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澤惠輕輕啜一口熱茶,不緊不慢地說:“這可不是我告的密,是你母親問起,我才順便講了兩句。”</br> 她是傳媒界的領軍人物,不知同多少業界大佬打過交道,盛思夏的表情,落入她眼里,什么也瞞不過她。</br> 隨即,鄭澤惠又說了,“別擔心,老盛我了解,不是那種棒打鴛鴦的封建家長,你別怕得跟貓兒似的。”</br> 原來,鄭澤惠幾天前去美國公干,順便找老友出來敘舊。</br> 她不是長舌的人,原本沒有提起盛思夏和傅亦琛之間的事。</br> 反倒是盛宛文主動問起,她知道女兒在鄭澤惠公司實習,問她清不清楚女兒在跟誰談戀愛。</br> 鄭澤惠了解的也不多,只把自己知道的情況如實轉述,還跟盛宛文說,孩子們都大了,兒孫自有兒孫福,盛思夏也早到了該談戀愛的年紀,不是壞事。</br> 盛宛文沒問對方是誰,鄭澤惠也就沒提傅亦琛的名字。</br> 原來母親還不知道是他……盛思夏心里放松了一些。</br> 盡管如此,她還是不解,“可是鄭阿姨,我和傅總還不是那種關系呀……”</br> “還不是?”鄭澤惠會心一笑,“那就是早晚都是咯?”</br> 盛思夏越說越錯,只好郁悶地離開總裁辦公室。</br> 回到自己工位上,才發現自己忘了問,既然不是鄭澤惠主動提起的,那母親又是從哪里知道傅亦琛的?</br> 今天工作量不大,更多的是一些瑣碎枯燥的工作,她幫忙校對了一篇采訪稿,整理和收集今日熱點新聞,在編輯成250字的小稿子,管理微博和公眾號,與讀者交流,回答相關問題,一天也就過去了。</br> 下班的時候,剛好接到盛宛文打來的電話。</br> 盛思夏猜想,或許母親打來,是要問她和傅亦琛“談戀愛”的情況,可惜她還沒想到該怎么答復,只能先接起電話。</br> “媽,怎么這個時候打來?”現在美國那邊,正是凌晨時分。</br> 她以為這通電話是來興師問罪的,因此講話的語氣都比平時要虛一點。</br> “我剛寫完論文,你那邊是不是剛下班?有時間說幾句嗎?”母親的聲音十分清醒,聽不出一絲疲憊。</br> 在喜愛的專業上,盛宛文總是全情投入,醉心于學術,或許是因為學習理科,有時候顯得太過理智,不是尋常噓寒問暖,瑣碎嘮叨的母親。</br> 但她開明,寬容,在許多事情上,給盛思夏自己思考和選擇的空間。</br> 這樣當然很好,只是有時候,盛思夏也會羨慕尋常的母女關系,像姚佳婷的媽媽那樣,會罵她冬天不穿秋褲老了得坐輪椅,會發動家里親戚一起魔鬼式催婚,也會在周末做好熱飯熱菜,等姚佳婷回去吃飯。</br> 盛思夏也會向往,這種世俗的溫馨煙火氣。</br> 當然,她對母親沒有怨言,每家人都有各自的相處模式,不能只覺得別人好。</br> “剛下班,還在辦公室里。”盛思夏回答。</br> 盛宛文開門見山,“聽說你談戀愛了,是不是真的?”</br> “不是,”和身為數學系教授的母親講話,連盛思夏都不覺嚴謹起來,她補上一句,“還不是。”</br> “還不是,意思是正在加載中?”</br> 還行,還有開玩笑的心情,說明盛宛文并不反對。</br> 也對,盛宛文本來也不是會干涉子女決定的人。</br> “還不知道,等加載完了,我再跟您說。”盛思夏配合著把玩笑接下去,又問,“是小姨告訴你的嗎?”</br> 想來想去,也只有小姨了。</br> “對,”母親爽快地承認了,她還說,“我這周末回國,去醫院看你小姨。”</br> 盛思夏愣住,“小姨怎么了?”</br> 電話那邊先是沉默片刻,然后才不失驚訝地回答,“你小姨住院了,要做手術,你不知道?”</br> 不知道,自從盛思夏從小姨家里搬出來后,就沒有再聯系過。</br> 昨天在醫院門口看見小姨,不是沒想過上去打招呼,可盛宛柔身邊的男人與小孩,又讓盛思夏覺得,小姨現在并不需要她。</br> 遠遠觀察,看小姨氣色如常,盛思夏沒想過,她是為自己去看病。</br> 還以為,是為了身邊那個男人,或者小女孩。</br> “小姨……是什么病?”</br> “卵巢腫瘤,要動手術切掉,”母親的語氣似有不忍,“你下班后,去看看小姨吧。”</br> 盛思夏愣住,然后掛上電話。</br> 一顆心懸在最高處,再也落不下來。</br> 沒有想過,小姨會得這么嚴重的病,在疾病沒降臨到自己或家人身上之前,人總有僥幸之心,覺得這些厄運離自己很遠,如果幸運,一輩子也不會發生。