凜冬時節，老人穿的分外單薄，露在外面的手凍得通紅，正從地上撿起柴火塞進土灶里，灶臺上支著一口大鐵鍋，正冒著熱氣。</br> 林厭慢慢走了過去，覺得嗓子眼有些發干：“那個……是劉志家嗎？”</br> 老人抬起頭來，兩個衣著光鮮亮麗，氣度不凡的女人站在茅屋門口。</br> 他愣了半晌，把人從頭掃到腳，也沒認出來是誰。</br> 他家窮，一輩子出過最遠的門就是鎮上的集市，哪里見過這樣的人物。</br> 老人家磕磕絆絆的，半晌也只吐出了幾個單音節：“啊……啊啊……”</br> 林厭微皺起眉頭，觀察著他的動作表情：“原來是個啞……”</br> 宋余杭拉了她一把：“您好，我們是劉志公司的，年關將近，他事情多走不開，托我們來看看您。”</br> 老人這才好似回過神來，目光又落到了她們手里拎著的東西上，突然把柴火一扔，黝黑的臉上浮出一抹喜悅，一瘸一拐往屋里走去，嘴里啊啊聲不斷。</br> 宋余杭掀開簾子，跟著人進去。</br> 屋里谷物發了霉的味道和長期臥床病人的體味交織在一起，有些刺鼻，里面并沒有比外面暖和多少，幾乎沒什么家具，四處漏風的門窗，不少是拿報紙糊上的，頭頂上亮著一盞昏黃的燈泡，結滿了蜘蛛網。</br> 老婦人窩在床上，悶咳了幾聲，聲音是掩不住的喜悅。</br> “劉……劉志回來啦？”</br> 先頭燒火的那位老人站在床邊，嘴里振振有詞，手也忙不迭筆劃著。</br> 婦人看懂了，將目光挪向她們，那狂喜沉淀下來，多了一絲失落，不過眼神是溫暖和善的，又有些農村人的樸實和羞緬。</br> “坐，坐，你看</br> 看這屋里亂的，劉志托人回來也不提前打聲招呼……”</br> 林厭看得出來，她想坐起來，可是埋在被子下面的腿是那樣軟弱無力，甚至都撐不起個形狀。</br> “你的腿……”</br> 婦人笑笑，頭發白了一半，臉也不怎么干凈，手上還有幾道凍瘡，那褥子也是薄得可憐。</br> “嗐，劉志沒跟你說嗎？早些年他還沒出去打工的時候，上山砍柴摔斷的。”</br> 婦人倒是比她樂觀，熱情地招呼她們。</br> “坐，快坐，老頭，給倒杯水。”</br> 老人從外面燒開的鐵鍋里舀了一瓢水倒進搪瓷杯子里，顫顫巍巍端了過來，又拿袖子抹了抹屋里僅有的一張長凳，眼巴巴地看著她們，示意她們坐。</br> 宋余杭把水接過來放在了桌子上，那杯子里外都不怎么干凈，也不知道用了多久了，但卻是這屋里能看得上的日用品之一。</br> 林厭和劉志認識的時間不長，立場又不同，哪里會聊起這些。</br> 此行不過是想來替他看看他的父母。</br> “坐就不坐了，我們一會就走了。”林厭謝絕了對方的好意，又想起他還有個妹妹，于是環視了一圈屋內。</br> “他妹妹呢？”</br> 說到這里，婦人眼眶一熱，淚就滾了下來：“前些年得了一場病，去了。”</br> 老頭也站在旁邊唉聲嘆氣地掐著眼睛。</br> 林厭來之前已經做好了他們很窮很慘的準備，卻沒想到會這么窮這么慘。</br> 兩位老人，一個癱瘓，一個啞巴，還有一個女兒，竟然也意外身亡了。</br> 林厭覺得自己開口說話都有些艱難：“你們……告訴他了嗎？”</br> 婦人搖頭，拿手抹著眼淚：“沒有，他在外面一個人打工，已經那么辛苦了，這事我們也就沒跟他說，況且……”</br> 老人略微停頓了一下，似有些傷感：“也聯系不到他，每個月他都會準時寄錢到鎮上的郵局里，他爸再去拿，我們也想著給他寄些東西，或者寫封信，又不認字。”</br> 刀尖上討生活，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不和家人聯絡，才是對他們最大的保護。</br> 林厭忽地想起二人最后一次談話。</br> 她盯著窗戶外面逐漸亮起的天光問他。</br> “你有什么特別想回去的地方嗎？”</br> 少年人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有，想回家了。”</br> 他的家人，他年邁的父母，還在牽掛著他，可他再也回不來了，娶不到媳婦了。</br> 林厭斂下眸子，掩去了眼底一閃而過的水光。</br> 宋余杭把手放上了她的肩頭。