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虎冷著臉攔在門前,彩悅幾次想從他身邊過去都被攔得嚴嚴實實,面上的笑卻沒停過,紅仙性急,擠擠挨挨過去,抬手就想敲門,被一直站在邊上不動的周豹一把捏住了手腕。
周豹手勁大,但他不是對柔弱女子下重手的人,有意地放輕了一點力道,卻不曾想紅仙居然趁勢痛叫了起來,邊叫還委屈地直哭,顧嶼在房里聽見動靜,放下手里的書,擰眉說道:“周虎,發生什么事情了?”
“回公子,沒什么事,徐大人送來的女人吵著要進來見公子,小人這就把她們趕走。”周虎抬手扼住紅仙的脖頸,瞇著瞎眼,四平八穩地回道。
彩悅咬牙,這人的話說得很是陰損,徐刺史送她們過來,打的是丫鬟的名義,至于之后伺候床笫,最壞也是個姬妾,他把話給說破,那就成了旁人送的戲子歌姬之流,哪有安安穩穩進后宅的道理。
她細細彎彎的柳葉眉蹙了起來,似乎是下定了什么決心,穩了穩腳步,語氣急促中又帶著絲絲縷縷的嬌柔,還有一分被惹惱的薄怒,“欽差大人,婢子們雖然卑微,也是清清白白好人家的姑娘,入得內院,只是來見一見主子,欽差大人既然不想見婢子們,又何苦讓他,讓他……羞辱我們?”
顧嶼有些奇怪,讓翠鶯去把門打開,正巧這時周豹在推搡一個瘦弱少女,門一開,那少女就驚叫一聲,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欽差大人!婢子們實在不知做錯了什么,徐大人命我們在官驛伺候,可夫人只讓我們打掃外院,如今就連來給大人請安都要遭受這樣的侮辱……”彩悅咬了咬下唇,眉眼微低,朝著內堂里看去,正好撞上了顧嶼投來的視線。
方才欽差前呼后擁進門,她在人群中壓根就沒看清楚相貌,聽說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也沒什么綺念,這種富貴子弟她見得多了,憑他有財有勢,到了床榻上,還不都是要尋歡作樂的男人,只不過比起揚州城里的那些更貴一些,是個打京城來的公子爺罷了。
可她沒想到的是,這京城來的公子爺相貌竟然會生得這么俊,不是尋常富商公子的肥頭大耳,也不是官宦子弟常有的紈绔浮膩,簡直就像是古籍里走出來的翩翩君子,看人的眼神似乎都帶著繾綣的溫潤之色。
“既然夫人讓你們在外院打掃,沒讓你們進內院請安,你們又為何要進來?”顧嶼走了出來,看了看地上還倒著的少女,對周豹吩咐道:“呼吸還算平穩,去給她請個大夫,其余的人可以離開了。”
彩悅起初沒有回過神來,等到反應過來,卻也不像方才那么急于表現了,她微微地低下頭,語氣里帶了一絲柔媚,款款下拜道:“婢子替這位妹妹謝過欽差大人,夫人確實沒說讓婢子們進來給大人請安,是婢子自作主張,婢子的錯。”
顧嶼看了她一眼,彩悅的相貌是這些丫鬟里最出挑的,說話舉止也不像個普通丫鬟,要不是身上的打扮,幾乎像個小門小戶的小姐,約莫是這些丫鬟里的管事,于是就點了點頭,對她說道:“下不為例,都回去吧,以后沒有吩咐,不得擅闖。”
彩悅柔聲應下了,微微抬起臉龐,又看了顧嶼一眼,她的眼神是打小練出來的,盈盈一瞥欲語還休,又似秋波照水,明媚動人,一等瘦馬兩千兩白銀,她的身價是這一批瘦馬里最高的,一個人的身價就抵得上十個紅仙了。
若是別的什么男人,被這一眼掃過去,十個里有九個得像被貓爪撓了心,兩三日茶飯不思,可顧嶼卻只是微微地蹙起了眉頭,轉身回去了。
喜鵲氣鼓鼓跑到下廚的時候,陳若弱正在切菜,官驛里有專門的下廚,院子里的倒是沒人,里頭的食材應該是每日更換的,都很新鮮,陳若弱就接了過來,教她的師父能把極嫩的豆腐塊切成發絲粗細的豆腐絲,入水之后根根分離,她沒那個手藝,倒也有幾分名廚的架勢。
新鮮的魚去鱗去骨,順著紋理切絲,再切丁,反復四五次就能去除里頭的細刺,之后用刀背把魚肉丁拍碎成糊,用湯匙刮出一個個小魚丸來,滑進高湯里。
魚丸愛熟,煮的時間不能過長,過長就失了鮮味,口感也會變得軟爛稀糊,陳若弱正盯著鍋掐火候,喜鵲叫叫嚷嚷的聲音就從外頭傳了進來,“小姐,小姐!發生大事了!”
