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關(guān)出現(xiàn)這樣的事情,確實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雖然有了張和的提醒,太子看到喪告的時候也被嚇了一跳,他對陳青臨這個名字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說是相當(dāng)熟悉,也正是因為這樣,內(nèi)心從一開始就有了點偏向。
元昭帝看了看他,不大好看的臉色恢復(fù)了一點,壓抑著語氣說道:“殺害上將,為軍規(guī)三不赦,假使不是定北侯無能在先,蒙山就是先斬后奏都可以,元成,這里頭,你可能看出點什么?”
太子毫不猶豫地說道:“兒臣覺得定北侯貽誤戰(zhàn)機,害死前線將士數(shù)萬,罪該當(dāng)死,寧遠(yuǎn)將軍雖然以下犯上,但可以說是先斬后奏,要是后續(xù)查出定北侯有通敵之類的嫌疑,寧遠(yuǎn)將軍不僅無罪,而且有功,他本就是功臣。”
元昭帝的面上露出了一點無奈之色,卻不像是生氣,反倒有些尋常人家老父親看待自家平庸的兒子,有些嘆息,更多的是疼愛,他轉(zhuǎn)而看向黃輕,說道:“重安,你呢,你有什么看法?”
“回圣上的話,微臣以為,定北侯當(dāng)不是通敵叛國,這背后,應(yīng)該另有緣由。”黃輕低下頭,態(tài)度十分恭敬的樣子,說道:“即便近些年定北侯軍功漸少,但舉凡我西北主將,無一不殺西北異族如宰豬屠狗,無一不同西北異族有血海深仇,通敵者,多為朝中不得志之惡徒,軍功不過將爵,年紀(jì)不過四十,至異族方可融入其中,或有身陷囹圄詐降求命者,然定北侯穩(wěn)坐后方,不在其列,定北侯為西軍重臣,家眷俱在京中,沒有通敵的理由。”
黃輕的這個年紀(jì),能當(dāng)著天子的面說出這樣有理有據(jù)的判斷,也實在是很了不起了,元昭帝的臉色卻陡然陰沉了許多,黃輕低著頭,卻也感覺到了綿延開去的低氣壓,心頭頓時有些惴惴不安,不由揣測道,是否因為他事先沒有給太子提示,自己出了風(fēng)頭,讓一向疼愛太子的元昭帝感到不快?
元昭帝自然不是為這個,他沒再去看黃輕,目光落在了太子的身上,他有很多個兒子,其中有像他容貌的,有像他性情的,要論起來,太子是和他最不像的那一個,老六瑞王沒出生前,倒還有個像皇后的理由,可老六生得和皇后一個模子里刻出來似的,好像再沒了疼愛太子的理由,可在他的心里,并不是這樣算的。
一個從出生起就光芒萬丈的太子,長相和他像了一半,和他敬之愛之的皇后也像了一半,性情卻誰也不像,能讓人很輕易地聯(lián)想起,這是他們結(jié)合誕下的兒子,而不是他們的復(fù)刻品。
性情莽撞,脾氣大點,也沒有什么,自古以來有成就的君王,很少有太過溫吞的,反倒是那些工于心計的皇子們不討他的喜愛,他知道太子是個普通人,沒什么城府,能到今天這地步,離不開外戚和臣下,可太子也是他的嫡長子,他坐擁天下,自然也有決定這天下給誰的權(quán)力,這權(quán)力甚至比享受這天下更讓他迷醉,讓他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何謂天子。
他的臉色突然變差,只是因為他似乎看到了未來,聰明的外戚把持著朝政,他疼愛的長子變成提線的木偶,他寵愛的孫兒被外戚雕琢成他們想要的樣子,那這天下,還是他所想看到的天下嗎?為太子找這樣一門本就顯貴又沒什么把柄的姻親,是否是他做錯了?
