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做了一個夢,夢到一片一望無際的草原,藍藍的天,白白的云,我在草地上跑來跑去,忽然看見大哥二哥他們朝我走來,我大聲地叫他們,他們卻自顧自地走了,我一回頭,猛地看到自己長著一條尾巴,再仔細一看,自己竟然變成了一匹馬,我大驚失色,拼命的大叫,發出來的卻是嘶鳴聲,一急之下于是醒了。
正巧軍師來了,我就把夢說給軍師聽,軍師饒有興趣地聽著,然后說道:翼德啊,你這個夢在很多年前一個叫莊周的人也夢到過,不過他夢到的是自己變成了一只蝴蝶,在花叢中飛來飛去,醒了以后,莊周提出了一個問題:究竟是剛才莊周夢見自己變成了蝴蝶呢,還是現在蝴蝶夢見自己變成了莊周呢?用在你身上的話就是:究竟是剛才張飛夢見自己變成了馬呢,還是現在馬夢見自己變成了張飛呢?
軍師這一番話把我說得云里霧里的,什么呀?我只是做了個夢而已,怎么可能是馬做夢變成張飛呢?這個叫莊周的人是不是腦子有毛病啊?
軍師笑了:莊周可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啊,別的不說,就莊周夢蝶這個典故就夠后人分析幾千年的了。你自個再好好琢磨琢磨吧。
軍師走了以后我越想越糊涂,你別說,這個姓莊的有點意思,我做夢夢到自己是馬,說不定我本來就是一匹馬而做了一個變成張飛的夢呢。照這樣想下去,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一場夢而已,人生就是一場夢?
整個兒一個下午我都在思考這個問題,我在院子里踱來踱去,嘴里念叨著:我是張飛還是馬?忽然墻外傳來一聲厲喝:咄!你是張飛時自是張飛,是馬時自是馬,張飛既是馬,馬既是張飛,多想無益!
我如夢方醒,慌忙出門,轉了一圈卻沒發現一個人,于是對空拜了一拜,說:燕人愚鈍,謝高人指點!
飯也沒吃徑直去找軍師,軍師正在給夫人梳頭,見我進門對我擺了擺手,我見夫人雙目微閉,一臉陶醉的樣子,于是屏住呼吸立在邊上。
好容易等軍師把夫人安頓躺下,把我拉到院子里問:翼德,找我有事?我把下午那人的話對軍師講了一遍。軍師聽罷長嘆一聲:果然是高人啊!翼德,這種問題純屬兜圈子的問題,你既然已經解脫出來就不要再陷進去了。
從軍師家里出來后我很得意,因為臨走時我問了他一句:你說剛才是你做夢夢到給夫人梳頭呢還是夫人做夢夢到你在給她梳頭?我看到軍師的臉色變了,變得很難看。
往回走的時候天已經很黑了,隱隱地有奇異的歌聲傳來:一年老一年,一日沒一日,一秋又一秋,一輩催一輩,一聚一離別,一喜一傷悲。一榻一身臥,一生一夢里……不由得癡了。
軍師派我到劍閣出差,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事,但還必須要去個有頭有臉的人物,而當時二哥子龍他們都有別的任務,于是便讓我去。
本來有一個向導兼隨從,但出發前的晚上我恰好喝高了,而他又恰好在我身邊嘮嘮叨叨的,于是第二天早上他滿頭繃帶的去不成了,我只得單槍匹馬的出發了。
走了不遠我就發現問題不對了,因為我不認識路,只知道劍閣在成都的東北方向,但具體走哪條路卻一無所知。回去再讓軍師給我找個向導?不行,他又該拉長臉問:不是已經給你派了一個嗎?我可不想再跟他辯論喝酒的好處和壞處了。管他呢,鼻子下不是有張嘴嘛,我一路走一路問,不信還走不到劍閣!
