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北方民生之多艱
既然所有人都決定,整個水系的治理,當以從北到南的順序展開。
朱祁鎮(zhèn)立即一錘定音,說道:“就從順天府開始。”
于謙說道:“只是如果想從順天府開始的好,就有一大疑難之處。那就是京師附近,全部是勛貴的莊子,修建水利卻是繞不開他們的。”
朱祁鎮(zhèn)頓時明白于謙擔心的是什么。
最少現(xiàn)在大明勛貴手中還是握著刀把子。是朱祁鎮(zhèn)最可靠的依靠之一。但是以北京為中心,大量土地都要么被皇帝賞賜給勛貴,要么被勛貴自己占據(jù)。
大明立國才七十年。
所有土地兼并并不嚴重。
但是除卻南北兩京之外。
南北兩京有大量勛貴的土地,于謙在順天府大興土木,想不觸及這些勛貴的利益,是不可能的。
朱祁鎮(zhèn)沉吟一會兒,說道:“這一件事情,朕會放在心上。英國公深明大義,自然不會讓于先生為難的。”
也幸好是是正統(tǒng)年間。
大明勛貴雖然權(quán)威還在,在土地兼并之上,卻并不是多厲害,他們相當一部分人都還想著在馬上得功名。
而不是營田求富貴。
而大明皇室也只有仁宗皇帝當太子的時候,有一處莊子,作為黃莊,也就是仁壽皇莊。其他外戚也在太皇太后約束之下,不敢輕舉妄動。
沒有皇室?guī)ь^,順天府的土地兼并情況,還沒有嚴重到,幾乎沒有尋常百姓寸土的地步。
而且英國公張輔也是明理之人,宣宗時清查順天府土地,英國公就將除卻朝廷賞賜的土地全部讓出來,足足有數(shù)萬畝之多。
宣宗皇帝自然不會要了,只是除卻朝廷賞賜給英國公家三萬畝土地之外,其余的土地全部要征科。
看英國公在,順天府各家勛貴沒有誰敢造次。
而且水利水利,雖然大興水利,難免要征用土地,規(guī)劃河道,其中有弊自然有利,河道上稍稍傾斜,就能將一大片旱地,改為水澆田,其中之利弊,誰都知道。于謙雖然正直。但也在地方混跡多年。不是一個愣頭青,自然知道該怎么做。
固然不可能將其中利益全部讓給豪強,但也會一手軟一手硬,讓他們老老實實的。
于謙說道:“如此順天府境內(nèi)各項工程就沒有問題,臣當在二月中旬之內(nèi),讓各地陸陸續(xù)續(xù)開工,只是錢糧問題?”
朱祁鎮(zhèn)聽了于謙的話,轉(zhuǎn)過頭看向曹鼐。
曹鼐立
即說道:“臣立即回內(nèi)閣,與首輔大人,與戶部劉尚書商議,開太倉,決計不會讓工程斷工的。”
“好。”朱祁鎮(zhèn)說道:“你們?nèi)司\合作,這一場大災(zāi),朕也就不擔心了。”
于謙忽然說道:“陛下愛民之心,臣銘感五內(nèi),只是臣以為陛下以工代賑之策,只是揚湯止沸,不能釜底抽薪。”
朱祁鎮(zhèn)有些奇怪了,說道:“先生何處此言?”
