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天氣正式轉涼。</br> 盛思夏恢復晨跑習慣,繞著別墅區林蔭道跑一圈,如果當天空氣不錯,她會順便繞去海邊。</br> 原路返回時,鼻尖撲進清幽的桂花香氣,有細小黃色花朵被風吹到樹下,別有趣致。</br> 她一路跑下去,不知不覺已經跑到傅亦琛家門口。</br> 大門緊鎖,外頭鐵門也鎖著,看不出里頭的情況,盛思夏停下來,眼睛透過縫隙,看見大門里面泥土地上,那叢低矮的紅色花叢。</br> 姚佳婷的邀約就在這時候到來,正是時候。</br> “我今天有空,約起約起!”</br> 盛思夏微笑起來,目光掠過那些紅色花朵,迎著清晨微涼的風,將運動外套的拉鏈拉到最上,循著桂花香氣,一路跑回小姨家。</br> 洗一個澡,午飯后,她準備出門。</br> 跟小姨說好今晚大概會晚點回來,穿上一件長款寬松T恤,露出瘦削漂亮肩膀,雙腿筆直,換上最舒適的球鞋迎接和好友的約會。</br> 接下來溫度再降,就穿不了夏裝了,她仍然有些任性,想要留住夏天最后的美麗。</br> 小姨讓司機送她。</br> 坐進車里,看見駕駛座上,穿著便服的司機。</br> 盛思夏粗略看了一眼,只發現這個司機,比自己想象中要年輕,大約三十來歲,模樣雖然普通,看上去還算端正。</br> 如果是以前的司機周叔,她還會和他閑聊幾句,新司機一點也不熟,她只報上地址,就靠在后座閉目休息。</br> 一路暢通無阻。</br> 姚佳婷比盛思夏到得要早,她一下車,就看見姚佳婷站在百貨公司門口,跑過來拉住她的手。</br> 她們高中同學三年,大學時各自考上不同的學校,友誼卻沒有中斷。</br> 每回見到好友,盛思夏都發覺她有新的變化。</br> 本科畢業后,姚佳婷沒讀研究生,她念設計專業,在一家外企工作兩年,如今和同學合資開了一間設計工作室,渾身散發著干練的氣質。</br> 忙得連談戀愛的時間都沒有,再也不是高中時成日和男友黏黏糊糊,情書不斷的小女生了。</br> 隨著時間,所有人都在變化。</br> 她和那時候的小男友簡駿在高考后就分手了,簡駿去了美國,三個月后在那里有了新女友,向姚佳婷提出分手。</br> 從前甜蜜時,每天一封洋洋灑灑的肉麻信件,到分手時,就一句冰冷的話,結束所有關系。</br> 盛思夏至今記得姚佳婷茫然的眼神,和泛紅的眼眶,那時候她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好友,但現在看姚佳婷過得越來越好,當初摔過的跤,未必沒有收獲。</br> 逛過街,正好到午飯時間,她們不想繞遠,就在商場頂層隨便找了一間餐廳。</br> 剛落座,姚佳婷就饒有興趣地望著她,“見到白月光,感覺怎么樣?”</br> 盛思夏和姚佳婷之間,沒有秘密,之前和傅亦琛之間的所有細節,她都沒有隱藏。</br> 這次重遇,她當然會告訴好友。</br> “更帥,更有魅力了,也更難懂了。”盛思夏如實回答。</br> “前兩個評價,還算客觀冷靜,但最后那一句,似乎你還挺想懂他?”</br> 盛思夏下意識否定,“我不是!”</br> 姚佳婷面露驚訝,“我還沒說什么,你著急否認什么?明顯心里有鬼。”</br> 她從小學開始戀愛,大學時又有兩段,戀愛經驗自然比盛思夏豐富一大截。</br> 未免多說多錯,盛思夏選擇悶頭吃菜。</br> 可姚思婷不肯放過她。</br> “既然不喜歡你的傅亦琛了,現在你是有別的情況了?”</br> 盛思夏不懂她的腦回路,搖頭說,“怎么會,如果有,我肯定會告訴你。”</br> 姚佳婷笑起來,眼里透著八卦的光芒,“那就還是傅亦琛。”</br> 她不服氣,“憑什么?”</br> “男人和女人是不同的生物,男人多情而長情,女人專情而絕情,在沒喜歡上下一個人之前,怎么都忘不了上一個的。”姚佳婷顯得很專業的樣子,十分篤定。</br> 盛思夏先不急著反駁,想一想,追問一句,“那如果出現下一個了呢?”</br> “那就沒上一個什么事兒了唄。”姚佳婷說得滿不在乎。</br> 晚上回去的路上,盛思夏沒叫司機過來接她,姚佳婷臨時接了一個工作,她們站在晚高峰的大馬路上,花了二十分鐘才攔到一輛車,盛思夏這個無所事事的自由人,當然將車讓給姚佳婷。</br> 她望一眼前方一動不動的車流,果斷選擇坐地鐵。</br> 地鐵里滿滿當當,人挨著人,幾乎連轉身的空間都沒有,低頭望一眼,那些坐著的人,都是滿臉疲憊麻木的神情。