順著官道走了大概有半天的路,前面是小路了,而且是好多條,我便隨便揀了一條走下去,沒多遠看到路邊有個小茅草屋,心中大喜,便上前敲門。
開門的是一個矮個兒,一臉麻子,見到我滿臉堆笑地問:將軍有何事?我開門見山地問他:知道往劍閣怎么走嗎?
麻臉矮個兒愣了一下:這個嘛……我是不太清楚,不過我家那頭驢是從劍閣販運過來的,估計它認識路。
我心想,這叫什么事兒啊,人還不如一頭驢知道得多。也罷,你的驢多少錢?我買下來讓它帶路。麻臉一臉的苦大愁深:將軍,這驢我多少錢也不能賣,不是我為難你,實在是有苦衷的,我家里就指望這頭驢拉磨做點豆腐。這方圓幾十里又沒有牲口可以買,你要買走了我一家老小可就沒法活了。
我氣不打一處來,奶奶個熊,不就一頭驢嘛,老子又不是不給錢。可人家不賣又不能真的動粗,想了半天,嘿,有了。我對那麻臉說:小子,這樣吧,我用我的馬換你的驢,這樣行了吧?
麻臉大喜: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出了茅屋,我便上了驢背,你別說這驢雖然身材矮小,但走起來還挺穩當,最重要的是它認識路,不用我指揮,自個兒順著小道屁顛屁顛地走了下去。
眼瞅著天色變暗,我騎著小驢上了一個小山頭,四下看了一下,發現山腳左邊有一處炊煙,于是便一拍驢屁股朝那邊走去。
走近了看見一戶人家,開門的是一老頭兒,我掏出一塊碎銀子說:我今晚在這兒打個尖,你去準備點飯菜。老頭兒接過銀子連聲說:可以可以。老頭兒手腳挺麻利,一會兒功夫就把飯菜弄好了。
吃飯的時候老頭兒問我:將軍這是往哪兒去啊?我說我去劍閣。老頭兒奇怪地看著我說:去劍閣你怎么走到這里來了?將軍你走錯路了。我說:不會吧?我可是跟著驢走的。
老頭兒一個勁地擺手說:錯了,你這樣走就是走一個月也到不了。你相信我,我年輕時沒少去劍閣,前幾年身子骨好的時候還去過一次呢。
我一聽大怒,這死驢子,居然領我走錯路,隨手抄起跟棍子我就要出去打它,老頭兒連忙攔住我說:你跟一個畜生計較什么呀。你別急,我倒有個法子能讓你去劍閣。我大喜:快說。老頭兒對著里屋喝了一聲“阿黃”,一條大狗從里面躥了出來,老頭兒摸著狗頭對我說:這條狗跟我相依為命十幾年了,它肯定能領你去劍閣,不過條件是你得把驢留下,因為我有時要往山那邊運點木炭什么的,以前都是阿黃幫我。
我想也沒想就答應了,驢子既然不認識路要它也沒用。
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我便起身趕路,老頭臨走前摟著阿黃耳語了幾句,那狗竟然跟聽懂似的不住地點頭。我把干糧行李什么的掛在矛上,扛著矛跟著狗一路走下去。
阿黃看起來還真是認識路,一溜小跑幾乎沒有停頓,幸虧我體力好,否則還真跟不上它。
快到中午的時候,來到了一個小村莊,阿黃走到一家門口,竟推開虛掩的門徑直進去了,我覺得有些奇怪,就跟了進去,進門一看,一個婦人立在那里,阿黃竟然圍著蹭來蹭去的顯得很親熱。
婦人見到我居然也不奇怪,低頭對那狗說:阿黃,這個人是你領來的嗎?我更加納悶,就問道:你認識這條狗?那婦人說:是呀,這是我公公的狗啊,它怎么會跟你在一起呢?
