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軍中突然流行一種說話方式,就是把任何事情都分為兩種:好消息和壞消息。
起初是探子在匯報軍情的時候經常用到,比如:報!好消息,黃忠在雒城大敗敵軍!再比如:報!壞消息,龐軍師死于落鳳坡!后來一些兵士沒事便在平日里也常用這種方式說話聊天。比如倆人一塊吃飯,甲說:好消息,我剛在菜里吃到了一塊肉。隔了一會乙說:壞消息,我在飯里吃出了一粒沙子。
要說一種東西流行起來可真是城墻都擋不住,在很短的時間內,全軍上下幾乎開口便是好消息壞消息,一時間弄得如果有了不好不壞的消息都沒法開口的地步。甚至連一向沉穩嚴謹的軍師都跟上了潮流。那天演練陣法的時候,軍師總結發言如下:
好消息,我們今天這套陣法大家演練得不錯!壞消息,有個別軍士的動作不夠整齊。好消息,今天主公說他要親自來觀陣。壞消息,由于主公身體不適改為臥床休息。好消息,明天我們將繼續演練第四套陣法。壞消息,昨夜我夜觀天象發現今天可能有暴雨……好消息,我帶了傘。壞消息,怎么……下的是冰雹?
要說這流行的東西未必是好的,反正我是越來越不適應這種說話方式了,累不累啊。
有一天,魏延愁眉苦臉的來找我,進門就開始長吁短嘆。我挺納悶,魏延最近經子龍介紹認識了一個女人,好象叫如月,倆人情投意合如膠似漆,把魏延給美的,那張蔫巴臉經常笑得跟菊花似的,今兒這是咋的了?
魏延嘆了一口氣說道: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先聽哪個?
先來好的吧。
好消息,如月懷孕了!
哇,我叫了一聲:恭喜啊!
卻聽魏延繼續說道:壞消息,孩子他*的不是我的!
隔了幾天,子龍興沖沖的來找我,他最近泡的馬子叫如霜,我還跟他們吃過兩次飯呢,倆人在一起也有三個月了,按子龍以往的記錄來看,差不多也是到分手的時候了。不過按子龍的個性來說,一般都是泡上容易分手難,不曉得他來找我是不是想告訴我這個。
誰知子龍一進門就喊道: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先聽哪個?
我猶豫了一下,有了魏延的那次,我還是先聽壞消息吧。
壞消息,如霜懷孕了!
啊?我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這算壞消息啊?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孩子不是我的!
我*,我差點沒背過氣去,同樣的事在子龍和魏延身上發生,他倆的反應卻有天壤之別,你說同樣是生活在一起的倆兄弟,做人的差距咋就這么大涅!
送走了子龍,我心里又開始嘀咕一件事,這倆野孩子到底是誰的呢?
大哥近日心血來潮,見什么好什么,自己經常說什么人生苦短啊時不我待啊之類的話。
先是跟著軍師練了一陣子書法,說是可以修身養性,一時間滿院子里都貼著他的作品,跟小孩兒的尿布一樣。誰知不到半個月他便放棄了,理由是書法這東西過于沉悶,容易消磨人的斗志。
后來他又找到二哥,準備練練大關刀,這次的理由充分得很,全民健身強身健體嘛。二哥一向是個認真的人,見大哥要學,把看家底兒的招式都拿出來了,大哥穿一身短打,手持一把木制的大刀,儼然一副看家武師的造型,在演武廳內拉開架式,一招一式的倒頗有些大家風范。
這次堅持的時間比較長,將近有一個多月,后來那股子勁頭過去了,便不再去找二哥練武了。二哥卻也實在,兩天沒見大哥來練刀,主動登門去找他,大哥支支吾吾地推說自己身體不適近日犯了痔瘡才搪塞過去。后來子龍把這個故事的結尾又演義了一句,說二哥出得門來,仰天長嘆了一句:唉,可惜了如此一個練武奇才啊!
