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的兄弟,梁山泊專門在半山腰給建了座廟,牌位供里面,香火不斷,取名忠烈祠。
每年過節,宋大哥都要帶著眾兄弟前去祭奠,每次都慷慨激昂,泣涕泗流,有幾次竟然哭昏過去。
眾兄弟無不感動的熱淚狂奔,哀嚎一片,盛贊宋大哥仁義道德,義薄云天,宋大哥趁機醒來,號召大家以埋在地下的兄弟為榜樣,努力殺賊,忠心報國。
我基本不哭,太假!對著幾塊木頭有啥可哭的?況且平常也沒啥交情,甚至叫啥名字都不知道。
我每次都站在一邊觀察眾兄弟的哭相。
魯智深是哇哇大哭,鼻涕眼淚一大把,一邊哭一邊用袖子抹;王矮虎是干嚎,聲音數他高,一滴眼淚都沒有;武松眼圈紅紅的,冷著臉,不作聲;
顧大嫂用袖子蒙著臉,哭的前仰后合,聲音抑揚頓挫,忽高忽低,哭的比樂和唱的都好聽;
孫二娘最逗,趴著身子,撅著屁股,一邊哭一邊用巴掌拍地,聲音拉的老長,不像哭喪,倒像唱戲。
哭,絕對是門學問,不但要分場合,還要分對象。
兄弟老婆死了,兄弟在一邊默默流淚,你嚎啕大哭,不合適,容易讓人誤會。
鄰居孩子被狼叼走了,你要是比他爹哭的還厲害,也不太合適。
宋大哥對哭運用的爐火純青,想怎么哭就怎么哭,哭到什么程度,恰到好處,既能讓人感到他的誠意,也不會讓人誤會。
魯智深這憨貨,每次哭完,宋大哥說結束了,眾人都起身拍拍屁股走了,他還在哭,真他們二百五!
張叔夜在濟州府府尹位子上,一呆就是幾十個年頭,早過了退休年齡,身子也埋黃土半截了,還賴在位子上。
倒不是他主動賴著不走,而是朝廷離不開他,往往朝廷剛下調令,宋大哥就帶著兄弟下山鬧騰,皇帝老兒只好收回成令,讓他勉為其難,繼續支撐危局,發揮余熱。
有次,他都打包滾回老家了,結果新任府尹一天夜里被人黑了,死的忒慘,全家老少十八口,一刀一個,無人幸免。
又調了個府尹來,人還沒認全,全家死絕。
濟州府尹成了燙手山芋,誰也不來,打死都不來,這個可以理解,千里做官只為財,沒必要連命都搭上。
皇帝老兒決定從京東路選一名閑官任職,符合條件的有四名:張吾能,李巨談,王本竹,劉扯丹。
張吾能首先得到消息,連夜上書,說他前年騎馬摔折了腿,如今舊傷復發,不能視事,為免耽誤朝政,特辭官引歸故里。
皇帝老兒假惺惺的慰問兩句,準奏!
李巨談緊跟著上書,說他老娘五年前歸西,朝廷有制,至親去世可服喪三年,他為朝廷大事,一直忍痛堅持工作,喪假一直未用,近來思母日切,心內傷悲,特請假三年,回家守孝,云云。
皇帝老兒氣的大筆一揮,革職滾蛋,同時下詔,無特殊原因,一律不準請假。
劉扯丹一看不妙,急得團團轉,求爺爺告奶奶,上躥下跳,但誰也幫不了他,皇帝金口,豈能出爾反爾?劉扯丹心生一計,牙一咬,心一橫,揮刀把腿砍斷了,皇帝一看,沒轍,只能王本竹了。
王本竹真倒霉,剛花一千兩銀子買了個閑官,本以為填個空缺,好好撈一把,沒想到碰上這么攤子破事。
家里該死的都已死過了,喪假請不了,想來想去,只能玩苦肉計,這廝更狠,拿著板狀照腦袋來了一下,結果力道沒掌握好,不小心把自己拍死了。
濟州府尹也不能沒有人當啊,捕快們天天拿衙門當賭場,十里八村的破落戶,二流子,紛紛趕來下注,熙熙攘攘,吆五喝六,比菜市場都熱鬧,人太多,一桌不夠,“明鏡高懸”的大匾摘下來又湊一桌。
偷盜事件屢有發生,別說偷雞摸狗的,連驚堂木、威武棍都被人順走當了柴火。
皇帝老兒愁得坐臥不寧,茶飯不思,最后,蔡太師推薦了劉義學。
劉義學自幼聰明,過目成誦,被譽為神童,刷新了大宋朝的幾項記錄,十五歲中秀才,十八歲中舉人,二十一歲中狀元,一時朝野聞名。
考的好不一定分的好,劉義學家徒四壁,沒錢上下打點,結果只分到個翰林院編修的虛職,天天拿著四書五經找錯別字,找不到還扣工錢。
看到高廉、蔡九這幫不學無術的花花太歲,竟然坐上知府,心中很不是滋味。劉義學是個碰頭就彎腰的人,他想明白了,要想做官,就得有靠山,但他八輩子打的著的親戚全是窮光蛋,沒啥靠頭,想了許久,決定向領導靠攏。
但領導的馬屁不是好拍的,屁股就那么大,有那么多人在一邊舉著巴掌伺候著,哪能輪得到你?
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得到消息,蔡太師有一個小女兒,名叫蔡十九,失散多年,不知所蹤。
劉義學眼前一亮,要是幫蔡太師了了這樁心病,那他就算傍到大樹,這輩子有奔頭了,況且也不是太難,蔡十九胸前有三顆大痣,好認!
