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冬初，但這兩日的天氣都十分的清朗，浮云飄動，晴空湛藍，陽光不著灰塵的灑落，落了少年滿身。
    剛從湖邊廊橋上走下的沈吟初看到沐浴在暖陽之下的沈辭，熟悉的眉眼，精致的容顏，前些時日的乖巧盡數褪去，此刻嘴角雖帶著一縷淺笑，但眼底的那絲冷漠淡薄不知何時又回了來。
    沈吟初清醒了些，心中長嘆口氣，假的終究是假的。
    “回來了？”
    一句看似尋常的詢問，但沈辭卻能從沈吟初眼里一閃而過的復雜神色中窺測出她這話的真實意味。
    她問的不是今天去醉今朝的瓊兒，而是沈辭。
    “嗯”
    沈辭含著淺笑點了點頭，應了一聲，陌生中帶著絲疏離的態度讓沈吟初心下鈍痛。
    沈辭想著，沈吟初也這么大的人了，應該...也不會跟個老人家計較的吧？
    “那什么，病好點沒？”
    但他還是問一句的好，若真記恨了，他也好提醒提醒。
    提起這個病，沈吟初神色更復雜了。
    江梓找上她的時候，她還以為是前朝之人派來的刺客，但在聽到她是為了江逆出氣的時候，便熄了叫人的念頭了。
    不僅是為了不暴露江逆的身份，也同樣是因為，這樣或許會讓她心里好過一點。
    她一直以為他是個孤兒，唯一的依靠就是自己了，可自己不擔沒護好他，反而還害了他，如今他的親娘找來了，便是殺了她，沈吟初都覺得沒有什么過分的。
    可一來身為丞相的她還不能這么不負責任的死了，再者江梓顧忌著外孫女和外孫，也不會真的對她下殺手，所以最終，便也只能如此了。
    即便沈辭的關懷中摻雜著試探的目的，但沈吟初依舊感受到了一些心理安慰，只說自己無甚大礙，讓他不必擔心。
    沈辭這便放心了，沈吟初除了家事上糊涂了點以外，其他地方還是沒什么可挑的，說了讓他不必擔心，想必也應該不會記恨江梓的所作所為。
    沈辭奉上一個職業假笑之后便欲要離開，卻被沈吟初一句低啞的輕喚叫停了。
    “阿辭。”
    碎冰湖的水面在風中蕩起無數漣漪，沈吟初的心亦如是，看著就差嘴里叼著根草的肆意少年，沈吟初雙唇輕啟，正欲說些什么，便見停下腳步的少年轉手從樹上薅了一根殘存的細葉，叼在嘴里，向后靠去，斜倚著樹干聽她下文。
    “還有事？”
    分別跟在兩人身后的宗蘭和北夏都有些無語，哪家公子匪氣這么重的啊！也不怕家主怪罪！
    沈辭自也看到了沈吟初那微蹙的眉頭，嘴角微不可查的翹起，他便是要打破她心中的幻想與假象。
    他只是沈辭，行事隨意散漫，匪氣濃烈，不是那個受制于禮教的沈二公子。
    沈吟初眼睫微垂，看到他這幅樣子應該是想說些什么的，但...她說不出口。
    若這是她精心教養了十幾年的嫡子，見他在自己面前如此不守規矩自是要說教說教。
    可不是啊，她當初為了報復棄她而去的江逆，將他的兒子散養在辭院十六年，不聞不問，甚至給了饒楓權柄和尊榮，以及兩個孩子，到現在，悔的最終還是她。
    于是她默許了沈辭這般肆意的舉動，抬眸看他，含著憐意，“阿辭，你還是不肯原諒母親嗎？”
    沈辭突然輕笑出聲，眉眼微挑，嗓音清冽慵懶，“就這個啊？”
    被他這般隨意的態度再次刺痛的沈吟初心微微收縮，但她又覺得，既然他這般不在乎的話，是不是已經原諒了？
    然而奢望終究是奢望，一直放在心中或許還可以給自己一個‘或許呢’的心理安慰，一旦說了出來，便是絕望。
    “這不重要，以前如何，以后就還如何唄，反正...算了，不重要，沒事走了啊，回見。”
    沈辭站直了些許，轉身之間衣擺飛揚，走得毫不猶豫，吐出了口中的那根樹葉，覺得還是糖來的好吃一點，就是身上沒帶，都放沐元溪身上了，唉，失策失策。
    沈辭一邊走著，一邊還能感受到沈吟初那落到脊背上的視線，嘴角漫起一個無所謂的笑容，淡淡搖頭。
    原諒？
    有什么資格呢？
    沈吟初既沒資格請求原諒，他也沒資格去替江逆和原主去原諒，所以，就這樣唄。
    你當你的沈家主，爺當爺的沈辭。
    以前你都能不管不問，現在也還是一樣啊。
    去除掉那些所謂的親情，其他事情上兩人還是能心平氣和的談上一談的，畢竟沈辭對她也沒什么太大的怨氣。
    況且她還是丞相首輔，即便現在抱病在家，日后還是會回歸朝堂的，他媳婦兒應該還需要她。
    ......
    “你想得美！給朕滾，別讓朕看見你！”
    紫宸殿，一道怒吼伴隨著茶盞碎裂的聲音驟然響起，清樂縮在殿外不聞不問，實在是已經熟悉了這番場景了。
    每次淮王殿下來看望陛下，最后總得是以這句話收場，也不知道淮王殿下是怎么活到現在的，難道就憑她是陛下的親妹妹？
    “行行行，好好好，皇姐，別動氣，臣妹這就滾，這就滾，你別氣死了啊，我可不擔這責任！”
    沐憐妤邊說邊往外走，出來之際，清樂提著一口氣行了禮，便聽見了沐憐妤的小聲嘟囔。
    “不就是個昭容嘛，我給你送了那么多美人，這一個都不肯賞，小氣！”
    清樂：！！！
    昭容？哪個昭容？屋里面那個涼昭容？
    淮王殿下真是作的一手好死啊，以前覬覦鳳君不說，現在覬覦在短短時間內由從八品升為正三品的涼昭容，當真是...命大啊！
    沐憐婭知道她是看到美人就走不動道的那種，純屬犯病，不然就她這種敢覬覦女帝后宮的德行，早死八百回了！
    沐憐妤跟清樂也熟了，便沒那么多規矩，隨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告訴她為了以防萬一最好還是請個太醫來看看，之后便擺擺手走了。
    涼昭容，嘖，怎么那么像小溪兒一怒之下毀掉的那副美人戲雪呢？
    有點意思誒。
    這個時辰了，想必子書和阿默或許會在鳳梧宮用膳，若非意外，她原本也是要在紫宸殿蹭一頓的，但奈何，提前給人惹火了，唉，失策失策。
    被嚴令禁止踏入后宮一步的沐憐妤想了想，轉道先去了東宮。
    可得讓她給自己好好解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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