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思夏有些無措。</br> 她右手扶在門上,像軟骨動物一樣靠在上面,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傅亦琛明顯帶著情緒的問題,也在猶豫,該不該請他進去坐。</br> 可直覺告訴她,在這種時候,還是不要提起秦銳比較好。</br> 她倒不會天真到,認為傅亦琛會為她認識了新的異性而生氣,只是提到秦銳,傅亦琛要是繼續追問下去,難免會提到剛才地鐵上那件事。</br> 盛思夏不愿意多做回憶,也覺得沒必要和傅亦琛解釋這么多。</br> 她出事了,關他什么事?</br> “我以為是送快遞的。”盛思夏這樣回答。</br> 卻發現傅亦琛的表情,沒比剛才好多少。</br> 她開始想,她最近有沒有做什么事情得罪了他,思來想去,無非就是他來送燒烤宵夜的那晚,她沒回他信息。</br> 這個想法馬上被盛思夏否定。</br> 他不是心眼這么小的男人。</br> 那么一定是工作上碰到難題,或者,是感情上的,或許和那顆藍鉆的新主人有關。</br> “你找我有事嗎?”這下子,輪到盛思夏心情欠佳,她這句話,約等于在下逐客令。</br> 傅亦琛沒理會她的冷漠,他說,“你給我打了一通電話,那邊很吵,你一直不說話。”</br> 他的目光,緩緩落在盛思夏的手腕處,有些泛紅,像是被細條形狀的東西勒出來的。</br> 在廊前燈的冷調光線下,她皮膚白到發光,襯得痕跡更加明顯。</br> 傅亦琛接到的那通電話很奇怪,聽得出那一頭環境嘈雜,只隱約聽見盛思夏的聲音,像是在說著“報警”什么的。</br> 盛思夏一愣,“我什么時候給你打電話了?”</br> 傅亦琛拿出手機,給她看通話記錄。</br> 上面顯示的時間,正好是地鐵糾紛的時間范圍內,通話時間竟然長達三分鐘。</br> 她一點印象都沒有。</br> “我手機放口袋里,大概不小心碰到了,”她有些不確定地問,“你聽到什么了?”</br> “什么都沒聽到,所以才給你打電話,結果你不接。”所以他才會提前結束工作,趕來這里。</br> 想了想,盛思夏對他說,“不好意思,剛才有點忙,沒空接電話。”</br> 傅亦琛不高興地皺起眉。</br> 還是沒有打算回答他的問題。</br> 時間不早了,夜晚又起了風,她這種下衣失蹤的穿法,屋內暖氣又沒開,她感到有些冷,很想把門關上。</br> “很晚了,你要不要……”先走?</br> 傅亦琛好像聽不懂她的弦外之音,反而看著她不甚愉悅地問,“怎么每次見你,總是穿得這么少?”</br> 她不在意,撇撇嘴說,“我待會兒進去,打開暖氣就不冷了。”</br> “是在趕我走嗎?”傅亦琛直白地問出來。</br> 盛思夏答得也很直白,“是,我家里沒人,總不能邀請你進來吧。”</br> 他挑眉,“為什么不能?”</br> “你說過,家人不在的時候,不要讓異性進來,難道我記錯了?”盛思夏故意這樣說,“還是傅總你覺得,我對你來說,根本不算異性?”</br> 說完,內心有點小痛快,卻又隱隱覺得后悔。</br> 盛思夏從來也不是這種睚眥必報的人,不管怎么說,傅亦琛因為她一通電話趕來這里,也是出于關心。</br> 無論他的關心是出自什么立場,她不領情也算了,何必這么咄咄逼人?</br> 傅亦琛笑了,有些無奈,“這些話你倒是記得清楚。”</br> 她剛要說“你所有話我都記得清楚”,肚子卻非常不合時宜地響起來,咕嚕咕嚕,很毀氣氛。</br> “沒吃晚飯?”他聽到了,也看到盛思夏揉了揉肚子。</br> “傭人請假了。”</br> 傅亦琛說,“那正好,我也還沒吃,走吧。”</br> 盛思夏抬頭望著他。</br> 該不會是下班沒吃飯,直接過來找她了吧?</br> 這一次,她沒在推辭,上樓拿好手機,穿上一條寬松的直筒牛仔褲,關燈出門。</br> 傅亦琛沒特意叫司機,他自己開車,盛思夏則坐在副駕駛上。</br> 他對飲食沒有太多口味上的要求,問盛思夏想要吃什么,她想了想,問,“是你請,還是我請?”