說干就干,他開始了漫長的尋人之路,冬頂寒雪,夏冒酷暑,走南闖北,逢人三句話不到就問人胸前有痣否?為此挨了無數巴掌,臉上都磨出一層老繭,有好幾次都被當做流氓投入大牢。
在陰暗潮濕的牢房里,他咬牙發誓,一定要在蔡太師退休前找到蔡十九。
可能是他的誠心感動了佛祖,三年后,他找到了。
他將蔡十九帶回東京時,正是中秋之夜。
蔡府合家團圓,獨缺十九,一家人正唏噓不已。
這時,劉義學出場了,他矜持著,得瑟著,把十九請了出來。
眾人喜極而泣,稱贊他是蔡家的大恩人。
蔡太師拍著肩膀夸他精明干練,是個人才。
他似乎看到,榮華富貴正在向他招手,前途,一片光明。
這時,意外,發生了
蔡太師的八旬老母,因高興過頭,一口痰沒上來,一命嗚呼。
這下糟了,喜事變喪事,拍馬屁拍出人命來了,大恩人轉眼變成了大仇人。
蔡太師從那之后一直對他心存芥蒂,這不正好濟州府缺人,就把他推薦給皇上。
皇上立馬準奏,但劉義學死活不干,拒不赴命。
皇上一生氣,威脅說不去就抄家問斬。
劉義學沒轍,回祖墳上磕個頭,交代完后事,一路哭哭啼啼的來了濟州府。
劉義學到濟州府當晚,慘死住處,身體大卸八塊,腦袋被砍了十數刀,面目全非,入殮師折騰一整天,都沒把肢節湊齊,最后用笤帚劃拉劃拉,囫圇埋了。
案子是我和武松做的。
那夜,宋大哥派我們兩人下山,取劉義學狗命。
我們到時,屋門四敞八開,打眼一看,客廳中央擺一棺材,劉義學一身斂服,坐在椅子上,旁邊桌子上放一白練。
劉義學對我們的到來一點都不驚訝,只是淡淡的說了句,你們終于來了。
我一愣,隱隱約約覺得不妙,武松反應奇快,大喝一聲:不好,有埋伏,說罷朝窗戶奔去,凌空飛起踹碎窗戶,撲通一聲,跳入窗外的池塘中。
我緊隨其后,也想學他凌空一跳,結果高度不夠,兩腳被窗框一絆,頭重腳輕,一頭栽進去。
爬出來一看,沒啥伏兵,放下心來,我把臉上的淤泥洗掉,武松把耳朵上掛的水草摘掉,畢竟都是強盜圈里有頭有臉的人,得注意形象。
兩人重新進入客廳,劉義學端坐沒動,說沒啥埋伏,早就料到這一刻,希望我們給他個全尸。
我們是講仁義的強盜,同意了。
這廝拿起白練,踩著凳子,在門框上打個結,長嘆一聲,說他從小立志做個好官,上報皇恩、下安黎庶,為百姓伸張正義,沒想到如今卻落個如此下場。
最后這廝大罵蒼天無眼,哀嘆好官難做。
椅子倒地,劉義學身體懸空。
武松嘆口氣,說這廝是個好官,話未說完,只聽咔嚓一聲,門梁斷了,劉義學摔倒在地,呲牙咧嘴。
環顧四周,只能吊屋梁上了,劉義學夠不著,希望我們能幫他把白練掛上去,還說我們幫他上吊的大恩大德他沒齒不忘,若來生有機會,一定幫回來。
話說到這份上,不忙不行,武松站椅子上,我踩他肩膀上,夠不著,他說他比我高,讓我站椅子上,他踩我肩膀上,結果還是夠不著。
折騰了半天,都沒掛上,武松有些不耐煩了,說直接來一刀,他刀法準,一刀扎心臟,也是全尸。
我說還是來一鳥斧吧,對準脖艮,力道掌握好,腦袋掉不下來,頂多流點血,兩人爭了起來。
這時,劉義學臉色蒼白,跪在地上說:你們掐死我吧,太他媽的嚇人了!
我們沒殺他,讓他走了,永遠不要再出現,那個死的,另有其人。
皇帝老兒最后沒轍,只好重金請回張叔夜,讓他鞠躬精粹,爭取死在位置上。
從張叔夜家出來,已是五更天,宋大哥直喊累,問哪里可以休息,我想深更半夜的,客棧都打烊了,整個濟州府,估計只有翠紅樓開著。
朱武說過,陪領導干十件好事不如陪他干一件壞事關系來的鐵。他還編了個順口溜,說什么陪領導工作受累,不如陪他閑扯開會,陪他閑扯開會,不如陪他盡情一醉,陪他盡情一醉,不如陪他貪污受賄,陪他貪污受賄,不如陪他一女同睡。
要不陪宋大哥去逛逛青樓吧。
我小心翼翼的說,這個時辰只有翠紅樓還開著,要不咱去看看?
宋大哥臉一沉,劈頭蓋臉訓了我一頓,說山寨頭領怎么能做這等鳥事?我心想,你他娘的在鄆城縣養小妾時,鳥也沒少干事,現在倒裝清高!
不過這話只能在心里說說,我擺出副慚愧的表情,正要夸他人品高尚,話還未出口,這廝換了副萬般無奈的表情,嘆口氣說,既然沒別的地方去,也只好如此了。
我心中暗笑,生生把話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