朱祁鎮(zhèn)自以為很了解河北的情況了。
他細細揣摩,覺得河北之所以如此,原因就是數(shù)千年來,河北的過度開發(fā),再加上北宋以來黃河水患,各種問題聚集在一起,形成的綜合性生態(tài)問題。
每逢夏季多雨,洪水暴發(fā),但是洪水時間不長,就退卻了,形成大片的灘涂,而被長達數(shù)月的旱季之下,極其有利于蝗蟲的繁衍。
于是乎,水,旱,蝗三者形成一個循環(huán),三者相互作用,如此往復(fù)。變成了一個難解的套環(huán)。
朱祁鎮(zhèn)想要費勁力氣,哪怕是動用對瓦刺儲備的軍費,也要好好治水,就是為了解開這個套環(huán)。
只有遏制住洪水漫流的情況下,才可以減少大片灘涂。讓大多少地方被植被覆蓋,保持水土。減少蝗災(zāi),才能讓北方糧食生產(chǎn)進入正軌之中。
但是于謙忽然說朱祁鎮(zhèn)之策,不過揚湯止沸之策,只能緩解民間疾苦,卻不能讓這一些事情真正解除。
卻讓朱祁鎮(zhèn)心中微微不舒服。
只是于謙并沒有因為朱祁鎮(zhèn)臉色上的細小變動而生氣,如果說,之前朱祁鎮(zhèn)了解的是天災(zāi),那么而今于謙所言就是**了。
于謙說道:“淮河之南運輸四百萬石糧食于京師,而淮河以北五省,卻要供應(yīng)八百萬石糧食于九邊。”
“陛下深究根本,目而今之治河,為秦之鄭國渠,然我大明乏糧食嗎?雖然而今水旱相接,但臣依然要說,并不缺少。”
“太祖愛民之心,恩澤天下,各地稅負皆有定額,不多勞百姓,然北方百姓之賦稅,接要運輸,到九邊道路遙遠,動則經(jīng)年,路上之花銷,有十倍于正額者。”
“臣曾經(jīng)巡撫山西,河南百姓要運輸糧食到偏頭關(guān),運七石止有一石到,當?shù)囟愵~雖然不多,但計之以七倍,也是小命之不堪重負。”
朱祁鎮(zhèn)聽了,嘴唇微微有些干燥。轉(zhuǎn)看曹鼐說道:“曹卿乃是北方人,于先生所言,是真是假?”
曹鼐說道:“于大人所言,或有夸張,但多數(shù)為真,只是并非每一處百姓都要走那么遠的。只是河南百姓運輸要
遠一點。”
朱祁鎮(zhèn)心中暗道:“太祖皇帝,你真給弄了一個大難題。”
如果之前,朱祁鎮(zhèn)所觸及的地方,朱祁鎮(zhèn)還可以糊弄過去。甚至用祖制來詭辯,但是而今他觸及到的就是真正的大明祖制了。
太祖皇帝生于民間,見慣了貪官污吏,他對官員有很深的不信任之感。所以他制定賦稅的時候,就有意思的減少官府層面對百姓的干涉。
你可以想象嗎?大明各地的賦稅并非直接運到京師的,而是層層分撥之后,到北京的并不多了。
這也就是為什么。
清廷的體制與明朝的體制相差不大,清廷的財政收入是明朝的好幾倍。并非清朝經(jīng)濟多發(fā)達了,而是賦稅分配的問題。
明朝上交給中央的賦稅并不多。
更多就是在縣一級別的財政單位直接對接了。
比方說,這一個縣供應(yīng)某衛(wèi)所軍糧,就由這個縣的糧長,自己將這個縣的賦稅送到這個衛(wèi)。
在洪武的時候,太祖皇帝規(guī)劃的還可以,務(wù)必讓各縣的負擔都差不多,一般調(diào)撥,也是就近原則。
但是太宗皇帝就搞出兩個大問題,打亂了太祖皇帝的規(guī)劃。
這兩個大問題,一個就是遷都,一個就是九邊重兵。
國都乃是消耗物資最多的地方,當南京是京師的時候,根本不用擔心這些耗費,畢竟距離江南太近了。
但是遷都北京之后,這個問題就突出出來了。
于是太宗年間就修繕了運河,讓南北相同,江南糧食供應(yīng)北京,而北方五省的糧食供應(yīng)邊關(guān)。
這個格局的形成看上來是不錯的。
但是隨著九邊重兵的形成,大量糧食向北運輸。在宏觀來看是不錯,卻不想在百姓的角度,不要說多上幾百里,就是多上一兩里,對運輸糧食的人來說,就是一件非常大工程。
只有手推馬拉將數(shù)十石數(shù)百石糧食運送到邊關(guān)去。這其中的消耗,甚至數(shù)倍于朝廷正賦。
甚至很多人都疑惑,明代的賦稅并不高,即便是臭名昭著的三餉,分到每一畝頭上,也不過多幾斗糧食而已。
為什么天下人都承受不住了。
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如果單單出幾斗米還行,但是要將這些糧食運送過去,卻是永遠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了。
于謙還繼續(xù)說,似乎將這最無情的一面,殘酷的揭露在朱祁鎮(zhèn)的面前。說道:“如果數(shù)倍于正賦還好,百姓尚可支撐,但是就怕意外,一出意外則身家性命就賠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