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完這句話后,幾個人遲遲沒動,看看她,再看看所長。</br> 所長也有些猶疑了,他執法十幾年的生涯里鮮少見到這種面對荷槍實彈全副武裝的警察還面不改色的女人,更要緊的是,支援的兄弟也遲遲沒來,從氣勢上就弱了人家一大截。</br> 他舔了舔唇,眼神飄忽不定,似在盤算著該怎么收場。</br> 到底還是宋余杭強硬些,低聲道:“事已至此,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若能搜到東西,就是大功一件。”</br> 所長心想,反正是宋余杭的主意,大不了上頭怪罪下來,推到她頭上就好了,反正人家只是下放來基層體驗生活的。</br> 于是把槍別進了槍套里,揮了揮手。</br> “搜。”</br> 歡歌夜總會的員工都并排站好了讓他們檢查,林厭靠坐在沙發上抽煙,挨著旁邊那位不停哆嗦的錢老板。</br> 他人又胖,不停拿帕子抹著額頭上的冷汗,看起來就是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抖得整個沙發都在顫。</br> 林厭翻了個白眼,手指夾著煙,扭了一下他大腿上的贅肉。</br> 錢老板差點沒嗷地一嗓子嚎出來。</br> 林厭嘴型微動,用只能兩個人聽見的聲音道:“一會順著我的話說,保你沒事。”</br> 錢老板哆嗦著,懷里抱著的那兩個美女也縮在了沙發角落里,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br> “可……可是……”</br> 他的目光不住往桌上瞟,要說這警察來的也巧,前腳劉志剛把貨拿出來,后腳他們就到了,這下可真他媽的是人贓并獲了。</br> 林厭見他目光東躲西藏畏畏縮縮的,暗罵真他媽的沒出息,又狠狠扭了一下他的大腿肉,強迫錢老板看向自己。</br> 那目光冰冷尖銳暗含了一絲殺意,微抿的唇角則有那么一抹篤定,仿佛是在說,聽我的,活。不聽我的,死。</br> 錢老板渾身一震,還待說些什么,林厭已被一個警察揪了起來。</br> “干什么,干什么,說你呢,別竊竊私語的,站好,搜身了!”</br> 眼看著他的手摸向了自己肩膀,林厭不著痕跡往后退了一步,目光柔若無骨飄了過去,黏在那人身上。</br> “干嘛?非禮嗎?你們警察都是這么執法的?我要那位女警給我搜。”</br> 她聲音不大不小,還拉住了自己的披肩,一臉被欺負的委屈模樣,宋余杭的同事只好灰頭土臉退了開來。</br> “宋姐,你去吧。”</br> “……”</br> 宋余杭看著面前這張和林厭極為相似的臉,一時之間又有些恍惚,再加上她穿著旗袍披著披肩站在那里,花枝招展。</br> 林厭……也喜歡這么穿。</br> 宋余杭眼眶一熱,動動唇:“你……”</br> 林厭又從桌上的煙盒里摸了一根煙出來點燃,吸了幾口,火光躍動著。</br> 她把煙圈悠悠吐在了她臉上。</br> “我說警官吶,還搜不搜了,我們還要開門做生意的,這一晚上的營業額你賠得起嗎?”</br> 她說著,鄙夷地翻了個白眼。</br> 宋余杭留意到她抽的煙是不再是纖長的萬寶路,而是頗顯冷硬的芙蓉王。</br> 因為這個細節,也不知為何,她的心狠狠抽疼了一下,面色冷峻下來。</br> “站好,我來搜。”</br> 林厭向來是站沒個站像,坐沒個坐像的,裴錦紅作為毒|梟頭子更不會給條子什么好臉色,因此她一邊搜,林厭一邊閑閑抽著煙,不時往外吐著煙圈。</br> 面前站著的這個人曾給予過她全部的溫柔和愛,她們擁抱接吻,互相占有彼此。