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子里溫度高,傅亦琛身上那件棉質浴袍貼在盛思夏身上,意外地令人心安,她漸漸睡著,呼吸清淺,時而翻動幾下,發出細碎的睡音。</br> 萬籟俱寂,冬天的夜晚,是一點聲音都沒有的,是適合睡覺的季節。</br> 傅亦琛幾乎跟她同時睡著,中途又醒過來。</br> 他感覺熱,想把浴袍脫掉,卻覺得不妥,勉強挨著盛思夏睡了會兒,忍不住輕輕碰她的耳朵,手也收緊,輕輕蹭著,不自覺地有了反應。</br> 腦子比先前清醒了些,身體卻更熱,十分折磨。</br> 睡夢中的盛思夏不堪騷擾,她往旁邊躲了躲,輕哼了聲表示不滿。</br> 他輕輕掀開被子,放慢動作離開下床,來到浴室,把剛才迷糊間扔到洗衣籃里的那件灰色平角褲拿出來,洗干凈晾到外面。</br> 墻上的時間,顯示現在是凌晨三點。</br> 溫度計和一干藥品就放在沙發前的茶幾上,他給自己量了溫度。</br> 三十七度五,降下來了,看來今天不用去醫院。</br> 那些藥都散開放在桌上,有退燒的,有消炎的,傅亦琛坐下來,拿起那板消炎藥,不知怎么就揚起嘴笑了笑。</br> 客廳暖氣沒關,不用想,也知道是盛思夏粗心大意的結果。</br> 她總是這樣。</br> 自己都照顧不好自己,昨天卻那樣殷切焦急地照顧他,傅亦琛活這么大,還真沒試過被人哄著吃藥。</br> 或許是因為對象是她,所以感覺不錯。</br> 傅亦琛并不是在這種溫情的環境中長大,他出生在英國,一直讀的都是貴族式寄宿學校,常年和家人分居兩處,他習慣于疏離客套,點到為止的關系。</br> 在他中學時,父母那段因利而合,因厭倦而散的婚姻終于結束,傅亦琛心中沒有波瀾。</br> 母親曾把他叫到房間里,問他想要跟誰。</br> “我平時都住在學校,跟誰都可以。”他當時是這樣說的。</br> 母親伸手,想要摸他的頭發,最后又無力地放下來。</br> “我和你父親離婚,你沒有一句安慰,”她黯然地說:“亦琛,你真的和他一模一樣,太自我,太理智了。”</br> 傅亦琛不說話。</br> 沒話可說。</br> 仔細分辨那種情緒,他其實是反感的。</br> 反感這種私密對話,和越過界限的情緒宣泄。</br> “你是我的兒子,但我從來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母親揮揮手,讓他出去。</br> 自那以后,本就生疏的母子關系,更是漸行漸遠。</br> 傅亦琛在沙發上坐了會兒,又回到房間,客廳雖暖,卻不及盛思夏身上的柔軟熱度。</br> 想要抱著她,把她整個人擁在懷里,也會故意使壞地親吻她露出來的耳朵和后頸,他恢復了精神,在夜里尤其亢奮,他很少試過這樣失控。</br> 不知道這樣廝磨了多久,困意襲來,他好像睡著了,身體卻還醒著,仍不知疲倦。</br> 盛思夏在睡夢中不耐煩地推他,覺得好熱,好像被什么怪物纏住了,她跑也跑不掉,一下子被壓住,怪物兇神惡煞的,眼睛都是紅的,一會兒又變成傅亦琛的臉。</br> 怪物想要吃掉她,她怕極了,怪獸有著堅硬的外殼,攪得她不得安寧。</br> 一覺醒來,天還沒亮,盛思夏卻感覺跟打了場惡戰似的。</br> 她剛睜開眼,稍微動了動,忽然僵住。</br> 終于知道夢里的怪獸是什么了。</br> 還有他的外殼。</br> 盛思夏不安地往旁邊挪了挪,想要避開,可她一動,身邊人也跟著動,他的大手牢牢控制住她,又貼上來。</br> 他被弄醒,聲音帶著晨起的啞,“別動,再睡會兒。”