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開著地暖,盛思夏在鞋柜里沒找到可以給張雪妮穿的拖鞋,傅亦琛這里,是他獨立安靜的居所,不常招待客人,連拖鞋也沒準備。</br> 她干脆讓張雪妮脫了鞋,到沙發上坐著玩。</br> 小孩子看見盛思夏剛才鎖門的動作,她緊張地拉著盛思夏的手,“姐姐你鎖門干嘛?”</br> “進屋子,當然要反鎖,不然壞人要進來,記住了嗎?”</br> “可是,哥哥還在外面,還有浪浪!”張雪妮惦記著她的小貓。</br> 盛思夏站在門前,透過貓眼,看見傅亦琛正朝門口緩緩走來,那只貓正乖乖地躺在他懷中。</br> 她安慰張雪妮,“放心,浪浪沒事,一會兒就讓它進來。”</br> 說話間,傅亦琛已站在門前。</br> 他抬手,按響門鈴,然后等待著盛思夏給他開門。</br> 不開不開就不開。</br> 盛思夏穩如泰山,抱著胳膊,悠哉悠哉地站在門后。</br> 從貓眼里,盛思夏看到那只鴛鴦眼的貓,正乖順地伏在他的西裝上,可能是怕冷,毛茸茸的小腦袋拼命往他懷里鉆,爪子扒拉著,尋求溫暖的所在。</br> 她心里忽然產生一個怪異的想法。</br> 怎么覺得這只貓那么像自己呢?</br> 就在這時候,她包里的手機響起來,恰好她看見傅亦琛也拿起手機。</br> 不用問,一定是他打來的。</br> 鈴聲響起許久,盛思夏也沒接,倒是小雪妮,眼巴巴地望著門外,惦記著她的新朋友浪浪。</br> 她嘆口氣,板著臉接起電話。</br> 卻一聲不吭,等著對面先講。</br> “夏夏,把門打開,讓我進來。”他聲線低沉醇厚,聽不出半分情緒。</br> 盛思夏冷靜地問,“這門反鎖了,但拿鑰匙可以開,你的鑰匙呢?”</br> “鑰匙在大衣口袋里。”</br> “你的大衣呢?”</br> “剛才進門的時候脫在沙發上了,你自己看。”</br> 盛思夏問一句,傅亦琛答一句,很好脾氣的樣子。</br> 她就是這樣,傅亦琛越是遷就,她就越是得寸進尺。</br> 從前就是如此,一步步走進他家里,霸占他的房子,還騙到了他家大門密碼,直到今天,鳩占鵲巢,堂而皇之地把他鎖在門外。</br> “好端端的,為什么脫掉大衣,去門外跟人聊天?”盛思夏越發覺得自己有理,這都是他自找的。</br> 傅亦琛:“……”</br> 盛思夏說,“是覺得自己身材棒棒的,不表現一下就浪費了是嗎?”</br> 他低聲笑了,“我可沒這么覺得,是你自己說的。”</br> 男人肩闊腰窄,一身黑色正裝,顯得禁欲十足,又不可冒犯,可不是要出去炫耀一番嗎?</br> 她惱羞成怒,“不許笑,嚴肅一點,你這個態度就不端正。”</br> “好,我嚴肅,”傅亦琛斂去笑容,正對著貓眼,說,“先讓我進來,外面有點冷。”</br> “你要是穿了大衣,現在就不會冷了。”</br> “不是我冷,是貓冷。”傅亦琛動作輕柔,撫了撫懷中的小貓,他修長的手指劃過白色絨毛。</br> 他手指的動作很慢,卻極溫柔,臉上表情冷淡,貓爪子扒拉在他肌肉緊實的手臂上,兼具力量與柔情。</br> 這個對比,平白讓她的心跳了一下。</br> 周身被暖氣包圍,她的后背卻激起一陣戰栗,好像被什么輕輕撫過。</br> 她告訴自己,是看在浪浪的面子上。</br> 盛思夏開門,讓他進來,始終板著一張臉。</br> 浪浪縮在傅亦琛懷中,竟沒有要下來的意思,還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像是極為享受。</br> 真不想承認。</br> 她居然會羨慕一只貓。</br> 傅亦琛先蹲下來,然后松手,讓貓跳下去,真是溫柔至極。</br> 浪浪還挺不舍得離開,蹭著他的褲腿,扒拉著想要再上來,喵嗚喵嗚的叫著。</br> 盛思夏目瞪口呆。</br> 這才幾分鐘時間?他不穿大衣站在門口撩妹也就罷了,居然又輕輕松松收服一只貓,真是人間禍害。</br> 這也太不像話了。</br> 遠離,必須要遠離。</br> “雪妮,還不快來把貓抱走,我們要回去了。”盛思夏故意這樣說。</br> 張雪妮“哦”了一聲,從沙發小跑過來,將浪浪抱進懷里,一只手拽住盛思夏的衣角。