最近這陣子大哥開始養鳥,要說起來這事還是魏延給惹的。有一天魏延騎馬去山上溜圈,回來以后便帶了一只鳥,這鳥我們都不認識,藍脊背紅翅膀,頭頂一撮白毛,尾巴卻又是黃的,叫起來千折百回,煞是好聽。大哥見了喜歡得緊,命人精心打造了一個籠子,每日里親自喂食喂水,連上朝都隨身攜帶,簡直比親生兒子還要寶貝。
我對大哥養鳥沒什么看法,我一直比較擔心大哥會來找我學丈八蛇矛,后來他終于也沒有來,看現在他養鳥養得過癮,想是他習武的興致已經過去了吧,私下還有點慶幸。
忽有一日,都快半夜了,馬超氣喘吁吁地來到我房間里,面色蒼白。進門后他見左右無人,從懷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個東西放在桌子上,我一看不由得大驚失色,原來竟然是大哥的那只鳥,而且渾身臟兮兮的已經死了!我忙問這是怎么回事。馬超緊張得聲音發顫,說了好半天我才明白。原來馬超家里養了一只貓,晚上馬超要睡覺的時候發現貓在玩一個東西,過去一看,玩的居然是大哥的鳥。你說現在怎么辦,你說現在怎么辦?馬超在我屋子里走過來走過去。
怎么辦呢?我撓著頭想了半天,如果是我呢,我就去對大哥說實話,貓干的又不是你干的嘛,大哥又不能對一個畜生怎么樣。不行,絕對不行!馬超斷然回絕了這種方案。主公即使嘴上不說什么,但難免會對我有所記恨。
那你說怎么辦?我是想不出再好的方法來了。我雙手一攤。
有了!馬超忽然面上一喜,七手八腳的開始忙活,先弄來一盆水,把鳥放進去洗刷了半天,然后用毛巾仔細地擦干,又用梳子把羽毛梳理得整整齊齊,然后對我說,三哥,我趁天黑把鳥偷偷放到大哥的窗下,這樣大哥只會想到或許是鳥從籠里逃掉不小心撞到窗戶上死掉了,你說這個主意怎么樣?
好主意,我怎么就沒想到呢?看起來馬超的確比我聰明得多啊。
第二天,天還沒亮,忽然聽到外面大呼小叫的,我連忙披上衣服出去,卻見一群人圍著大哥,大哥手里拿著那只鳥,嘴上喊道:見鬼了!見鬼了!昨天晚上它死了,我親手把它埋在后山上,今天它竟然整整齊齊的躺在這里……
的確是見鬼了,不過我卻知道那個鬼是誰,我強忍著笑回頭看了一眼馬超,只見他張大了嘴巴,伸著舌頭,活象個吊死鬼。
還是軍師的那句話正確,用錯誤來掩蓋錯誤的話,得到的或許只是荒謬。
軍師說,人生就象一頭拉磨的驢子,只能蒙著眼睛不停的向前跑,否則就會挨鞭子。
這讓我想起了我的理想。我小時侯的理想是做一名非常出色的泥瓦匠,長大以后我成了一名非常出色的屠夫,而現在我基本上算一名非常出色的劊子手。
這種變化一是說明了世事難預料,二是說明了理想和現實之間的差距是很大的,三呢,
本來沒有三了,但魏延經常說我什么事都說不出個一二三來,因此我要加上個三湊個數,顯得整齊一些。
我小時侯之所以立志做一個泥瓦匠是有原因的。有次下雨把我們家的院墻淋倒了,我父親當時已經不在了,因此砌墻的任務便落到了我頭上。我在砌墻的時候找到了久違的樂趣,要把那些大大小小千形百狀的石頭壘成厚度均勻兩邊光滑的一堵墻,這不僅僅是力氣活,也不僅僅是技術活,這分明是一門高深莫測的藝術啊!于是當墻砌完以后我基本上已經把我的偉大理想定下來了。
可等我大到應該養家糊口的年齡時,我并沒有成為一名泥瓦匠,主要的原因是當時泥瓦匠的數量過大,而蓋房子砌墻等工作又太少,為了生存,我只能放棄。
選擇殺豬最主要的原因是可以有肉吃,而且我去學殺豬的第一天就有人說,瞧瞧你長的這模樣這塊頭,不殺豬真可惜了。后來我自己對著鏡子看了半天,發現他們說得很對,既然上天把我長成殺豬的模樣,那我就得去殺豬,上天的安排最大嘛。
其實我殺豬絕對是有天賦的,在很短的時間內我就掌握了所有的技巧,并且從沒失過手。當時殺豬都是有講究的,一般差不多的屠夫都要求一刀拿下,倘若第一刀沒殺死,那就非常掉架。我見過這么一次,當時那個屠夫也算赫赫有名,外號叫作王一刀。
在眾人把豬綁好了以后王一刀神態自若地放下茶杯拿起屠刀,到了豬跟前,擺了一個很象白鶴展翅的造型,然后出手,收刀,一氣呵成面不改色,那豬連一聲都沒出,眾人齊聲喝彩。王一刀得意洋洋地端起茶杯繼續喝茶,幾個人圍過去給豬松綁準備忙活開膛剝皮,忽然聽到一聲尖叫,見一龐然大物從人群中直沖出來,噼里啪啦的不知道撞翻了什么東西,箭一般地往西跑了。眾人愣了一會,發了一聲喊,開始追。