</br> 林厭回頭看她，勉強打起精神笑了笑，不讓二位老人看出端倪。</br> 宋余杭把帶的東西拿過去，又摘下了背包往外掏：“四套保暖衣、一床電熱毯、兩箱牛奶、一些水果、面包、副食、營養品……”</br> 這已經是兩個人能拿上來的最大限度了。</br> 林厭也翻著自己的錢包：“這些錢也給你們。”</br> 二位老人看的眼花繚亂，幾次張嘴都沒找到合適的時機打斷，見林厭開始往外掏錢，婦人急了，從床上坐起來拉住她手腕。</br> “使不得使不得，你們來我們已經很感激了，錢萬萬不能收不能收。”</br> 旁邊的老人也把頭搖成了撥浪鼓，一個勁兒啊啊著。</br> 林厭手里還捏著紅票子，進也不是退也不是。</br> 擱她以前的脾氣，錢一扔就走了，可是對著這一家人，她忍心，劉志能忍心嗎？</br> 宋余杭走過來把她手里的錢抽走，端端正正疊好，塞進了老人的衣兜里。</br> “拿著吧，這錢不是我們給你，是劉志給你們的，這是他的工資，年終獎。”</br> 她再三強調，二人老人才勉為其難收下。</br> 婦人看著她們，又想到那錢，那個數目比他從前寄回來的多了太多太多。</br> 也不知道為什么，心里有一絲不好的預感。</br> “他……他咋不回來……要你們來？”</br> 林厭一生從不撒謊，這是頭一次，看著二老黝黑的面頰和通紅的雙眼，撒了一個善意的謊言：“他……他工作很賣力……干的很好……廠里離不開他……”</br> 婦人聽到這里，臉上浮出了一抹欣慰。</br> “不錯，也算是出息了，你告訴他，好好干，別急著回來，家里啥都不缺。”</br> 言談間，老人煮在鍋里的吃食好了，不過幾筷子面，都斷成一截一截的，用銅碗裝了起來送到她們面前要她們吃。</br> 碗里沒什么油水，漂著寥寥無幾的咸菜。</br> 東西既然已經帶到，林厭便準備離開了，她從錢包里又抽出一張照片擱在了床上。</br> “飯我們就不吃了，該走了，這張照片，還給你們。”</br> 那是劉志出發前帶走的唯一一張全家福，現在終于物歸原主了。</br> 婦人輕輕撫摸著孩子的臉，又翻來覆去看了又看。</br> 那照片背面寫著他的家庭住址，與小小的心愿：回家。</br> 沒有落款，也就沒有歸期。</br> 宋林二人一出茅屋，林厭就忍不住了，微微彎起唇，拼命向上看，還是哭了出來。</br> 宋余杭攬過她的肩頭，一只手替她揩著眼淚。</br> 她們走出不遠，身后有動靜。</br> 老人一瘸一拐追了上來，把一包鞋墊塞進林厭手里，神色有些焦急，比劃著手勢。</br> 林厭微怔，垂眸看去，那塑料袋包著的鞋墊手工精美，針腳細密，摸起來又厚又暖和。</br> “這是……”</br> 老人見她收下，臉上浮出笑意，雖然又臭又窮又臟，穿著絲毫不體面，但是每個皺紋里都溢出了真心實意的感激。</br> 他復又轉身，一瘸一拐地消失在了山林里。</br> 回江城市的路上，林厭一直沉默不語。</br> 宋余杭在開車，騰出一只手來握住了她的手：“要結婚了，開心點。”</br> 林厭回過神來，苦笑了一下：“嗯。”</br> 還好有她，還好要結婚了，一切塵埃落定，從今往后的每一天，都是新的人生。</br> 林厭偏頭望向了車窗外，霓虹閃爍，車水馬龍，她仿佛看見了劉志站在燈火中央，含笑沖她揮手再見。</br> 她微微揚起唇，也笑了一下，闔上了車窗。</br> 回到江城市第二天便準備出發前往溫哥華了，兩個人連夜收拾東西，林厭趁著宋余杭不注意，又往行李箱里塞了個小盒子，等人轉過身來她立馬闔上了行囊。</br> 宋余杭：“我再檢查下，看還有沒有遺漏的。”</br> 林厭拉著她往臥室走：“沒了沒了，好累，明天一大早就出發，快睡覺吧。”</br> “哎……”宋余杭往后看著，總覺得她有什么在瞞著自己。</br> 林厭把人推進房間里，踮腳吻上她的唇：“閉嘴。”</br> ＊＊＊</br> 二月份的溫哥華雪還未融化，一下車冷風夾雜著雪粒子撲面而來。林厭裹緊了羽絨服，腳踩在凍土上跺了跺，呼出的熱氣都變成了白煙。</br> 宋余杭解下自己的圍巾系在了她脖子上，拉過她手里的行李，回轉身來打開了后車門。</br> 小唯率先蹦了下來：“哇，雪！