</br> 盛思夏離開大廈,麻木地走在冷風狂肆的街道上,覺得今年冬天格外的冷,夏天是真的遠去了。</br> 走進地鐵,刷卡進閘,看見上方懸掛的指示牌,轉兩趟地鐵,就可以到市三醫院。</br> 麻煩了點,但下班高峰期,而且今天下雨,路面濕滑,交通一定擁堵,地鐵能更快趕到。</br> 在地鐵里,她心里沉重,但仍記得上回地鐵里發生的不愉快。</br> 這回,她刻意選擇了一個較為安全的地方,扶著欄桿,背靠車廂,低著頭想事情。</br> 傅亦琛給她打來電話。</br> “下班了嗎?我來接你吃飯。”</br> 盛思夏毫無胃口,直接拒絕,“不吃了,我有點事,今天不要來找我。”</br> 她這樣說,是不想傅亦琛到她家來找,如果可以,盛思夏想在醫院多陪會兒小姨。</br> 聽出她心情不好,傅亦琛沒有勉強,還是多問一句,“出了什么事?”</br> 全怪他語氣太溫柔,令盛思夏更加傷心,她鼻子一酸,在眼淚掉下來之前,推說自己沒事,然后趕緊掛掉電話。</br> 站在旁邊一個戴黑框眼鏡的陌生女孩,見盛思夏情緒低落,眼角帶淚,她遞來一張紙巾,小聲問她是否需要幫助。</br> 盛思夏擦去眼淚,笑著搖搖頭,“我沒事,謝謝。”</br> 這份微小而溫暖的善意,讓盛思夏感到來自陌生人的關心。</br> 是啊,這世界上雖然每天都在降臨苦難,可也不乏希望,她相信小姨會沒事,她們是一家人,有什么難關,都會陪著一起度過。</br> 一路上,盛思夏都這樣給自己打氣,到醫院門口,她買了水果,到住院部找到病房,推門前,還是猶豫。</br> 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小姨。</br> 在門口徘徊不定,卻是張明禮先看見她,他從病房出來,手里提著保溫飯盒,正要去沖洗。</br> 短暫的眼神接觸,盛思夏沒有微笑,她徑直走進去。</br> 單人病房,環境安靜私密,墻上有一臺電視機,病房里暖氣很足,盛宛柔靠在病床上,氣色稍顯蒼白,但臉上帶著妝,看上去和平時差別不大。</br> 她正對著鏡子梳頭發。</br> 盛思夏懸了一路的心,看到小姨還有心思愛美,忽然有些輕松。</br> “你怎么來了?”盛宛柔有些驚訝,收起鏡子,只盯著她看。</br> 盛思夏走過去,嘴巴扁著,“我就要來。”</br> 張明禮趕緊跟進來,接過她手里的水果,又將椅子拉到病床旁邊,招呼盛思夏坐下。</br> 忙得不得了。</br> “我又沒有叫你來。”小姨輕哼一聲。</br> 盛思夏好整以暇地坐下,十足不客氣,“小姨不想看到我,我就偏要來,以后天天都要來。”</br> 小姨笑了,瞪她一眼,“離家才幾天,脾氣是越來越大了,誰慣的?”</br> 這回,盛思夏終于不吭聲。</br> 她想說,還能是誰,傅亦琛唄。</br> 坐得近了,盛思夏細細觀察小姨。</br> 她頭發剪短了些,身上飾品都除去了,沒穿病號服,淺色的毛衣外,披著一件男人的衣服,神態溫和,整個人散發出平和的氣質。</br> 那些林樹謙曾帶給她的尖銳,都不見了。</br> 過了一會兒,盛思夏問,“這么大的事,為什么不告訴我?”</br> “不告訴你,你不也知道了?”小姨嘴上還是不饒人,她撐著身子坐起來,張明禮很有默契,立刻將床搖高,在小姨背后墊上枕頭,為她扣好衣服。</br> 盛思夏默默看著,然后說,“我媽告訴我的,小姨,真的要做那樣的手術嗎?”</br> 一想到,她就難受,聲音都帶上哭腔。</br> “你別哭啊,這有什么可哭的?小姨年輕的時候,就沒想要孩子,那時候姐姐堅持要生下你,我還說她傻。”</br> 說著,盛宛柔又自嘲般笑了,“后來想生,卻查出來卵巢早衰,林樹謙要跟我離婚,找一個年輕的,不就是為了這個?”</br> 盛思夏怔住。</br> 這段往事,她并不知道,當時小姨和林樹謙離婚,原來背后還有這個隱情。</br> 她是聽母親提過,小姨和林樹謙剛結婚那會兒,兩人都是瀟灑恣意的人,約定丁克,一生都不要孩子。</br> 沒想到,這個林樹謙,背叛的不只是當初愛情的承諾,連原則也不顧了。</br> 真是混賬。</br> 她為小姨感到傷心。</br> 盛宛柔反而安慰她,“我反正也要不了孩子,切了就切了,你別難過。”