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酣甜無夢，只有醒來的時候，盛思夏感到腦袋昏沉，可能是昨晚喝酒，加上晚睡的緣故。</br> 起床下樓，屋子里只有她一個人，外頭天光大亮。</br> 手機里的時間提醒她，已經接近十點鐘了。</br> 在傅亦琛家，他的床上，無知無覺地睡到自然醒，她心中生出無言的羞愧感。</br> 沙發整潔如新，干凈得看不出痕跡，無法分辨，昨晚被她占據大床的傅亦琛，是不是在這里將就了一夜。</br> 雖說沙發夠寬大，但以傅亦琛的身高，恐怕也很難睡得舒服。</br> 沙發上整齊疊放著一張毛毯，她將毛毯帶到樓上房間，打算幫他收好。</br> 主臥衛生間里的步入式衣帽間，擺放著各類男士服飾，純色的襯衫、西裝，各自成排，整齊有序。</br> 只一眼，她就從掛在最外面那件禮服袖口上，看見舞會那晚，他佩戴的瑪瑙袖扣。</br> 自己送的東西，怎么會忘？</br> 鬼使神差地，她走過去，將那枚袖口摘下來，收進口袋里，又走出來，將毛毯隨手放在床前矮椅上。</br> 洗臉漱口過后，她重新坐回床上，茫然環視四周。</br> 這間房子她再熟悉不過，甚至能熟練的找到備用牙刷毛巾，但傅亦琛的房間，她還是頭一回進來。</br> 是她想象中的，樸素簡約的配色，沒有擺放多余裝飾品，可以想象到，傅亦琛每天待在這里的時間不多，臥室于他，只是一個功能性的休息場所。</br> 廚房里，冰箱上貼著便利貼，上頭寫著：冰箱里有早餐，拿出來到微波爐熱一下，我去上班了。</br> 是熟悉的，傅亦琛字體。</br> 勁瘦有力，不似常見的楷體，有種劍拔弩張的氣勢。</br> 她曾經問過傅亦琛寫的是什么字體，他只說自己練過楷體、行書，還有瘦金，時間久了，已經形成自我風格，哪種都像，又哪種都不像。</br> 母親向來對她實行放養式教育，連功課都不會嚴格要求，更何況是練字。</br> 盛思夏也缺乏自我約束，毅力不足，所幸有傅亦琛這位尚算嚴格的老師，她在持續練了三年字后，終于能被稱為漂亮。</br> 傅亦琛送的那支鋼筆，她到現在還在用。</br> 字里行間，都是傅亦琛的影子，只是沒他那么剛勁有力，多一些無傷大雅的綿軟婉轉。</br> 她接到小姨的電話，問她昨晚徹夜未歸，去哪里瘋了。</br> 大概是擔心她的安全，小姨甚至在微信里發起位置共享請求。</br> 自然不敢說是在傅亦琛家。</br> 盛思夏慌不擇路，拎上包，奪門而出，一路小跑回家。</br> 開門進去，氣喘吁吁地對正在客廳吃早餐的小姨說，“我……剛好到家，你就來電話了。”</br> “一晚上不回來也不說一聲，”小姨眼皮上點綴著玫瑰色的眼影，嗔她一眼，“昨晚去哪兒了？”</br> “姚佳婷那里。”盯著小姨手里的油條，被香味引誘，盛思夏才想起，她剛才太著急，甚至忘了打開冰箱看一眼，傅亦琛都給她準備了什么早餐。</br> 有點可惜。</br> “為什么不回來睡覺？”</br> “玩晚了，又喝了酒，怕不安全，就睡在她那里了。”她說著，躡手躡腳進去，像是怕驚擾了什么人，東張西望，還朝樓上看。</br> 盛宛柔疑惑了，“你在找什么？”</br> 她搖頭，走到桌前坐下，拿起油條，小口地吃著。</br> 還好，盛思夏的借口完美地說服了小姨，她沒再追問。</br> 吃完早餐，先去洗一個澡，第一件事，就是給姚佳婷打電話串通口供。</br> 很大幾率小姨不會懷疑，但為防萬一，盛思夏還是想穩妥一點。</br> 誰知道，遇到損友。</br> “沒問題啊，幫你撒謊，是閨蜜應盡的義務，但你得先告訴我，昨晚你去誰家里了？白月光？還是天降？”</br> 盛思夏哭笑不得，“求求你，行行好吧，我頭都大了。”</br> “你不說，那我隨便猜了？