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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桓厭惡太上皇，這是不用多說的事情，甚至巴不得趙佶趕快死了才好。只不過有些事情沒法拿到臺面上說，戳破了就不好了。
    比如公然踐踏太上皇的親筆文章，又說出一文不值的話，著實(shí)太過了。
    “官家，臣有肺腑之誠，想要上達(dá)天聽！”
    張邦昌雙膝跪倒，磕頭作響，大有風(fēng)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
    趙桓反而淡淡一笑，“張相公，你該知道，朕向來是愿意聽臣子直抒胸臆的，開誠布公是最好的，朕先赦免了你的罪過，敞開了說吧！朕都聽著！”
    趙桓大馬金刀，完全是一副放馬過來的架勢。
    如此坦然，反而讓張邦昌心虛了，但事已至此，他也沒別的選擇，只能磕頭再拜道：“官家，不管怎么說，天下至親莫過于父子，陛下身為天下表率，理當(dāng)比尋常百姓要做得好許多才是。如今太上皇避居龍德宮，僅僅是恭賀陛下大捷，便引來了陛下滔天之怒，臣以為著實(shí)說不過去，臣唯恐會有宵小之徒，會暗中言語，傷損官家之名啊！”
    趙桓哈哈大笑，“這話說得誠懇，也是為了朕著想……只是朕不在乎。”
    這一句話，差點(diǎn)把張邦昌噎死，你可是天子啊，說話如此輕佻，還，還真不愧是趙佶的兒子！
    張邦昌無言以對，在場其他重臣都心中砰砰亂跳。
    尤其是李光，他盤算了許久，想要來一次為民請命，直言勸諫……只是他醞釀的挺好，可面對張邦昌和趙桓之間的交鋒，他講什么田賦的事情，簡直就跟小孩子過家家一樣，拿不上臺面了。
    現(xiàn)在就看看趙桓到底要怎么處置他和趙佶之間的糾纏……每一個(gè)人都全神貫注，傾聽者趙桓的道理。
    “朕先赦免了諸位愛卿的罪過……今日的大慶殿上，便是有人出來罵朕，朕也不會治罪。只不過朕要把這個(gè)道理說清楚，你們服氣也罷，不服氣也罷，朕就是這么想的，往后也會這么做下去，你們說朕獨(dú)斷專行，不能虛心納諫，是個(gè)昏君，暴君，乃至亡國之君……愛說什么就說什么，朕全都不在乎了！”
    “官家！”首相李綱突然站出來，老淚橫流，匍匐地上。
    身為文官領(lǐng)袖，保護(hù)東京的大功臣，抗金的一面大旗，李綱此刻站出來，還是相當(dāng)有分量的。
    他昂起頭，淚流滿面道：“沒人能責(zé)怪官家，去年的事情，還都?xì)v歷在目，金人入寇，城中連個(gè)可戰(zhàn)之兵都沒有，若非官家以身作則，力挽狂瀾，大宋必亡，城中軍民百姓必為金賊所擄，便，便是太上皇也不過是階下之囚，亡國之君！他自己無膽無勇，以江山社稷托付官家，自己就該避居龍德宮，頤養(yǎng)天年，偏偏又不知好歹，寫什么賀表！難不成還以為他能攪動朝局嗎？試問天下臣民，誰人不知，大宋官家早就換人了，他也該閉上嘴巴，免得自取其辱！”
    李綱斷然表態(tài)，等于是又撕下了趙佶的一層臉皮，比起趙桓下手還要重。
    也幸好趙佶不是個(gè)在乎臉面的，不然真的就要死了。
    “說得好！”
    誰也沒料到，身體早就垮了的宗澤竟然開口了，“李相公，你能仗義執(zhí)言，我宗汝霖萬分欽佩。要我說，太上皇棄國棄家，理當(dāng)群臣唾之，萬民厭之……大宋江山，早就沒他的位置，隱身道門，好生修行，懺悔己過，就是最好的歸宿。著實(shí)不知道，是哪些奸佞之徒，在背后挑唆鼓動，竟然讓太上皇上什么賀表，寫什么文章，真不怕貽笑大方！”
    撲通！
    張邦昌直接跪了，他趴在地上，汗水順著鬢角滾滾而下。再也無言以對。
    李綱和宗澤，幾乎是當(dāng)朝兩個(gè)名望最高，堪稱道德君子的名臣，他們一起出聲，狠罵趙佶，這固然說太上皇不得人心。卻也從另一個(gè)角度來看，趙桓當(dāng)真威望上來了，這倆位竟然不顧一切，為趙桓分擔(dān)罵名，君臣之間，還真是不一般啊！
    至少趙佶二十多年的天子下來，還沒有一個(gè)臣子愿意如此不計(jì)代價(jià)地維護(hù)……
    趙桓邁著步子，走到了張邦昌面前，伸手將他拉起。
    “張相公，朕說了不問罪便不會食言……剛剛李相公和宗相公都說了看法，朕以為很好，那朕也就說說。”
    趙桓讓張邦昌坐下，而后緩緩道：“朕一直在琢磨著，一個(gè)人，一個(gè)國，何以立身，何以立國？朕思量許久，覺得有兩個(gè)字最重要：尊嚴(yán)！人活一張臉，國家也是如此。千千萬萬的百姓，組成這個(gè)國家，國家的根本是什么呢？是不是讓大家吃飽穿暖，過上好日子？”