</br> 這讓盛思夏開始認真思考,繼續把書讀下去的可能性有多少。</br> 突然不太想太早出來,接受社會的毒打。</br> 也真虧了剛才姚佳婷一番毫無科學根據的話,才讓盛思夏在這么悶熱擁擠的環境中,得以分心。</br> 喜歡上下一個人,上一個就一筆勾銷了嗎?</br> 她不知道這種愛情公式到底從何而來,但她的確記得,在大二時,姚佳婷和新男友熱戀一個月,有天凌晨,她給盛思夏打來電話,語氣惆悵又帶著欣慰,“我一覺醒來,發現我忘了簡駿的臉,用了好久才想起來,我真的喜歡過他七年嗎?”</br> 盛思夏感到懷疑,卻因為缺乏經驗,找不到有力度的反駁點。</br> 同時,還有些躍躍欲試,如果真有這么簡單,她一點也不會抗拒。</br> 地鐵行駛至過江隧道,耳邊轟轟隆隆,地面輕微搖晃,她腳步往后踉蹌了一下,撞到身后的陌生人。</br> 盛思夏正要道歉,卻忽然意識到不對勁。</br> 開始她還以為是自己弄錯,可隨著地鐵前進,后方的觸感越來越清晰,她透過面前的玻璃,看到站在身后,戴著白色口罩的男人。</br> 她往左邊挪一點,那人也跟著挪,手上動作甚至更加大膽。</br> 盛思夏看不清那張臉,卻覺得面目可憎,幾欲嘔吐出來,她氣得滿面通紅,憤怒轉身,死死地盯著那人。</br> 大概是她的目光不具備殺傷力,或者那人根本是慣犯,臉皮厚到極致,在她怒目而視之下,絲毫不亂,地鐵廣播響起,他朝門口方向擠過去,像是打算下車。</br> 那一刻,極端憤怒讓她失去思考,下意識地伸手抓住他的公文包,“你別想跑!”m.</br> 她的聲音不夠洪亮,在嘈雜的環境中,更顯得微弱。</br> 她本來也不習慣大吵大嚷,周圍人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面露疑惑地盯著她,并沒有要幫忙的意思。</br> 地鐵到站,緩緩在站臺停下,要下車的行人開始朝門口擁擠,那個男人趁亂掙開了她的手,低聲罵了句什么,眼看就要鉆出去。</br> 這里不是盛思夏的目的地,可她已經氣到喪失理智,跟著人群,用力朝外擠,那個男人就在幾步以后,看她追上來,慌亂地加快腳步,她急中生智,揮著手里的購物袋朝他的方向用力砸過去。</br> 這場爭執引來了地鐵工作人員的注意,他過來詢問情況,將盛思夏和那男人帶到值班室。</br> 盛思夏已經抓住了人,反而比剛才冷靜許多,她清楚完整地,將在地鐵上遇到騷擾一事闡述給工作人員。</br> 不是不委屈,這種事情,只有親身經歷,才會知道有多惡心。</br> 可越是這時候,越要冷靜,她不是要發泄情緒,只是要捍衛自己的尊嚴。</br> 然而,從工作人員敷衍的表情,還有那陌生男人狡辯時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嘴臉,盛思夏意識到,事情不會像她想象的那么順利。</br> “小姐,地鐵上人很多,會不會是你被擠到了,產生了什么誤會呢?”</br> 她不自覺提高音量,“誤會?你以為這種事情我也會弄錯嗎?”</br> “可現在空口無憑,你也沒有證據對不對?”</br> “地鐵里有監控,你們調出來,不就有證據了?”</br> 工作人員有些不耐煩,“我們沒有這個權限……”</br> 盛思夏看出來了,他根本不打算負責,看他頻頻看表的動作,大概是著急下班,反而責怪她耽誤了他的時間。</br> “有完沒完?你把我頭砸傷了,我還沒找你賠醫藥費,你再血口噴人,小心我對你不客氣!”</br> 那一時刻,說心里沒有無助,是假的,她腦子里閃過許多念頭,是要聯系小姨找人幫忙,還是求助遠在地球另一端的母親,或許,還有離她最近,權勢最大的傅亦琛,如果找他,眼下這些根本都是小事吧……</br> 這個念頭一出現,立刻就被盛思夏否決。</br> 怎么還能這么軟弱,要去他面前扮可憐博取同情嗎?這可是她最不屑的招數。</br> 手揣在衣服口袋里,用力捏住手機。</br> “那就報警好了……”她決意要爭取到底。</br> 正在膠著之際,辦公室虛掩著的門被人敲響,走進來一個年輕男人。</br> 他先介紹自己,原來他是和盛思夏同一個車廂的乘客,剛才目睹了這場鬧劇,特意過來做個人證。</br> 順便,拿回他的購物袋。</br> 盛思夏起初沒聽明白,等到打開那只被她用來砸人的購物袋時,才發現里面裝的根本不是她的東西。</br> 一定是剛才混亂中,她抓錯了袋子。</br> 他將手里的購物袋還給她,那是剛才她遺落在車上的。