好大的雪！”</br> 季景行也扶著宋媽媽走了出來：“媽，我們到了。”</br> 酒店工作人員前來迎接，一行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往里走。</br> 小唯不時抓起路邊的雪玩，一不留神就揚了林厭滿身，雪粒子滑落進脖頸里。</br> 林厭打了個寒噤，手套一摘也不甘示弱：“好你個小唯，給我等著！”</br> 兩個人鬧成一團，小唯往季景行身后躲著，林厭一個雪球砸過去。</br> 季景行臉都綠了，怒氣沖天：“林厭，季唯一，你們有完沒完！”</br> 林厭攤手：“哎，這可不怪我啊，是你自己要杵在那兒的。”</br> 雖說二人早已和解，但她從不會放過在這種小事上氣季景行的機會。</br> 說來也奇怪，季景行為人處世溫和淡然，唯獨跟林厭過不去。</br> 此時行李箱往旁邊一放，袖子一挽：“小唯，給我上！”</br> 宋余杭在前臺辦入住手續，回頭一看，庭院里已經鬧成了一團。</br> 她無奈地搖了搖頭，唇角浮起一絲笑意：“喂，快點進來，我們去吃晚餐啦。”</br> 一行人吃完晚餐，戰斗的場合又從雪地轉移到了溫泉里，最后就連宋余杭都被迫加入了戰局，四處躲著迎面潑來的水花。</br> 宋母年齡大了，泡久了容易頭暈，早早上岸，裹著一床薄毯，手里拿著個小孩子拍手的那種玩具，搖旗吶喊。</br> “快，快，那邊，小唯，厭厭，她跑那邊去了！”</br> 宋余杭剛從水底冒出頭來，就被潑了個正著：“媽，你究竟是哪邊的，呸……呸呸呸！”</br> 直玩到精疲力盡，林厭才打著呵欠跟著她回房間睡覺。</br> 一進房門，宋余杭就把人抱了起來，林厭摟著她脖子，被人放進了浴缸里。</br> 洗漱完畢后，她已是呵欠連天，困的眼都睜不開，迷迷糊糊地又被人抱到了床上。</br> 宋余杭扯過被子把人裹住，埋怨：“還在倒時差，讓你早點休息你非要玩。”</br> 林厭長睫上下翕動，剛洗完澡不僅肌膚白里透紅，眼底也隱約閃爍著水光。</br> 她撓著手：“癢。”</br> 宋余杭扒開被子一看，白皙的肌膚上紅了一大片，估計是玩雪凍紅的。</br> 警官罵罵咧咧地去給她找藥：“你什么時候能給我省點心，嗯？”</br> 林厭把臉埋進她懷里：“嗚……”</br> 這女人耍起威風來有一套，撒起嬌來更有一套。</br> 宋余杭哭笑不得，替她涂好藥膏之后拿濕巾擦了擦手，關掉了臺燈，縮進被窩里，把人抱住，輕輕拍了拍她的后背。</br> “睡吧，晚安。”</br> ＊＊＊</br> 倒了一天時差后，兩個人便來到了市政廳遞交結婚申請，工作人員受理后很快蓋上了紅戳，并要求她們于90天內完成結婚儀式。</br> 宋林回到酒店后和宋母翻了半天的黃歷，終于定好了一個良辰吉日。</br> 一周后。</br> 兩個人起了個大早，一起走進了市政廳里，主婚人是卑詩省政府的工作人員，已經在等著她們了。</br> 藍眼睛白頭發的外國法官，看著二位新人并肩走了進來。</br> 今天的溫哥華難得放晴，市政廳有些年成了，建筑風格偏向教堂式，屋檐上堆著白雪，陽光透過各色菱窗灑在了她們身上。</br> 林厭穿著一襲白色燕尾服西裝，長身玉立，身材纖細又修長，頭發盤得整整齊齊，臉上略有一絲嬌俏的笑意，挽著她的手臂。</br> 宋余杭同款黑色西裝，頭發打理得一絲不茍，領帶是林厭今早親手給她打上去的，她本來就高，西裝褲穿得筆直，踩著皮鞋，愈發顯得整個人端莊周正，英姿颯爽。</br> 那挽著林厭的手略有一絲激動的顫抖，宋余杭偏頭看向她，四目相對。</br> 彼此都有些按捺不住的喜悅。</br> 短短幾十步的紅毯，那些往事歷歷在目，從對彼此一無所知到針鋒相對，再到相守相知，等真的站到了主婚人面前的時候。</br> 林厭眼眶微濕。</br> 宋余杭也是如此。</br> 法官的聲音莊嚴而肅穆：“WearegatheredheretodayinthesightofGod，andinthefaceofthispany，tojointogetherSongyuhangandLinYaninholymatrimony。”