元昭帝的考慮在場眾人沒一個想到的,黃輕即便天賦過人,也沒有到走一步看五十步的境界,太子更是疑心是不是自己的回答太蠢,惹了父皇生氣。
“罷了,這事到底和你們沒什么關(guān)聯(lián),朕想在新任淮南道御史上任之前考考他,就再交給顧文卿去辦吧。”元昭帝拍了拍太子的肩膀,似乎有些別的意味,說道,“你好好看著,從頭到尾看著,就夠了。”
太子不明所以,但想一想,顧氏是陳家的姻親,父皇的偏向?qū)嵲谑呛苊黠@了,不由得替陳青臨松了一口氣,轉(zhuǎn)而又眨了眨眼睛,想到了什么,但還是沒說出來。
隔日顧嶼就得到了這門差事,前線的事情又是上一世沒有發(fā)生過的,事情的軌跡已經(jīng)不再按照他所熟知的方向而行,假如換個人來,失了先機,肯定惶恐不已,但顧嶼只是蹙眉思考了一下其中的變化,更多的則是放在了這件事本身上。
上一世,瑞王是在獲取到了足夠的勢力支持之下,發(fā)覺鎮(zhèn)國公府無用,又憑借著妻族之便,圣心之利,毫不猶豫地用鎮(zhèn)國公府的倒臺換取了足夠他一爭江山的政治資源,定北侯地位穩(wěn)固與否,實在不是他需要操心的事情,所以并沒有飛鷹關(guān)死戰(zhàn),陳青臨是順順當(dāng)當(dāng)在七日內(nèi)等到了定北侯的救援,軍功則被定北侯用春秋筆法劃拉去了大半,這是小事。
而這一世,明確了鎮(zhèn)國公府不會倒向他,能靠的勢力只剩下定北侯一家,瑞王不急才是怪事,而按照瑞王的算計,何以在穩(wěn)固定北侯地位的前提下再給鎮(zhèn)國公府添一樁煩心事?唯有陳青臨戰(zhàn)死,失卻飛鷹關(guān)。
不得不說這個計策又狠又毒,他唯二沒有算到的就陳青臨善戰(zhàn),定北侯善妒,壓軍功賞封和武將地位本是國策,定北侯正處在新舊將領(lǐng)換代的夾縫中間,老將難封,新將上臺,假如沒人提醒,他也就會按照上一世的路子,至多背地里黑點陳青臨的軍功,其實落在明眼人的眼里,就跟笑話一樣。可一旦被人提醒,越是看陳青臨死守關(guān)隘,他就越是妒忌,越是不想發(fā)兵救援,乃至于越拖越讓自己騎虎難下,最后拖到飛鷹關(guān)近乎全軍覆沒。
從拿到這門差事起,顧嶼的心里就開始了盤算,盤算的結(jié)果是,陳青臨還有救,定北侯死前昏招頻頻,人要是還活著,自然還能為自己辯解一二,可如今死無對證,就是污他通敵叛國都有人信,想怎么編排就怎么編排,只是要想一個萬全之策。
顧嶼和鎮(zhèn)國公商議了一下,還是決定不把這件事情告訴陳若弱,一是怕她憂思過度傷了身體,二是陳青臨暫時不會有什么事,告訴了她也只是徒增煩憂而無實際。
陳若弱最近胖了不少,她原本也不輕,懷了孕之后更是飯量大增,臉上圓了一圈,肚子上除了顯懷的部分,也添了不少肉,胳膊腿上都圓了一點,大約也只有看在顧嶼眼里,還是那副根骨勻亭的少女模樣,喜鵲勸過好幾回都勸不動,陳若弱該吃沒少吃,只是勉勉強強松口答應(yīng)每天多走一點路。
府里那個癡傻老廚做菜比她自己做菜好吃多了,這就更導(dǎo)致了陳若弱的變胖,陳若弱被顧嶼扶著慢慢地走出門,一邊嘀嘀咕咕地抱怨著,顧嶼替她攏了攏散亂飛舞的發(fā)絲,失笑道:“要是手藝好也是罪,那夫人是不是也該被關(guān)起來?”
陳若弱噘嘴,她的肚子比常人大了一圈,腿上的水腫也比別人來得快些,走路的時候更是別扭,幾乎大半個身子都靠著顧嶼,她其實連動彈都不想動彈了,連顧凝都知道她行動不便,從等著她上門開解自己,到主動過來找她說話,都分不清是誰在開解誰了。
“不過張老他真不是御廚?”陳若弱問道:“就沒查過戶籍什么的?他做的很多菜式我看都是宮菜的花樣,人都癡成那個樣子了,用料還那么舍得,不是宮里出來的,也是哪家貴胄丟的吧?”
張老就是那個管事安置下來的老廚子,陳若弱去后廚見過幾回,沒上灶臺之前就是個癡傻老頭,一上灶臺老頭人就變了,看著都清醒了一點,有一回模模糊糊提到自己姓張,陳若弱就叫他張老。
顧嶼沒大在意,不過也讓人去查過,道:“宮里的御廚人數(shù)都是定死了的,近十年都沒有變動過,十年前倒是有兩名御廚告老,但都是歸鄉(xiāng),官府里有去向,人也沒有癡傻,還有一位得罪了人,被發(fā)配西北,至于貴胄人家,哪有仿宮菜的廚子……”
他說著,卻頓了一下,尋常貴胄人家自然不敢,可京中的貴胄不止勛貴重臣,還有皇親,就他所知,幾位出嫁多年的公主,府上就有從宮里調(diào)配出來的御廚,為避諱自然不能再做宮廷菜式,但御廚做慣了宮廷菜,強學(xué)別的也做不像,唯有把自己會做的菜式稍加改良,或改變滋味,或改變相貌,這還是當(dāng)初一位寡居的公主舉辦賞荷宴時,無意間對客從們提起的話。
陳若弱倒是更奇怪了幾分,不過她也沒有再問下去,靠著顧嶼一邊走,一邊笑說道:“那個得罪人的,肯定就是我?guī)煾噶耍褪谴驅(qū)m里被發(fā)配出來的,御廚人數(shù)這么嚴(yán),那張老不是御廚出身,保不齊是他也像我一樣,有個御廚師父呢!”166閱讀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