</br> 幾乎在她一摸上來的時候,林厭瞬間就頭皮發麻了,然而她只是又狠狠抽了口煙,過進肺里,輕輕吐在了她臉上,任由彌漫開來的煙霧嗆紅了兩個人的眼。</br> 宋余杭對她這樣的小把戲視而不見,她搜身搜得很認真,手指穿過了她濃密的黑發,沒有任何東西,然后垂下來捏肩角,再往下滑。</br> 林厭順勢仰起了脖子,修長的脖頸暴露在了她的眼底。</br> 宋余杭喉頭微動,挪開了視線。</br> “脫。”</br> 林厭斜著眼睨她:“脫什么?”</br> “披肩。”她一字一句,啟口艱難。</br> 林厭迎上她的視線,直看得宋余杭別過臉去。她唇角微勾起一抹諷笑,卻還是順著她的意思,把披肩脫了下來扔到了沙發上。</br> 她渾身上下,再無長物,一覽無余,連個裝飾品都沒有。</br> “警官啊,還要脫嗎?”林厭說著,微微挺起了胸膛。</br> 兩個人距離極近,夏□□服輕薄,剛好蹭上她的柔軟。</br> 剎那間觸電的感覺幾乎讓宋余杭脊柱發麻,她似站立不穩般地往后退了一步,死死抿著唇角,語氣冷到了極點。</br> “不用了。”</br> 正說著,樓上一個搜索的民警手里拿著針管跑了下來:“所長,宋姐,發現了這個。”</br> 劉志瞳孔一縮:“紅姐……”</br> 林厭投去了一個安心的眼神。</br> 裴錦紅早有規定,所有夜總會工作人員皆不允許在會所內吸|毒,因此這里不可能會留下什么毒|品殘留物,那針管是她故意扔在垃圾桶里的,為的就是徹底打消警方的疑慮。</br> 畢竟,一個地方太干凈了,也會惹人懷疑不是嗎?</br> 在那針管出現的瞬間,整個氣氛又悄然緊繃了起來。</br> 錢老板不停吞咽著口水,縮在沙發里一聲不吭。</br> 宋余杭拿著針管,打量著屋里所有人。</br> “哪個房間搜出來的?”</br> 同事回答:“最里面的一間房的垃圾桶。”</br> 宋余杭把針管舉了起來:“誰的,自己站出來。”</br> 林厭掩著唇小小打了個呵欠。</br> “我的,怎么了?”</br> “干嘛用的?”</br> 她把胳膊上受傷的那塊兒露出來給她看。</br> “受傷了,發炎,請個家庭醫生來打針也不行嗎?”</br> 宋余杭將信將疑看著她。</br> 林厭面不改色:“要不把紗布拆開你看看,或者,你自己聞聞里面是什么。”</br> 她說著就要去解纏在胳膊上的紗布,宋余杭已舉起了針管湊到了鼻尖,確實是消炎藥的味道。</br> 其他民警搜完樓上樓下,也紛紛回來報告。</br> “所長,都找過了,沒有可疑物品。”</br> 聽到這句話,錢老板心頭一松,好似卸下了一塊大石頭,暗暗對林厭投去了贊許的目光,靠在沙發上喘著粗氣。</br> 他的一系列小動作總算引起了所長的注意。</br> “你,起來,讓我們看看沙發底下有沒有什么東西。”</br> 一行人又把沙發墊子,沙發背后,沙發底下,連地毯都掀了個底朝天,依舊是空無一物。</br> 林厭看的好笑,徑直翻了個白眼。</br> “我說各位,搜完了嗎?搜完了就快滾,我們不似各位鐵飯碗,還要開門做生意的。”</br> 所長緩緩松開了掀地毯的手,看著門外還是沒有人來,眼中猶疑不定,最后從兜里掏出手機,打算打個電話去問問的時候。</br> 宋余杭開口了,指著桌上的玻璃杯。</br> “這是什么?”</br> 玻璃杯里漾著淡藍色的液體,光線在其中浮動著,愈發顯得神秘了。</br> 錢老板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br> 林厭的神情則多了些微妙。</br> “洋酒而已,怎么了?”</br> 她這話說的坦然,劉志背后的手下卻輕輕碰了一下他的胳膊:“志哥,那不是……”</br> 劉志回首,用眼神示意他噤聲。