“亂叫個什么,讓人聽了像什么樣子?”陳若弱一手拿著菜刀,另外一只按魚的手在抹布上擦了擦,漫不經心地說道:“能有什么事,把你急成這樣。”
喜鵲氣喘吁吁地叫道:“是那個徐大人,他沒安好心,送那些丫鬟是來給姑爺暖被窩的,小姐你沒看見,那里頭有個長得特別漂亮的……”
陳若弱的手里還握著菜刀,聽了這話,手猛然緊了緊,問道:“姑爺他說什么了?”
喜鵲才回過味就跑來告狀了,哪里知道姑爺是個什么反應,頓時卡了殼,落在陳若弱的眼里,就是欲言又止了,她手里的菜刀越發緊了緊,深吸了一口氣,“我去找他。”
顧家雖然有不得納妾的家規,可如今的風氣擺在這里,沒有妾還能有不入妾籍的暖床丫頭,沒名沒分的偏房外室更多,她原先沒怎么期望過嫁個好人家,所以對這些沒什么感覺,可現在,現在……她是真的想和顧嶼好好過日子的。
夫妻兩個過日子,怎么可能容得下第三個人,別說是妾,就是顧嶼在外面應酬睡女人,她也不準!
陳若弱這么想著,走路的步伐越來越快,最后直接提起了衣擺跑回了內院,她手里還握著沒來得及放下的菜刀,進內院的時候,幾個護衛連忙給她讓開了路。
周豹去給那個昏倒的少女請大夫,周虎瞇著瞎眼仍舊守在內堂外,見到陳若弱氣喘吁吁地跑進來,目光落在她手里的菜刀上,停頓片刻,低頭道:“夫人,方才的事情……”
“沒事,我就是和他說幾句話,和剛才的事情沒有關系,我想說的是以后。”陳若弱緩了一口氣,對周虎擺了擺手,推開了內堂的門。
顧嶼才聽見外間的動靜,陳若弱就已經走了進來,她穿著從下廚那翻出來的臟兮兮的罩衫,一身的油煙氣,頭發還散了一點,落在顧嶼的眼里卻是萬般可愛,讓他忍不住彎了彎嘴角。
“夫人這是……興師問罪來了?”他面上帶著笑意,陳若弱的臉色卻沉了下來,目光十分嚴肅地盯著他看。
無論看過多少次,顧嶼的眼睛還是好看得讓人驚艷,陳若弱深吸了一口氣,別開腦海里多余的念頭,惡聲惡氣地說道:“你果然知道徐刺史送過來的是什么人,我不該來興師問罪嗎?”
這下顧嶼的微笑變成了苦笑,上輩子到最后,誰都知道他的經歷和脾氣,自然不會有人上趕著來給他送女人,要不是那個女人神態輕浮,他幾乎沒反應過來這一層意思。
陳若弱更氣了,她也沒經歷過這回事,現在倒是回過味來了,誰送丫鬟會送一群那么漂亮又鮮嫩的姑娘,她不懂,男人倒都是該懂的,顧嶼的笑讓她的心里更加沒底了,只是雖然沒底,但她還是挺直了脊背,眼神直直地對上了顧嶼的眼睛。
“我不管別人家是什么樣的,反正在我這里,你不能有除我之外第二個女人,這些丫鬟你要想留著,那就給我一封休書好了,你要是還想和我好好過日子,那就把她們哪里來的送回哪里去,以后也不準有別的心思。”
似乎也覺得這話有些過分了,陳若弱抿了抿唇,卻沒有退讓的意思,又道:“這都是我能做到的事情,不能因為你是個男人,我就不能要求你也這樣,我對你從一而終,你也要對我一心一意,這是我的想法。”
顧嶼幾乎有些怔怔地看著陳若弱,無論是前世今生,這都是他第一次聽到她這樣坦誠而又直白的話語,落到別人耳朵里,這些話毫無疑問是脫離時代,離經叛道的,可他卻覺得,這似乎應該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見他不言語,陳若弱的心里更難過了,她不怕被休,也不怕什么閑言碎語,可這會兒怎么就這么難過呢?她認識這個人也不過是幾個月的事情,誰離了誰還不能過活了,又不是非他不可。
心里這么想,可越想越難過,越難過越委屈,她的眼眶微微地發紅了起來,強撐著不想在顧嶼面前示弱,她轉身就想要跑走,下一刻卻落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里。
“夫人說了那么多,怎么就不肯聽文卿的回答了?”166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