</br> “你不要擠我,往旁邊去點兒。”</br> 傅亦琛還未完全清醒,行動全憑本能,他不僅沒挪地兒,反而連腿也壓上來,那觸感更清晰。</br> 他甚至還無意識地蹭了蹭,說話帶著鼻音,“夏夏,我難受……”</br> 盛思夏從臉紅到脖子,她一下子坐起來,抓起枕頭扔到他頭上。</br> 這下,傅亦琛徹底醒了。</br> 他抹了把臉,在黑暗中緩緩坐起來,有些鬧不清情況。</br> “打我干嘛?”</br> 盛思夏委委屈屈地,縮在床邊,離他特別遠,小聲說:“你耍流.氓。”</br> 他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昨晚的記憶也回來了。</br> “抱歉。”傅亦琛有些尷尬。</br> 盛思夏小聲地“嗯”了一聲。</br> “你過來睡,我醒了,不會亂動了。”他對她保證。</br> 盛思夏緊張地看了被子里一眼,“那你是已經……好了?”</br> 傅亦琛猶豫著要不要跟她說實話,最后還是不想騙她,他說,“沒有。”</br> 看盛思夏閃爍的眼神,他自己難受,還得安慰她,“沒事的,不用管它,自己會好的。”</br> 她慢慢挪過去,睡下來,傅亦琛仰面躺著,和她隔著一拳的距離。</br> 過了一分鐘。</br> “好了嗎?”m.</br> “還沒。”</br> 又過了一分鐘。</br> “現在呢?”盛思夏用腳踢了踢他。</br> 傅亦琛:“……沒有。”說完,他又加重語氣補充道,“你不要一直和我說話,也不要碰我。”</br> “哦。”盛思夏安靜了一會兒,可她沒有手機,又睡不著,眼睛盯著床上那只相間的獨角獸公仔,看得眼睛酸澀。</br> 好無聊哦。</br> 旁邊那人一點聲音都沒有,好像老僧入定,和昨晚上那個失控的樣子大相徑庭。</br> 盛思夏心里癢癢地,又害怕,又好奇,他現在安靜了,她反而想要撩撥。</br> 她又忍不住說話,“傅亦琛,你每天早上都會這樣嗎?”</br> “嗯。”</br> “好可憐哦,那其他時候呢?”</br> 傅亦琛忍住想要欺負她的沖動,故作平靜地說:“還有親你的時候。”</br> “好吧,”她在被窩里轉了轉眼睛,“那再不親了。”</br> 盛思夏說完,等了半天,還以為傅亦琛會反對,卻沒想到,他跟著沉默了許久。</br> 還以為傅亦琛生病了鬧脾氣,正要去哄,他卻在這時開口。</br> “牽手也會。”</br> 聲音比剛才小一些,好像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br> “啊,那不是……”盛思夏在心里默默算著,他們經常牽手,那這樣的話,他該有多受罪啊。</br> 傅亦琛吐出一口氣,“嗯,反正就是這樣。”</br> 這回換盛思夏不說話了。</br> 她把埋在被窩里的頭露出來,蹭著傅亦琛的肩膀,想要哄他,又怕撩起他的火,扭扭捏捏地,不知該說什么好。</br> 也不能怪他,這畢竟是人類正常的生理現象啊。</br> “沒事,我都忍了三十一年了,不差這會兒。”傅亦琛別過頭,吻在她的鬢間。</br> 他現在清醒了,真沒打算使壞,卻因為這個角度,短暫的一瞥,讓他看見盛思夏敞開的衣襟。</br> 傅亦琛立刻別過臉,耳朵有點紅。</br> 看他這樣難受,盛思夏心里軟成一片。</br> 她那么喜歡他,好不忍心。</br> 盛思夏湊近他,紅著臉,聲音嗡嗡地,“要我幫你嗎?”</br> 說完,不止傅亦琛震驚,她自己都快崩潰了。</br> 她在說什么啊。