</br> “等會兒,”傅亦琛走進廚房,倒了一杯飲料,放在茶幾上,對張雪妮說,“你先喝點東西,坐一會兒,待會兒再送你們回去。”</br> 張雪妮很聽話,乖乖坐下。</br> 她覺得這個更像叔叔的哥哥,雖然好看,卻不太親近,對于他主動示好的行為,她很是受寵若驚,自然聽話。</br> “我的呢?”盛思夏朝他伸出手,“我也要喝。”</br> “我這里有酒,你要喝嗎?”</br> 傅亦琛牽著她,來到客廳一側的恒溫酒柜前,里面擺著琳瑯滿目的酒瓶,傅亦琛打開酒柜,抽出一瓶威士忌,又挑出一瓶仙粉黛。</br> “你喝這個。”</br> “我也要喝威士忌。”盛思夏說。</br> “你喝不慣,這個太沖。”傅亦琛說著,倒一點至酒杯中,怕她不信,給她嘗一口。</br> 盛思夏最多能接受加冰的喝法,像這種neat,果然有些辛辣,她猝不及防一口喝下去,被嗆得咳嗽起來。</br> “都說了你喝不慣。”傅亦琛拍拍她的背,見她頭發都亂了,散在臉頰邊,咳出淚意,眼神濕漉漉的,他忍不住伸手,用大拇指輕輕揉擦她的嘴角。</br> 盛思夏緊張地捏住他的手,才發現他的手是冰涼的,嚇了一跳。</br> 一定是剛才被她鎖在外面,凍成這樣的。</br> “對不起啊。”她有些慚愧,主動幫他暖手。</br> 這一回,卻是傅亦琛退了一步。</br> 他抽回手,若無其事地揣進口袋里,飲一口威士忌,目光看向窗外,像是在回避她的眼神。</br> 他正好側對著盛思夏,喝酒時,喉結滾動,表情卻是隱忍。</br> 他這個動作,恰好又讓盛思夏想起,發生在那天晚上的事情,同樣也是在這個房子里,他用冷漠拒絕了她的靠近。</br> “我該走了。”盛思夏的態度迅速冷淡。</br> 傅亦琛卻拉住她,擋住她的去路,“等會兒我送你回去。”</br> “很晚了,我不方便待在一個異性家里,你還是讓我走吧,免得我又對你做出什么舉動,惹你討厭。”盛思夏別過臉,不去看他。</br> 這種感覺真討厭極了。</br> 為什么她總是這么被動呢?</br> 傅亦琛卻笑了,他壓低聲音,無奈地說,“不是怕你對我做什么,我是怕我自己……”</br> “啊?”</br> “我是怕你靠我太近,我會像剛才在車上那樣,忍不住那樣對你。”傅亦琛按住她的肩,動作克制地輕輕將她頭發別在耳后,手指又不可避免地,碰到她的耳朵。</br> 又令她想起,那種焦灼,卻又隱隱期盼的感覺。</br> “你很討厭不是嗎?總不能,你還沒答應我,就先讓你討厭我了。”</br> 是因為這樣,他才會在回來的路上,故意和她保持距離嗎?</br> 盛思夏垂眸,望著地板,她的靴子,正和傅亦琛的鞋頭挨在一起,她扶住他的手臂保持平衡,像和他鬧著玩一樣,輕輕踩上去,抬頭看,傅亦琛卻在沖她無奈地笑。</br> 這一笑,她的心就徹底軟了。</br> 好像是說,她可以對他做任何過分的事,他都不會生氣。</br> “我沒說討厭。”盛思夏的聲音很輕,一字一句,像暗夜里浮動的螢火蟲,鉆進他耳朵里。</br> “可我討厭這樣,好像在欺負你。”</br> 盛思夏嘆口氣,“你是不是傻呀,我整天對你發脾氣,把你鎖在門外,現在還踩你鞋子,明明是我在欺負你呀!”</br> 沒見過這樣的笨人。</br> “那以后對我好一點,行嗎?”他語氣低沉。</br> “嗯,”盛思夏輕輕點頭,又問,“你剛才和那個人在門口說什么?”</br> 傅亦琛說,“你不接電話,我準備去你家找你,剛出門就碰見鄰居了,接著你就來了。”</br> 這么說,倒是她誤會他了。</br> 盛思夏有些不好意思,“我想回去了。”</br> 傅亦琛準備送她,剛走進客廳,卻發現張雪妮趴在沙發上睡著了,浪浪團在她腳邊,一人一貓,睡得其樂融融。</br> 從前,她也曾在這張沙發上,睡過無數香甜的覺。</br> “傅亦琛,我那時候是不是給你添了很多麻煩?”盛思夏聲音放輕,不想打擾孩子睡覺。</br> “還好。”他摸了摸鼻子,顯然說得不是真心話。</br> “我要聽實話,我保證不生氣。”</br> 他笑了,輕松地靠在墻上,“麻煩談不上,就覺得怎么會有這么自來熟的小孩,天天往我家跑,駐地扎營,當我這兒是她的游樂場。”</br> 盛思夏故意扁著嘴巴,聲音嗲嗲的,“那我之后不來了,你是不是松了口氣?”</br> 他忽然不說話,只是深深地凝視著她。</br> “怎么了,說嘛。”她都保證過不生氣了。