</br> 看著所有人都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宋余杭笑了:“洋酒,有這個顏色的洋酒,別是什么……”</br> 她頓了一下,意味深長:“新型|毒|品吧。”</br> “嘖。”林厭咋舌,穿著她的深紅色旗袍,踩著高跟鞋,婀娜生姿地挪了過去。</br> “警官在說笑吧,我們是正兒八經有營業執照,開門做生意迎客的地方,怎么可能會有這種東西?”</br> “是不是呀,錢老板?”</br> 她驀地咬重了后三個字。</br> 猝不及防被點到名字的錢老板回過神來,忙不迭點頭:“對……對對對……我……我我我……我們談……談……談生意……”</br> 劍拔弩張的氛圍里因為緊張他愈發結巴了,只不過在面對警察的時候,這種緊張是必要的,會顯得你懦弱無能不會撒謊。</br> 錢老板得了林厭的警告,再加上宋余杭目光犀利如電,并不敢和她對視,縮著頭,埋著腦袋,一副十足的老實巴交的模樣。</br> 宋余杭看看他,再看看林厭,目光轉到了那杯“洋酒”上,微勾起唇角笑了笑。</br> “你覺得我會信?不瞞你說,這玩意兒我從前見過……”</br> 她話音未落,林厭已端起那杯藍色液體,仰頭灌了大半,只剩下杯底一口在里面晃蕩。</br> 她抹干凈唇角的水漬,把玻璃杯輕輕遞到了她身前。</br> “好喝,警官忙活了這大半天,還是無功而返,要不要來點兒潤潤嗓子啊?”</br> 宋余杭驀地抿緊了唇角,加重了呼吸。</br> 她在證明,也是在挑釁。</br> 宋余杭眸中風云變幻,半晌,還是搖頭笑了,額前發絲隨著動作輕輕飄到了一邊,露出略有些雜亂的眉毛和滿是血絲的一雙眼,整個人有些落拓不羈的味道,到底是和從前那個端莊周正的宋隊長不一樣了。</br> “來都來了,怎么能無功而返,小陳,拿毒|品檢測試紙來。”</br> 尿|檢!</br> 林厭腦中警鈴大作,媽的宋余杭,不搞死老子你誓不罷休是不是。</br> 她要是做尿檢肯定沒問題,可這屋里其他人就不一定了,查出來一個吸毒的,她也得跟著倒霉,這臥底也就做不成了。</br> 眼看著那試紙即將遞到自己手里,林厭咬咬牙,無計可施的時候。</br> 所長的電話鈴聲響了起來,他捂著聽筒去一旁點頭哈腰地接。</br> “喂?局長,啊?搞錯了?有人報假警啊……”</br> 林厭唇角含著笑意,又把那試紙推回了她手里。</br> “我看,這就不必了吧。”</br> 所長掛了電話,回過頭來拉宋余杭。</br> “走了,走了,收工了,誤會一場,誤會一場哈。”</br> 局長親自下令,所長來拉她,宋余杭總不可能當眾違抗上級命令吧。</br> 她不住回頭望,隔著五顏六色卻冰冷的燈光和她對視。</br> 林厭眉頭一挑,送給她一個得意的微笑,正準備把玻璃杯放下的時候,面前落下了一片陰影。</br> 她抬頭一看,宋余杭又倒了回來。</br> 林厭微怔,她已一把將她手里的酒杯奪了過去,仰頭一飲而盡,重重砸在了桌子上。</br> 玻璃杯應聲而碎。</br> 宋余杭掌心鮮血淋漓。</br> 她抬眸看她,不在意般地舔了舔唇,眼底閃爍著躍躍欲試的光芒。</br> “裴錦紅是吧?”</br> “我記住你了。”</br> 她的手狀若無意拂過她的肩膀,在旗袍上留下一片血痕。</br> 宋余杭抽身離去:“我叫宋余杭,會再見的。”</br> 等人一走,林厭身子一晃,搖搖欲墜。</br> 劉志一把把人扶住了,沒叫嫂子,叫的是“紅姐”。</br> 其他人也都圍了上來,略帶擔憂地看著她。</br> “紅姐,紅姐,沒事吧?”</br> 經此一役,她才算是真正在歡歌夜總會里建立了威信。</br> 這樣的威信和她是誰無關,他們只會記得,今天是林厭挺身而出在條子面前救了他們,也救了錢老板。