考慮到傅亦琛離你比較近，舍近求遠不符合你這種實用派的性格，我賭一包辣條。”</br> 盛思夏不說話。</br> 還沒試過，跟姚佳婷撒謊。</br> 那邊哈哈大笑，“我猜對了！快，我要知道所有細節！”</br> 沒辦法，盛思夏只能把昨晚老實交代，說完，還格外強調一句，“昨天我在他房間，他在沙發上，我們什么也沒有發生，你千萬別亂想。”</br> “奇怪，我說什么了？你這么心虛干嘛……”姚佳婷笑得更大聲。</br> 盛思夏誤交損友，非常后悔，郁悶地說，“姚佳婷，你這樣一點也不可愛。”</br> 姚佳婷笑夠了，終于換上正經的語氣，“我怎么覺得，傅亦琛對你有點意思？他該不會是在追求你吧？”</br> “怎么可能？”盛思夏立刻反駁。</br> “怎么不可能？”姚佳婷冷笑一聲，”送鉆石、送宵夜，你不接電話專門過來找你，這就算了，還抱你到他床上睡覺，你告訴我這不是喜歡？我記得你家傅總，不是這么隨便的人吧？”</br> 盛思夏笑了笑，“他只是拿我當晚輩。”</br> “行吧，你自己把握，”姚佳婷忽然想起，“我記得你生日快到了，你問問自己，想跟誰過。”</br> 這個提議，連盛思夏都覺得荒唐。</br> “他們誰也沒有邀請我。”</br> 秦銳就算了，他并不知道她的生日，至于另一位，貴人事忙，怎么會記得？</br> “時間沒到，急什么？我可先跟你說好，本社畜那天要加班，不能陪你，禮物當天送到府上，”電話里傳來一聲嘆息，“珍惜你現在的閑魚生活吧，盛小姐，我得掛了，工作在召喚我。”</br> 耳邊安靜下來。</br> 盛思夏本想補眠，卻睡不著，從口袋里拿出那顆袖口，左看右看，不知該怎么處理。</br> 一定是瘋了，才會做出這種不問自取的事。</br> 再一想，這本來就是她送的，不算偷，而且傅亦琛根本很少佩戴，放他那里，也是浪費心意。</br> 她翻身下床，掀開床單，從床底下拉出一只透明儲物箱。</br> 里面保存著她不舍得扔掉的雜物，一眼就看到那一袋子花花綠綠的樂高積木零部件，占據了上層的大部分空間。</br> 泰姬陵。</br> 花一個月時間拼好，由傅亦琛親手安上最后一片后，盛思夏將積木拿回家，放在書桌上，每日陪伴。</br> 十八歲那年生日，她主動找傅亦琛討要生日禮物，“我想要一頂皇冠，閃閃發亮的，像公主那樣。”</br> 果然，生日宴那天，她收到禮物，是傅亦琛為她挑選的，寶詩龍花瓣皇冠，造型華麗復古，美得讓她忘記呼吸。</br> 望著鏡子里的自己，盛思夏陷入陶醉。</br> 也許是小姨給她挑選的禮服太成熟優雅，也許是皇冠上的鉆石光芒太閃耀，迷茫了她的眼睛，才會使她產生一種，已經長大成人的錯覺。</br> 否則，她怎么會趁家里沒人注意，離開生日派對，偷偷溜進傅亦琛的家中。</br> 盛思夏在書房找到他。</br> 他陷在單人沙發里，眼睛閉著，立在一旁的落地燈，在他英俊的面頰投上陰影。</br> 是真的以為他睡著了，盛思夏才會踮著腳走過去，鬼迷心竅一般，俯身親吻在他唇邊。</br> 也許應該感謝那次冒失，好讓她了解傅亦琛的態度。</br> 他當即睜開眼，目光冷靜疏離，良久，才對她說，“你該回家了。”</br> 那種陌生的語氣，讓她如墜冰窟。</br> 不記得是怎么走出傅亦琛家的，只記得他仍然保有風度，禮貌地送她到下樓，為她開門，告訴她，下不為例。</br> 或許是一路跑回去的，在奔跑的過程中，那種羞愧的心理讓她崩潰，摘下皇冠，發泄似的扔了出去。</br> 等到她第二天去找，卻怎么也找不到。</br> 那天晚上，她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間，平日里最為珍惜的泰姬陵，此刻太過礙眼。</br> 她只是想將它搬走，手一抖，卻將它整個摔在地上。</br> 噼啪作響，一個月的努力，毀于一瞬。