</br> “你……”傅亦琛半是不信,半是好笑,他揉了揉盛思夏的小腦袋,故意逗她,“你會嗎?”</br> 太傷人了。</br> 盛思夏氣鼓鼓地推開他,這個人,好心沒好報,活該他難受!</br> “我不急,你還沒答應我,這樣不好。”傅亦琛靠過來,環住盛思夏,在耳邊呢喃著。</br> 哼,現在清醒了,又開始厲害了,忘了昨晚上是誰跟只大狼狗似的又蹭又親,想要得不得了。</br> 現在又開始裝正人君子了。</br> 她都把傅亦琛帶回了家,睡了她的床,相擁而眠,那天明明也讓傅亦琛親了,還要她怎么才算答應呢?</br> 盛思夏好生氣,心中升起一股怒意。</br> 不著急是吧,不要她幫忙是吧?</br> 她轉過身,攀上他的肩膀,在他的耳朵上輕吻著,最后咬了一下,留下一個淺淺的齒痕。</br> 明顯感覺到傅亦琛顫了一下,溫度也逐漸攀升,呼吸急促起來。</br> 如果接吻和牽手他都會有反應,那么,這樣呢?</br> 在他即將親上來之前,盛思夏靈活地滾到床邊,她跳下床,無視傅亦琛錯愕難耐的眼神,得意地離開了臥室。</br> 洗漱,化妝,盛思夏準備去上班。</br> 臨走前,她回到臥室里,幫傅亦琛量了次體溫,降了一些,她稍微放心,還是囑咐他今天就留在這里,不能去上班。</br> 經過剛才的事,傅亦琛不太想理她。</br> 他靠在床上,神態懶懶的。</br> 盛思夏笑著跳到床上,趴在他膝蓋上,一雙大眼睛沖他眨著,“生氣啦?”</br> 分明是把他拿捏在手,有恃無恐的樣子。</br> 傅亦琛心中有團火無處發泄,這遠比生病嚴重,吃藥也不能解決,這時候,他突然想抽根煙。</br> 他從沒抽過煙,也不覺得這種讓人上癮的東西有什么意義。</br> 或許意義就在于,用這種癮,來治愈緩解另一份難耐,以此才能堅守信仰,與本能對抗。</br> “什么時候回來?”他試圖轉移話題。</br> “下班就回來,大概六點半。”</br> “不能早點?”傅亦琛皺著眉表示不滿。</br> 盛思夏瞥他一眼,“是誰昨天加班到九點來著?”</br> 傅亦琛無奈的笑笑,盛思夏拿這件事揶揄他,他自然無話可說。</br> “對了,要是那個叫徐穎佳的女孩打電話給你,你態度好一點。”盛思夏忽然想起來。</br> “為什么?”</br> 他自認為態度夠好,已經是他能做到的最好,卻不懂盛思夏為何要這么要求。</br> 盛思夏向他解釋了昨晚上那通電話,并說:“她聽見了,應該挺傷心的。”</br> “那又怎樣?”他沒有能力,更沒有義務令其他人開心。</br> 盛思夏搖搖頭,露出一絲傷感,“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徐小姐讓我想起從前的我吧。”</br> 那一次,就算被拒絕,多希望傅亦琛可以溫柔一點啊。</br> 不要突然翻臉,不要那么冷淡,不要趕她走。</br> 哪怕是多分出一點點耐心,告訴她他們不能在一起的理由,當然,她還是會難過,會哭泣,但至少,那個夏天的記憶,不會那么陰暗灰白。</br> 盛思夏離開了。</br> 房間里還留著她的香氣,清甜的,暖洋洋的木質香調,很適合冬天的味道。</br> 傅亦琛靠了一會兒,給姚展打了通電話,讓他送來一套衣服,還有需要處理的文件。</br> 他起床,拉開窗簾,看著外面這個被冬天剝去顏色的世界。</br> 文件堆積在書桌上,傅亦琛有些心不在焉,想起盛思夏離開時的話,又不自覺地想到母親對他的評價。</br> 他是不是真的太自我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