這時有人發現王一刀倒在地上,扶起來一看,被豬撞斷了兩根肋骨,而那頭豬最后在數里外找到了,口吐白沫是活活累死的。于是后來眾人給王一刀改了個外號叫王一累。
我現在改行殺人,但經常在殺人的時候想起當年殺豬的情形,丈八蛇矛刺進對方的身體內和殺豬刀割斷豬的動脈的那種感覺其實差不多,同樣也有一大群人等著給你喝彩或者看你的笑話。
就我從一個泥瓦匠變成了一個將軍這件事來說,在很多人看起來我是很幸運的,或許會有一些人把我當成一個正面的教材來教育那些不知上進的孩子。但我自己卻沒覺得很自豪,相反還有些失落,因為我經常做夢夢到我是一名快樂的泥瓦匠,想象著自己親手砌的一棟棟房屋,其興奮程度遠遠超過了于百萬軍中取敵將首級。
子龍給我講了個故事:有一次我們行軍路過鄉下,看到一位老農把喂牛的草料鏟到一間小茅屋的屋檐上,感到奇怪,于是就問道:“老伯,你為什么不把喂牛的草放在地上讓它吃?”老農說:“這種草草質不好,我要是放在地上它就不屑一顧;但是我放到讓它勉強可夠得著的屋檐上,它會努力去吃,直到把全部草料吃個精光。”
子龍說,我們很多人都象那頭牛,都很在意那些遙不可及的東西,而對于已經到手的卻不屑一顧。
如此說來,假設我當初真的當了泥瓦匠,看到一個耀武揚威的將軍路過時,必定也是羨慕不已了。這么想著,我覺得心里舒服多了。
蜀中的這個夏季熱得要命,不穿衣服坐在那里汗都不停的流,一天到晚后背總是濕漉漉的。樹葉子都是蔫巴的,門前的石板上居然可以煎雞蛋。
晚上能稍好一些,但也熱得睡不著覺,我拿一把蒲扇出門乘涼,看見魏延蹲在門口,舌頭伸出老長,嚇了我一跳,我說魏延你伸著舌頭干嘛呢?魏延說我在散熱呢。
我忽然想起當年我養的阿黃一到夏天也是這個樣子,于是我也張嘴伸出舌頭哈哈了幾下,發現還真的管用哦,于是我和魏延并排蹲著,張著嘴哈哈的吐著舌頭,月光照在我倆身上,留下兩個很奇怪的影子。
天一熱,人的脾氣就變得暴躁。我最近三天已經摔了七個茶杯五個飯碗兩個酒壇子,弄壞了兩張椅子三把蒲扇外加一個馬鞍子,打了四個士兵共計一百零八鞭子。弄得幾乎沒有人敢靠近我,我感覺我無時無刻不在發火,我咒罵著這該死的天氣,魏延說我氣急敗壞的樣子象只黑色的母雞。
其實他的脾氣最近也好不到哪兒去,有次他乘涼時有只螞蟻趴到他腿上,他跳將起來踩了三十多腳,末了還親自往螞蟻洞里撒了一泡尿。
就連平日里穩文爾雅的子龍都受不了了,他最惱火的是這種鬼天氣讓他無法泡妞。說的也是,你說倆人要是往一起這么一抱,渾身濕漉漉的象兩條粘稠的蛇攪在一起,確實讓人意興闌珊。沒有了女人滋潤的子龍整日里垂頭喪氣如同門前那棵老柳樹。
最可笑的是二哥,一把大胡子象圍了條毛圍巾,他又舍不得剃,于是你會看到他每每用手擼一下胡須,擰下一把一把的汗水。不過惟一的好處是再熱他依舊是面不改色。
奇怪的是我們熱成這樣,軍師卻好象一點都不熱,他依舊穿著他那一身棉布道袍,不緊不慢地搖著鵝毛扇子,邁著四方步在烈日底下溜達著,額頭上一滴汗都沒有。這讓我們羨慕得要命,有一次我忍不住問他,為什么你不出汗呢?軍師微微一笑,說道:心靜自然涼。
切,我才不相信呢,我晚上睡著的時候心夠靜了吧?可醒來的時候下面的草席都跟被水浸過一樣。我覺得軍師肯定是在敷衍我,不跟我說話。對了,會不會是他穿的那件道袍有什么玄機呢?想到這里我便大大咧咧地跟軍師借道袍穿,軍師愣了一下,哈哈大笑了幾聲把道袍脫了給我,我穿上雖然小了點,但也對付著能穿。
一天下來,道袍不知道濕了多少次,我只覺得比以前還要熱,并沒有覺得涼快。原來這道袍也不過就是普通的袍子而已。
有一天半夜我從夢中醒來,忽然覺得渾身發冷,我翻箱倒柜地把冬天的被子找出來蓋上,依然覺得冷,上下牙都得得的響,我知道我是感冒了,不過我卻很開心。第二天一早,我掙扎著爬起來,把最厚的衣服找出來,披著斗篷,帶著帽子,臉色蒼白卻又得意洋洋地在人多的地方走來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