我恍然大悟:哦,原來這是那老頭兒的兒媳婦。于是便把經過一五一十地跟她說了,她聽罷笑道:原來如此,此處離劍閣不遠了,將軍趕緊趕路吧。
可阿黃居然不肯走,我怎么攆它都沒用,總是圍著那婦人轉圈,這下連那婦人也為難了,她說:平日里都是公公*的,我也沒辦法指使它。
正在我束手無策的時候那婦人又開口了:將軍莫慌,奴家保證能讓將軍順利到達劍閣。說罷進了柴房,不大功夫抱出一只鴨子來,對我說:將軍要是信得過奴家,就讓這鴨子給你帶路好了,慢是慢一些,但跟它走絕對沒錯。
鴨子居然也能帶路?我長這么大沒經歷過這么荒謬的事,但眼下實在沒招,心一橫,也罷,總比我一個人摸黑走強。于是便趕著鴨子上路了。
那鴨子搖搖擺擺地前面走著,我滿臉無奈地在后面跟著,越走越覺得窩囊,正懊惱呢,忽然從旁邊樹林里竄出一只紅毛狐貍,叼起鴨子就跑,我愣了一下,大喝一聲拎著矛就追。
那狐貍本來行動快捷,但叼著鴨子就跑不了那么快,時不時地還得放下鴨子歇會兒,一直跟我保持著一段距離。也不知追出去多遠,前面有個小樹林,狐貍噌的鉆進去了,我跟進去找了半天也沒找到,別提多上火了,鴨子沒了我怎么去劍閣啊?
從樹林里出來,我眼前一亮,前面居然是一條官道,路邊還有個界石,上面寫著兩個大字:劍閣。當時我那個心花怒放啊,這真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啊。
在劍閣辦完事,他們派人把我送回來。回來后我跟軍師他們說起這一路上的經歷,把他們笑得前仰后合,魏延捂著肚子說:馬換驢,驢換狗,狗換鴨子,你個笨蛋被人耍了還不知道。我摸著腦袋想了半天說:不管怎么樣,我最后還是到了劍閣啊。
軍師晃著扇子說了一句:只要目的達到,手段就是正確的。
二哥最近在看《戰國策》,而且是古裝本,邊上還要有個士兵替他捧著那厚厚的一摞竹簡。二哥看得津津有味,不時的擊節贊嘆。我覺得納悶,就過去問他有什么好看的。
二哥今天看起來心情不錯,就放下書給我講荊柯刺秦王的故事。這個故事我以前大略也聽過,但沒二哥講得這么生動詳細,我也聽得如癡如醉。當講到風蕭蕭易水寒時我血脈赍張,當講到荊柯擲劍不中時我們倆一起拍著大腿惋惜。
聽完了以后我隱隱覺得某處不妥,想了半天終于想到了,于是便問二哥:那秦武陽不是一個勇士嗎?十二歲殺人于市,世人莫敢直視,為何卻在殿前尿了褲子?
二哥摸著那一把視為珍寶的胡子,良久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恰好魏延來了,于是我便問魏延,魏延想了半天憋出一句:他是不是尿急啊?
我們三人一起去問子龍,子龍笑著說:三哥這問題問得好啊,一般人還真不會往那方面去想。要說這秦武陽也不應該是怕死啊,既然決定去了,自然是抱著必死的心態去的,無論成敗都不免一死。但為何不學荊柯大義凜然留個千古俠名呢?實在是越想越想不通啊。最后我們還是去了軍師那里,軍師沉吟了片刻,說了一句:武陽并非畏死,而是畏勢。
這話一出口我們幾個人都面面相覷,何為畏勢?軍師接著說下去:秦武陽只是一個小混混,浪跡于XL社會里,以勇力欺人,在那個階層里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勇士。但到了秦王殿上,面對文武百官以及君臨天下的始皇,在一種強大的“勢”的壓迫下,他的精神垮掉了。
我猛然想起了曹孟德,曹操當年曾懷寶刀去刺殺董卓,卻遲遲未敢下手,終于還是跑掉了,是不是也是畏勢呢?