</br> 那時候，她沉迷粵語歌曲，于是腦海里憑空冒出一句歌詞——筑得起，人應該接受，都有日倒下。</br> 盛思夏露出一絲釋然的笑，將這枚袖口裝進樂高袋里，箱子封好，重回不見天日的床底。</br> 蒙塵的記憶，如無意外，這輩子都不會再啟封。</br> 她不想費神，去辨別傅亦琛近來種種舉動有何深意，也無意在自己沒理清頭緒前，隨便讓新人參與她的生活。</br> 沒有告訴秦銳，她生日要到了，也沒時間和他見面。</br> 這三天，盛思夏只做四件事，投簡歷，找房子，早睡早起，按時吃飯。</br> 生日這天晚上，照例接到母親的電話，提醒她簽收禮物，還有小姨和一些朋友送來的，她將禮物全部搬到房間里，放在床上，拆得不亦樂乎。</br> 傅亦琛在這時打來電話。</br> 他很有耐心，鈴聲一聲聲響，他要等到最后一刻。</br> 盛思夏將手機放到耳邊，“傅亦琛？”</br> “是我，你在家嗎？”</br> “在，有事？”她打開外音，手機扔在床上，繼續拆禮物。</br> 是一瓶香水，竟然是她一直想買的，無人區玫瑰。</br> 翻出卡片，赫然寫著秦銳的名字。</br> 附上一句：臨時出差，先送上禮物，大餐等我回來再補，生日快樂。</br> 手機里，傅亦琛說，“我在你樓下，方便下來一趟嗎？”</br> 盛思夏停下來，下床走到窗邊，看見樹下停著一輛車。</br> 她已經洗過澡，懶得換衣服，妝也卸了，只剩一張清麗干凈的臉。</br> 為了不要太敷衍，她就地取材，噴上秦銳送的香水，在睡裙外裹一件風衣就出門。</br> 坐進車里，冷冽的香氛氣味，中和了車內的熱度，讓她這么近距離地和傅亦琛在私密空間里獨處，也少一些緊張。</br> “生日也不出去玩？”他一邊問，一邊幫盛思夏調節椅背，好讓她坐得舒服一點。</br> 她回答，“朋友在加班，我有禮物收就行，人陪不陪無所謂。”</br> “還真現實，”傅亦琛笑著，伸手到車后座取來一只禮盒，放在她手上，“生日快樂。”</br> 原來他記得。</br> 也許是意料之外，也許是剛才他靠近的瞬間，讓她問到他身上好聞的味道，盛思夏心里有些感動。</br> “是什么？”她晃一晃盒子，感覺像是首飾一類。</br> “自己拆開看，”傅亦琛看著她，眼神柔和，“還是說，你要我幫你拆開？”</br> 盛思夏搖搖頭，將禮物退回他的手里。</br> “不想要？”他坐直，露出思考的表情。</br> “不是，我想要禮物，”盛思夏如臨大敵，也表現得緊張起來，“但是，我能自己選嗎？”</br> 傅亦琛輕松一笑，“當然可以，你說。”</br> “什么都可以嗎？”她眼中有期待，除此之外，還有他看不懂的一絲不舍。</br> “只要是我能辦到的。”他低沉的聲音，向來讓她安心，也是最有力的保證。</br> 有他這樣誠懇的許諾，盛思夏還是不能放心，但醞釀好的話，必須得說。</br> “我想，以后都不要再見面了。”手心緊緊攥住，外表還是鎮定。</br> 并不是因為被拒絕而怨恨，只是不想和他維持所謂的友誼。</br> 難道要她扮作若無其事，和他繼續來往，談笑風生，直到有天他娶妻生子，然后像個優秀的成年人那樣，假笑祝福，好證明自己有多成熟？</br> 承認自己失敗，然后放棄，這又有什么不對？</br> 所以喝酒那次，她發自內心贊同秦銳的理論。</br> 清理不必要的社交關系，是成年人的必修功課之一，她本來就是一個輸不起的人，這又有什么不對？</br> 所以，“就當沒認識過，遇到了，也不要打招呼……不過，我馬上要搬走了，可能也沒機會遇到。”</br> 她看見傅亦琛眼里的錯愕，心里被一股力量推著，沒打過草稿，也能流暢說完。</br> “這份生日禮物，能送我嗎？”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