</br> “有什么區別嗎?”</br> 盛思夏誠實回答,“如果你請,就去貴一點的地方,我請,就隨便將就一下吧。”</br> 傅亦琛看她一眼,“說得好像你很窮一樣。”</br> “就是很窮啊,盛博士——也就是我老媽,從我本科畢業后就不給錢了,我都是靠研究生補助,再收收房租過日子。”</br> 說得可憐,其實在暗自慶幸,還好國內有房租可以收,不然真的要吃土。</br> “我沒記錯的話,你今年研三了,實習找好了嗎?”說著,他將手機拿出來遞給盛思夏,“看看你想吃什么,導航調出來。”</br> 盛思夏沒接,她用自己的手機,找到一家烤肉店,打開導航,將手機放在支架上。</br> 其實還有更想吃的地方,但遠一點,來回至少需要三小時。</br> 這么長的時間,會讓她焦慮,苦惱該怎么和傅亦琛相處。</br> “正在找,也有拜托學長學姐幫我內推,”她聳聳肩,“其實我不著急,工作而已,早晚都是會有的,晚點找到,我就多休息一陣。”</br> 傅亦琛說,“這挺符合你的性格,不爭不搶,不動如山。”</br> 盛思夏睜大眼睛,好笑地對他說,“你是在說我閑魚?”</br> “現在不是流行佛系?”</br> 她笑了,“好聽點的說法罷了!你這樣的資本家,肯定提倡996,為工作奉獻青春,當然嫌棄我。”</br> “我并不提倡996,也不鼓勵員工加班,在規定時間做完本職工作,為什么不能走?”他的語氣比剛才嚴肅一些,“就算我是資本家,也不認為人生意義非要通過工作來實現。”</br> “這么說,你是個好老板咯?”盛思夏微笑著,語氣透著懷疑。</br> 紅綠燈阻礙進程,傅亦琛停下車,霓虹燈絢麗凄迷,映在車窗上。</br> 他對盛思夏說,“如果不信,可以來我這里實習。”</br> “你這是在給我發口頭offer?”她很驚訝。</br> “如果你接受的話。”</br> 盛思夏想了想,直白地問,“如果我去你公司,工作出錯,你會包庇我嗎?”</br> 他猶豫片刻,“按我的性格,應該不會。”</br> “那我才不去呢,我就喜歡特殊待遇。”</br> 她說完,手機進了一條消息,她看見是秦銳發來的,告訴她自己已經到家了。</br> 盛思夏有些納悶,到家就到家唄,干嘛專門和她說一聲?</br> 傅亦琛的目光從手機屏幕上掠過,再從后視鏡里,看見身邊的女孩,眼神坦然澄澈,和她的語言一樣率直。</br> 車子駛向隧道,往來車輛不多,忽然陷入奇異的安靜氛圍。</br> “那如果我說會,你要來嗎?”是試探的語氣,卻比剛才柔軟。</br> 盛思夏怔住一刻,因為他的退讓而感到訝異,她不敢說有多了解傅亦琛,卻熟悉他對自我原則的堅持。</br> 然而,即便如此,她還是要說,“那我更不能去了,免得其他人說你公私不分,毀你聲譽。”</br> “其實不管我怎么回答,你都會拒絕,”傅亦琛露出笑意,“你還是和以前一樣會說話。”</br> 她沒有回答。</br> 其實是,不喜歡聽他提以前。</br> 沒有任何可分享的有關當前的話題,才會頻頻提及從前,再美好的東西,如果總停留在過去時,看不見摸不著,有什么好念念不忘?</br> 秦銳看她沒回復,又一次發來消息。</br> 傅亦琛看一眼,就記住了那個名字。</br> 他語氣淡然地問,“要不要回復一下?”</br> “不用吧,沒什么急事……”還沒說完,她看見那條消息上寫著:書里有一張照片,是你的嗎?</br> 當時就慌了,她一秒將手機攥在手里,回完消息,擺弄一陣,才若無其事地將手機放回去。</br> “朋友?”傅亦琛問。</br> 盛思夏想了想,暫時只能這么定義她和秦銳的關系,她點點頭,“算是吧。”</br> 秦銳回消息很快,提示音想起時,傅亦琛敏感地瞥了一眼。</br> 不顯示發信人和內容摘要。</br> 現代科技多么強大,簡單的一個小設置,就能輕易讓人感覺到被排斥和冷落。</br> 傅亦琛將手機拿下來還給盛思夏,語氣平淡,“到地方了。”</br> 夜晚的日式燒烤店,食客不多,停好車,在服務生的引領下,來到二樓雅間。