</br> 張明禮就默默地坐在一旁,在她們聊天的中途,既不插話,也不做別的,中途給盛思夏削了個蘋果,洗干凈,遞給她。</br> 他叫她盛小姐。</br> 眼神還有些避讓,他知道盛思夏不喜歡他和盛宛柔在一起。</br> 想起上回的齟齬,盛思夏忽然有些后悔。</br> 但她不擅長主動與人和好,只是在離開病房時,張明禮送她出來,她主動道了聲謝謝。</br> “不客氣,我本來就應該照顧好阿柔。”</br> 他以為,盛思夏說的是這件事。</br> 她沒有解釋,點點頭,離開病房,一路走到醫院大門外,在冷風中吹了好久,攔不到車,她突然之間情緒崩潰,蹲下來,抱膝哭泣。</br> 路過的人沒人看她,在醫院門口,或許只是常態。</br> 這時候,她唯一想到的人,是傅亦琛。</br> 她摸出手機,淚眼朦朧地翻出通話記錄,撥過去,響了好幾聲,都無人應答。</br> 她失去耐心,正要賭氣掛斷,電話里又傳來他的聲音,那邊還有點吵。</br> “喂?”</br> 盛思夏喉嚨堵住了,說不出話來,只是不停的大口吸氣,伴隨著咳嗽的聲音。</br> 傅亦琛換到一個安靜的地方,沉聲問,“你在哪兒?”</br> 她輕輕抽泣,還要反問,“你又在哪兒?”</br> “我和朋友在喝酒。”</br> “那你喝吧,不要管我。”她就是故意在撒嬌,像個小孩子,想要引起別人注意。</br> 那邊傳來一聲輕笑,“我喜歡管你,快點把地址告訴我,不然我又要找人查。”</br> 盛思夏又哭又笑,哽咽著報出地址,要求他快點過來。</br> 聽說她在醫院,傅亦琛有些訝異,卻沒多問。</br> 他說,“我盡快,你先找個便利店,或者暖和的地方待著,等我來找你。”</br> 盛思夏很聽話,沒有去最近的門診大廳,她討厭那股消毒水味,多走了幾步,到便利店買杯熱飲坐下,給傅亦琛發去地址。</br> 等他趕到,正在櫥窗前那排座椅上,發現她在低頭發呆。</br> 傅亦琛走過去,盛思夏立刻感知到,扭過頭,眼睛紅紅地望著他,然后伸手抱住,整個人靠住他。</br> “怎么才來?”她埋怨著,把眼淚都蹭到傅亦琛身上。</br> 同時,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醇香酒氣。</br> “朋友家離這里有點遠,抱歉,”他揉揉她的頭發,“帶你回家好不好?”</br> 他這么溫柔,誰能說不好?</br> 今天他在朋友家參加晚宴,喝了些酒,是姚展開車。</br> 在車里,傅亦琛問,“你出了什么事,可以告訴我嗎?”</br> “不是我,是小姨。”盛思夏將事情大致告訴傅亦琛。</br> 他一時無言,也沒有做多余的安慰,只是對她說,“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隨時開口。”</br> 還有什么要他幫助的?他這么隨叫隨到,毫無怨言,已經是這寒冷世界里,莫大的安慰。</br> 再多,就是索求無度了。</br> 可盛思夏就是很貪心,得一還想二,不只需要,還想獨占。</br> 車一路往公寓的方向開,途徑減速帶,車身微微顛簸,盛思夏故意牽住傅亦琛的衣袖,卻被反握住手,頸間,是他溫熱而微醺的氣息。</br> 心跳得很快,難過的心情被稍稍驅散。</br> 就像冰天雪地里,飲了一杯熱水,心口暖融融的。</br> 第一次希望,紅燈多一點,久一點,讓時間延長,今晚不要那么快過去。</br> 車還是停下,正在她的公寓門口。</br> 傅亦琛先跨出去,站在車門處,朝她伸出手。</br> 盛思夏輕輕握住,她坐在車內,望著外面的傅亦琛,眼睛紅紅的,問,“可不可以不走?”</br> 他笑著回答,“我肯定要送你上去,放心。”</br> “不是,”盛思夏低著頭,小聲地說,“我的意思是,今天晚上,可不可以……陪著我?”</br> 傅亦琛瞬間錯愕。</br> 她立刻著急地解釋,“不是不是,你不要誤會,我只是不想一個人,想你陪我聊天,沒有……那什么的意思。”</br> 她不是傻白甜,當然知道,邀約男人留宿家中,會讓人浮想聯翩。</br> 傅亦琛笑,伸手拉她出來,那一刻,他聲音壓得很低,但那句話,卻像四濺的火花,落入她耳中。</br> “可我已經誤會了,怎么辦?”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