</br> 傅亦琛有些難為情,他不太習慣,這樣剖析自己的內心,即便是對著盛思夏。</br> “其實,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你走了以后,我沒再來回這里住過了?”</br> 她很吃驚,“為什么?是怕撞見我嗎?”</br> 他搖搖頭,“怕見到你,又怕見不到你,所以也學你一樣躲起來。”</br> 這樣感性的話,盛思夏還是頭一回聽傅亦琛說,她不覺眼眶發熱,靠在他肩上。</br> “你可真笨。”</br> 跟她一樣笨。</br> 傅亦琛的下巴輕輕抵在她的發頂,柔軟的發絲撩得發癢,想環臂擁住懷里的人,又怕再一次沖動,只能忍住。</br> “走吧,送你回去。”他說。</br> “好。”盛思夏點頭,本來準備把張雪妮叫起來,傅亦琛卻攔住她。</br> 他輕輕松松把孩子抱起來,張雪妮非常自然地抱著他的脖子,小腦袋擱在他肩膀上,酣夢不斷。</br> 他抱著孩子,還真是像模像樣的。</br> 那只貓呢,則落入盛思夏懷中。</br> 回去的路上,月亮仿佛換了個位置,遙遙地,跟在他們后頭,但依然溫潤清冷。</br> “不是說給我養?”傅亦琛故意問。</br> “哼,想得美,給你養,倒時候雪妮天你家跑,準備在家開幼兒園嗎?”</br> 他們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多少沖淡了小姨生病給她帶來的難過,他們也可以什么都不說,走過一個又一個路口,心中依然踏實安定。</br> “對了,忘了問你,考駕照了嗎?”傅亦琛問。</br> 盛思夏一愣,“當然,大學時就考了,上回我不是開車去接clint了嗎?”</br> “別提他,”傅亦琛抱著孩子,不好用手,只好拿肩膀輕輕撞一下盛思夏,正兒八經道,“以后別跟他那樣瘋。”</br> 盛思夏來了興趣,故意逗他,也拿肩膀撞下他,“那跟誰瘋?”</br> “跟我。”他一臉坦然,仿佛在說什么天經地義的事。</br> 她笑得彎下腰,懷中的貓兒都驚醒,睜著一對鴛鴦眼,睡眼惺忪地盯著她。</br> 路程很短,他們都還覺得不夠,卻已經走到盛思夏家門前。</br> 她開門進去,帶著傅亦琛走上二樓,她的房間,把睡熟的張雪妮放在她床上,今晚她倆就一起睡了。</br> “我給你買一輛車,你自己開也行,我給你請個司機也行。”傅亦琛坐在床上,專注地看著她。</br> “不要,我自己有錢。”盛思夏搖頭。</br> 他說,“你有錢是你的,我想讓你開我為你買的車。”</br> 盛思夏望著他,平白想到今天在醫院病房門口,母親對她說的那些話。</br> 不可否認,母親的人生經驗比她豐富,她講得當然有道理。</br> 從認識傅亦琛以來,她依賴他,享受他的縱容和默許,也理所當然地,接受他所有的饋贈。</br> 從未覺得有任何不妥。</br> 她固然知道,不能輕易接受異性的禮物,哪怕是再輕微的東西,如果不想欠人情,都該有來有回。</br> 就好像生日那次,秦銳送她一瓶香水,她只想立刻請他吃飯,表示回贈,否則心里總覺得不舒服。</br> 可是,傅亦琛不一樣,他怎么能跟其他普通男人一樣呢?因為是他,所以他贈與的任何東西,她都能心安理得的接受。</br> 這樣錯了嗎?</br> 盛思夏猶豫地開口,“傅亦琛,我媽知道我跟你的事,她不太高興,她說……”</br> “什么?”</br> “她說,讓我不要太依賴你。”</br> “錯了。”</br> 傅亦琛搖搖頭,他沒有不高興,反而拉住盛思夏的手,將她帶到面前,離得那么近,能感覺到彼此身上的熱度。</br> 他摟住她的腰,將頭靠在她的身上,“不是你依賴我,是我依賴你。”</br> 盛思夏內心悸動。</br> 她伸出手指,輕輕勾住傅亦琛胸口的領帶,這裝飾物象征著權力,又無比禁欲,如果往前拽,能讓他更近,她卻抵住他的肩,將他推離。</br> 傅亦琛眼神不解,又壓抑著暗流。</br> “不是說要忍住嗎?”她的模樣清純,眼神仿佛不諳世事,笑得卻有些邪惡。</br> “我懂了,”傅亦琛啞著聲音,手撐在身側,目光淡淡地落在她身上,“你在折磨我。”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