</br> 林厭擺擺手,站穩,看著這一地狼藉。</br> “沒事,把這收拾干凈,送錢老板回去,今晚暫停營業,各忙各的吧。”</br> 劉志送她上樓休息。</br> “紅姐,那批貨……”</br> 老虎送來的那批貨真價實的毒|品早就被她掉包了,她和宋余杭喝的,確實是洋酒,只不過摻了點藍墨水。</br> 林厭唇角微勾起一絲冷笑。</br> “不急,敢算計老子,狗急跳墻了自然會來找我要的。”</br> 那車新型毒|品少說也有一百公斤,不是個小數目了,倒是替她手上添了籌碼。</br> 劉志看著她走進房門,有些不舍,又多嘴地追問了一句。</br> “那王哥……”</br> 林厭扶著門框,臉色有些冷。</br> “你覺得,王哥不是不謹慎的人,怎么會被抓的那么巧?”</br> 劉志心里一驚,冷汗濕透了衣服。</br> “您是說……”</br> 林厭說了壓死他心里疑惑的最后一句話。</br> “劉志,姐姐比你大,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都多,別看我和你王哥好了這么多年了,但是有一句話我不得不說,你把別人當兄弟,別人未必真心待你。”</br> “一百公斤,不是個小數目,今天要不是我察覺到了不對,提前讓你換走,咱們都得去坐牢吃槍子兒。”</br> “你好好想想,然后……”</br> 林厭的目光看著他,平靜卻暗藏鋒芒。</br> “做個選擇。”</br> ***</br> 今夜的歡歌夜總會沒開張,后面的小巷也靜悄悄的。</br> “嘎吱——”一聲輕響,木門被人推開,幾個員工提著垃圾袋走了出來,一直走到了巷口,垃圾桶已經堆滿了。</br> 幾個人隨手一扔,袋子里的垃圾散落了一地。</br> 等他們說說笑笑走遠后,路過巷口跑步健身的老人停下了腳步,瞅著四下無人,悄悄從一地廢紙啤酒瓶里撿起了一根雪茄。</br> 他草草摸了摸,那上面被人用指甲掐出了有規矩的印子——摩|斯|電|碼。</br> 老人把煙收進褲兜里,繼續往前跑。</br> ***</br> 報假警的人被找到了,喝多了,醉酒大漢,坐在派出所里還在滿口胡謅,經過他們仔細詢問后得知,還和歡歌夜總會有仇,原因是想進去消費,錢不夠,對方不讓進。</br> “……”幾個辦案民警面面相覷,都在磨牙。</br> 本著“有警必出”的原則,110指揮中心一聽是販|毒大案,立馬就把任務派發了下去,所以才有了他們竹籃打水一場空的鬧劇,事后禁|毒支隊也接到了任務,一核實,往上報給了馮建國,立馬就被叫了停。</br> 在他們審訊的時候,宋余杭也結束了一天的工作,開車回到了家。</br> 她把背包在床上放下,“啪”地一聲擰亮了臺燈,翻開了筆記本,在暖黃色的燈光下寫。</br> “2009年,6月15日,你離開我已經140天了,又到了江城的夏天,一年中最熱的時候。”</br> 宋余杭用手撐著下巴,紙上落下了兩滴水漬,她伸手抹去了,繼續寫。</br> “我很想你,特別,特別想,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夢到我們從前的一些事。”</br> “不知道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今天執行任務的時候遇見個人,和你長的幾乎一模一樣……”</br> 宋余杭寫到這里,目光落到了一旁的白板上,看著“裴錦紅”那三個字,明顯有些心不在焉起來。</br> 半晌,她抿緊了唇角,似做了一個重大決定一般,拿起鑰匙出了門。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