</br> 他們坐在窗口,空氣更好,也能看見月色。</br> 由盛思夏負責點菜,極上和牛、熊本豚腩肉、特等橫膈膜、牛小排,再加一份龍蝦沙律和碳烤扇貝。</br> “會不會有點多?”她征詢傅亦琛的意見。</br> “能吃完就行。”</br> 盛思夏若有所思地摸摸肚子,應該沒問題。</br> 傅亦琛笑了笑,將點菜用的平板交給服務生。</br> 等服務員離開,傅亦琛盯著她的臉,再一次提起剛才的話題,“你今天都做什么了?”</br> “和朋友逛街吃飯,然后回家,”覺察出他語氣怪異,她也問,“怎么了?”</br> “打我電話的時候,在做什么?”</br> 盛思夏已經打定主意不告訴他,果斷回答,“在地鐵上,可能誤觸了,其實你直接掛掉就好。”</br> 何必等幾分鐘。</br> 她抗拒的態度,讓傅亦琛不再追問。</br> 他輕巧地捏著手機,發出一條消息。</br> 想要查出一件事,不是非得撬開一個人的嘴。</br> 她不說,他也有很多辦法。</br> 烤肉不比炒菜,沒有多少復雜工藝,先上烤爐,很快地,腌制好的肉類一盤盤擺上來,服務生禮貌友好地守在一邊,拿著鐵夾和剪刀,準備為他們烤肉。</br> 盛思夏懷疑,這么周到的服務,根本已經換算成錢,加在菜單價格里了。</br> “謝謝,我們自己來吧。”</br> 她接過烤肉夾子,熟練地翻著肉片,滋啦滋啦地響著,香氣彌漫,烤出的煙都被上方的油煙裝置吸走。</br> “烤肉和下火鍋一樣,一定要自己動手,味道才會好。”她和傅亦琛解釋。</br> “你總是有很多這種莫名其妙的理論。”桌邊熱氣彌漫,顯得他冷硬的五官,都柔和許多。</br> “本來就是,就好像包菜一定要手撕,橙子一定要完整剝皮,一個道理,”盛思夏瞥他一眼,“你不懂。”</br> 傅亦琛笑起來,“對,我不懂。”</br> 手機放在桌面上,亮起來,進來一條消息。</br> 她右手烤肉,左手點著手機,應接不暇。</br> “給我。”傅亦琛朝她伸出手,準備接替她的工作。</br> “你會嗎?”她明顯在質疑他。</br> “我在你眼里好像很無能。”他朝前傾身,從盛思夏手中取過夾子,手指相觸,帶來微麻的震蕩感。</br> 他的手指實在是漂亮干凈,指節處的突起,又不缺乏男性的力量感。</br> 提醒著她,在他此刻的體貼之外,依然存在難以觸碰的棱角。</br> 不是無能,她只是無法想象他一本正經烤肉的樣子。</br> 除了厚切牛舌,其他片薄的肉,熟得很快,傅亦琛將肉送到盛思夏面前的白色盤子中。</br> 新鮮的上等食材,不需要蘸醬料,原味也足夠美味。</br> 盛思夏對著食物,找好角度,拍一張足夠誘人的照片,發給許茵茵。</br> 那天她拿燒烤誘惑盛思夏,就該料到有今天。</br> 果然,小丫頭很快回復,“深夜放毒!姐姐你太壞了!awsl!!!”</br> 盛思夏開心地笑出來,腦補許茵茵小時候,哭成花貓臉,吸著鼻涕可憐兮兮的樣子。</br> 她的笑容,落在對面人眼中,卻是完全不同的解讀。</br> 久別重逢,這是傅亦琛頭一回見到她發自內心的笑,卻不是對他。</br> “你攝影的愛好還在繼續嗎?”</br> 她吃一片肉,再喝口清酒,才慢吞吞地說,“早就不玩了,我沒這個天分。”</br> 傅亦琛望著她,“你拍得很好。”</br> “你這樣說,是因為模特是你,”她故作夸張,“好自戀啊傅總。”</br> 其實這樣說,也沒錯,她的確沒有天分,做不了卓越的藝術家,更沒有持之以恒的毅力,只是幸運值點滿,一出道,就遇上傅亦琛這樣優秀的模特,無論什么角度,都是完美的作品。</br> 她不敢居功。</br> 傅亦琛喜歡看她此刻有些孩子氣的表現,無論如何,至少比冷漠要好,這讓他也輕松起來,“那些照片呢?可以給我看看嗎?”</br> “找不到了,可能是家里傭人不小心扔掉了吧,”她凝視著傅亦琛,他翻烤的動作停頓一刻,她繼續說,“那種黑歷史,還是扔掉比較好,對不對?”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