</br> （今天，我們在上帝的注視下聚集在此，并且在這群人面前，來見證宋余杭和林厭的神圣婚姻。）</br> 法官翻開了圣經，念著唱詞，旁邊觀眾席上的宋母已眼含熱淚，用手捂住了嘴巴。</br> “SongyuhangDoyoutakeLinyanforyourwfulweddedwife，tolivetogetherafterGod'sordinance，intheholyestateofmatrimonyWillyoulove，honor，fort，andcherishherfromthisdayforward，forsakingallothers，keepingonlyuntoherforaslongasyoubothshalllive</br> （你愿意在這個神圣的婚禮上，接受林厭作為你合法的妻子，一起生活在上帝的指引下嗎？你愿意從今往后，愛著她，尊敬她，安慰她，關愛她并且在你們的有生之年不另作他想，忠誠對待她嗎？）</br> 宋余杭看著她的眼睛，毫不猶豫地道：“我愿意。”</br> 輪到問林厭的時候，她卻稍稍愣了一下，法官在看著她，宋母和季景行也在看著她，宋余杭則有些緊張，舔了舔下唇。</br> 林厭唇角一彎，臉色微紅：“我愿意。”</br> 主婚人欣慰地合上了圣經。</br> 按道理，這個時候應該由她們當面填寫婚姻登記表，法官宣布正式結為夫妻，宋余杭便可以親吻她的妻子了。</br> 可是誰都沒有說話。</br> 林厭突然單膝跪了下來，從西裝外套里掏出戒指盒，打開遞到了她眼前。</br> 她的眼眸亮晶晶的：“雖然我以前說著不想結婚，不想和任何人產生情感上的羈絆。”</br> “可是看見你為我擋刀、為我孤身犯險、為了我們的婚禮勞心勞力，以及此刻看見你穿上禮服站在這里，我突然覺得，結婚好像也是一件不錯的事。”</br> 她揚眉看向她，唇畔笑意不減。</br> “你還記不記得，我說要送你鉆戒。”</br> “宋余杭，嫁給我啊。”</br>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觀閱，婚禮誓詞來自莫得感情的度娘翻譯機器，切勿深究。</br> 下一章就是蜜月啦，我們改天見~</br> 感謝在2020-01-3000:31:04~2020-02-0400:48:5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br> 感謝投出深水魚雷的小天使：Zowen、ALA喔1個；</br> 感謝投出淺水炸彈的小天使：ALA喔、村花臉很大、寤寐求之1個；</br> 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ALA喔6個；等離子抹茶2個；四仄韻、晨辰塵、虛無歪理1個；</br>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ALA喔26個；Zowen18個；1111112個；小瞇瞇的小眼睛、亦荃書、西班牙、星云、沉迷，無法自拔、、燃燈、陸一隅1個；</br>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慕酉20個；ALA喔9個；沈辭、跪下叫主上、放好多醋的西湖醋魚3個；沁鈺、）、荷花崽、村花臉很大2個；柚桔、橢圓的歐姆定律、(??_?`)、Aaron、さかなちゃん、Deeplove、筠之、he、39471665、胖路、沉鐲冷鏡、111111、浮生六記、符茉歌、金世宇、廢才、C事事、24472211、just、四仄韻、等等啊、景川、Banksy、一個路人、35805169、皮皮慕のcjwd飯頭、八道、ALAlx姐姐的妹妹、嗷嗚、塵寰、默然1個；</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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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