軍師長笑一聲說道:曹孟德當年若真是下了手對咱來說卻是好事,不過對他自己來說,卻也只能落得個亂刃分尸,何來如今的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威風啊。
停了片刻,軍師又說:當年孟子去見齊宣王,宣王說:“寡人有疾,寡人好勇”,孟子說:“王請無好小勇。夫撫劍疾視曰,'彼惡敢當我哉’!此匹夫之勇,敵一人者也。王請大之!”,其實說起來,無論是荊柯刺秦王還是曹操刺董卓,都只是匹夫之勇而已。
聽完軍師的話后我們都默然無語,晚上喝了點酒后我忍不住想:二哥、我、子龍、魏延,我們幾個整日馳騁于疆場,又何嘗不是逞匹夫之勇呢?都說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但天下眾生又有幾人不是被人擺布的棋子呢?
魏延在跟他的手下們喝酒聊天,我也過去湊熱鬧。酒過三旬,魏延出了個題目,答對的獎勵一個雞翅膀。題目是這樣的:大象有幾條腿?
由于在座的士兵大都是北方人,而且既然出來當兵也肯定不是富裕的主兒,因此他們的回答都很可笑,竟然異口同聲地回答是兩條腿,有一個士兵居然回答是三條腿,我差點沒笑背過氣去。可沒想到魏延居然把雞翅膀給了那個回答三條腿的士兵,在我疑惑的時候,魏延解釋到:他的答案雖然也不正確,但卻最接近于正確答案。
原來有些時候你的回答未必正確,只要比你的敵人更正確一點也就相當于正確,這讓我忍不住想起了周公瑾。周瑜妙計火燒赤壁,讓曹操八十三萬人馬片甲不留,天下聞名。后來軍師曾專門點評過赤壁之戰,他說周瑜此戰一共用了三條計策,都不是上策,但卻都成功了。
首先是蔣干盜書這一計,太多的破綻。試想周瑜如此謹慎小心之人焉能大意到將重要文件放在明處?江東大營把守森嚴蔣干盜書后又如何能來去自如?最不可思議的是曹操見書后居然連審問都沒審問就將蔡張給斬了,按說蔡張二人乃是水軍都督,掌握兵權之人,上來就殺也不符合曹操的性格。但這么多破綻居然也成功了,并非是周瑜計策高明,只能說蔣干和曹操配合得好,一個太愚蠢,一個太糊涂。
第二計是黃蓋的苦肉計,兩軍對壘帶兵反戈者古往今來有很多,但大都是或斬主將或獻城池或作內應,如黃蓋這種在月黑風高之時帶兵投誠者擺明了是突襲嘛。
第三計最荒謬,是龐士元的連環計。把船首尾相連,拿大鐵環拴上,穩是穩了,但那還叫做船嗎?移動都不方便,如何打仗?曹操手下那么多名人智士,難道只徐庶一人看出來了嗎?非也,曹操當時正是躊躇滿志,有點得意忘形的意思,從錯斬蔡張也看得出來。聰明人在這個時候都順著他的意思來,象劉馥那種傻鳥也只能落得個被一槊刺死的結局。曹操本非心躁氣浮之人,但或許是因為雙方實力相差過于懸殊,又或許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軍師到最后說了一句,周瑜這小子運氣真好。子龍后來偷偷跟我說,這話里透著好濃的酸味啊。什么酸的甜的我卻品不出來。
周瑜死了以后軍師很開心,破例喝了點酒,給我們講了一個笑話,跟開頭魏延的那個有異曲同工之妙。說有兩個人去打獵,不巧遇到一只老虎,其中一人便將身上所有的東西都扔掉,把鞋子也脫掉了。另一人說:沒用的兄弟,你就是光著膀子也跑不過老虎啊。前一人答道:我沒想跑過老虎,只要跑得過你就可以了。
跑得過你就不會死,三條腿就有雞翅膀吃,在特定的環境中,你不用做的很完美,只要比你周圍的人好一點點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