    “也是，也不是！在吃飽穿暖之前，還有一項(xiàng)更為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尊嚴(yán)，至少要把國家立主，膝蓋不能彎，骨頭不能軟……要先活得有骨氣，這就是不是嗟來之食的道理。由此可知，當(dāng)初答應(yīng)奉遼歲幣的君臣，便是沒了骨頭，給西夏歲幣的君臣，就是不要面皮！失了大義！”
    “官家！”
    吳敏嚇得跪倒，磕頭作響，涕淚橫流，“慎言啊！”
    趙桓不耐煩擺手，“朕知道，朕是趙家子孫，靠著祖輩的恩澤，才能坐龍椅，君臨天下，否則就憑著朕的本事，恐怕連填飽肚子都難……可即便如此，朕也不能不說真話，不講道理……這便是朕要說的，如果不能滅金，不會恢復(fù)燕云，不能直搗黃龍，徹徹底底雪恥……朕就是個(gè)沒臉的皇帝，你們就是一群誤國誤天下的無能之臣，奸佞之徒！這便是最大的道理！”
    “朕怎么尊重太上皇，表演什么父慈子孝，抱頭痛哭，太上皇也來個(gè)痛改前非，誠心悔過……這種把戲，只能騙騙三歲孩子。朕若果能實(shí)現(xiàn)抱負(fù)，便是對太上皇不假辭色，惡語相向，又能如何？諸公莫非以為唐太宗不是賢君嗎？以唐太宗的功績，便是主動殺兄囚父，依舊是明君圣主。”
    “朕是接了太上皇的爛攤子，便是抱怨幾句，就會有損圣明嗎？張相公，你是不是覺得，朕沒什么圣明可言，所以才經(jīng)不起損耗啊？”
    張邦昌直接癱了，他只覺得呼吸不暢，干脆立刻就死才好……幸虧趙桓沒有專門為難他的意思，話鋒一轉(zhuǎn)，繼續(xù)道：“朕知道，朕的確沒什么圣明可言，兩河還在金人手里，千萬子民陷落，斬?cái)嚯拗肿悖盍焉碥|，便是當(dāng)下的情形。”
    “面對當(dāng)下的局面，應(yīng)該怎么辦？朕的意思就是不惜一切代價(jià)，徹底滅金，實(shí)現(xiàn)九州一統(tǒng)，打出一個(gè)遠(yuǎn)邁漢唐的盛世……到了那時(shí)候，朕臉上有光，也能挺直腰桿做人，便是朕做過什么，也都無關(guān)緊要了。朕沒有閑心在這里婆婆媽媽，也懶得玩什么勾心斗角，爾虞我詐的鬼把戲！”
    “把太上皇推出來，讓他寫賀表，用意如何，朕知道，你們也知道！”
    “無非是借著緩和關(guān)系的名義，緩和朝局，諸如提編一類的斂財(cái)之法能不能廢掉；還有納糧買官的事情能不能停下來；朝廷是不是要反思一下，該不該對武臣那么好……”趙桓呵呵一笑，“朕不妨明說了……不行，朕不會答應(yīng)！”
    “朕清楚，要滅金，要興兵打仗，就要多征收稅賦，老百姓的日子肯定不好過。想拿百姓脅迫朕，讓朕低頭，這也是不可能的。”
    “像以往的大宋，茍且偷安，醉心文治，倒也是商貿(mào)繁榮，人丁興旺，一個(gè)開封城，便是歷代都沒有的繁華。這固然是好的，可是卻不是朕想要的，朕想要的是整軍經(jīng)武，大殺四方……朕要鐵蹄踏平大漠，朕要四夷臣服，朕要疆土遼闊，朕要威加天下！”
    趙桓哂笑道：“朕知道，興百姓苦，亡百姓亦苦。朕要中興天下，必然會連累百姓受苦，朕無從選擇，朕也希望你們不要打錯(cuò)了算盤。”
    “朕這么說，不是讓你們殘害百姓，讓你們?yōu)榉亲鞔酰踔潦谴笏帘P剝，敲骨吸髓……這都不是，朕的意思是要清除掉中間的食利集團(tuán)，鏟除那些不勞而獲之徒。靠著田租，靠著借貸，巧取豪奪，肆意盤剝的吸血之徒，都要受到最嚴(yán)厲的懲罰！”
    “朕要以這些財(cái)賦養(yǎng)兵興國，中興大宋。”趙桓把目光落在了張愨身上，“朕知道，戶部算來算去，還有三千五百萬緡的缺口，朕也知道，有些地方把稅賦征到了靖康十年之后……朕要問你們，錢哪去了？糧哪去了？是不是打量著他們的脖子比金人還硬？”
    “朕既然能誅殺金賊，也能誅殺朝中賊寇……朕在這里把話說清楚了，田賦務(wù)必弄清楚了，需要人手，朕立刻調(diào)撥。現(xiàn)在朝廷已經(jīng)穩(wěn)住了大半的局勢，商賈往來，也要鼓勵(lì)，只要能繳納稅賦，就必須提供方便。”
    “朕希望你們能有壯士斷腕，刮骨療毒的決心。”趙桓轉(zhuǎn)身，抓起桌案上的金杯，高高舉起。
    “朕只送給你們兩句話，金杯共汝飲，白刃不相饒！”
    “從今往后，有再多的難題，爾等也要給朕拿出方略來……如果尸位素餐，無所作為，今日金杯，便是明日白刃！朕說到做到！”
    趙桓目視著所有人，朗聲道：“來，與朕滿飲此杯！”
    群臣看了看桌上的金杯，大眼瞪小眼，敢情官家如此排場，竟然是有目的的，金杯，白刃，這酒還真是五味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