</br> “抱歉,我沒注意,我會賠償你的損失。”她情不自禁地臉紅,向年輕男人道歉。</br> 女生的注意力,總是第一眼放在衣著上,他一身黑色的山本耀司,穿出了畫報模特的感覺。</br> 然后,才是他英俊的長相。</br> “先解決你的問題,”他語氣堅定,而且十分自信,對那猥瑣男人說,“你剛才在地鐵上的行為我全都看見了,你的行為已經違反了《刑法》第二百三十七條,如果有必要,我可以做這位小姐的人證。”</br> 對方明顯慌了,卻還在嘴硬,“你說違反就違反,法院你家開的嗎?”</br> 男人笑一笑,說,“法院不是我家開的,但是不好意思,律師事務所是我開的。”</br> 他從口袋里抽出一張名片遞給盛思夏和工作人員,上面寫著鳴銳律師事務所,以及他的名字,秦銳。</br> 盛思夏莫名覺得,秦銳這個名字,很適合他。</br> “還有你,身為地鐵工作人員,居然說無權查看監控錄像,不如叫你領導過來,或許他有權查看,順便讓你停職重新受訓,合格了再上崗。”</br> 剛才面對盛思夏,或推卸責任,或振振有詞的兩個人,頓時啞口無言。</br> 盛思夏報了警,秦銳一直陪她到警察局做完筆錄,他盡職盡責,充當她的人證,又有了從地鐵里調出來的監控,物證也有了,猥瑣男被拘留十五天,盛思夏對這個結果還算滿意。</br> 從警局出來,已是黃昏時分。</br> 秦銳輕飄飄來一句,“其實如果告他,我有把握讓他關至少半年。”</br> “你收費一定很高,我考慮一下,”解決了麻煩,她語氣都輕快起來,“對了,我剛剛有沒有弄壞你的東西?”</br> 坐到車上,秦銳打開購物袋檢查,里面除了衣服,還裝著一本漫畫。</br> 衣服裝在袋子里,完好無損,只是漫畫書的封面有些變形,起了褶皺。</br> 秦銳看上去不太介意,他將漫畫塞回去,對她說,“拿給我侄子看的,不要緊。”</br> “那怎么行?”盛思夏想起來,她家里有這本漫畫,于是提議,將她那一本賠償給秦銳。</br> 她很堅持,秦銳笑了笑,沒有推拒。</br> 出租車開往小姨家所在的路段,他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盛思夏注意到,他是個思維縝密冷靜,語言也十分有條理的人。</br> 難怪能做律師。</br> 盡管他日系的清爽外表相當具有迷惑性,起初她以為秦銳和她同齡,甚至比她小,問過之后,才知道他比她要大上三歲。</br> “有一個問題,”盛思夏看著他,“你剛才,真的看見那個人……?”</br> 剩下的,她不用說下去,秦銳一定能聽懂。</br> 剛才看監控,秦銳所站的位置,和她隔著數個人,從那個角度,能看清什么,她有點懷疑。</br> 秦銳沖她眨眨眼,笑得十分開朗,“我是律師,難道會給假口供?”</br> 這個回答,約等于沒有回答。</br> 她心中還有疑問,比如,如果他真的看到,為什么當時沒有出來阻止,又覺得這個問題有些道德綁架,而且那時事發突然,總共不超過一分鐘的時間,連她自己,起初都沒反應過來。</br> 質疑無條件幫助自己的人,盛思夏沒有這么厚顏。</br> 這時候,她的手機響起,看見屏幕上那三個字,她沉默一會兒,掛掉電話。</br> 秦銳將她的表情悉數收入眼底,余光留意到她挺翹的鼻尖,還有白皙的皮膚。</br> 很快到達目的地,秦銳家里離這不遠,決定待會兒走路回家。</br> 他付錢下車,在樓下等她。</br> 盛思夏快步跑進家里,到房間里翻出那本漫畫,又跑下來交給他。</br> “看完怎么還給你?”</br> 她沖他擺擺手,“你拿著吧,不用還了。”</br> 他皺起眉,“這樣不好,有借有還,再借不難。”</br> 盛思夏愣一下,才反應過來,秦銳是在問她的聯系方式。</br> 還在猶豫,對方已拿出手機,解鎖屏幕,點到添加聯系人那一步,將手機交給她。</br> 她找不到拒絕的理由,而且,秦銳給她的印象,著實分數不低,他坦率健談,又充滿自信,還長著一張讓人難以拒絕的臉。</br> 直到她重新走進家門,仍舊在想,這樣是否合適。</br> 她身邊從不缺乏愛慕者,卻從未嘗試過,和別人以這樣的方式產生交集。</br> 走進房間,第一眼看見的,是剛才被她匆忙拿出來,翻得亂七八糟的紙箱。</br> 剎那間,她忽然想起,那本漫畫書里的秘密。</br> 她曾經拍過一張傅亦琛的照片,藏在里面,她刻意要把它收進看不見的地方,時間一久,帶來一種遺忘的假象。</br> 記憶蒙上灰塵,但只要擦去,一切如新。</br> 盛思夏頓時打了一個激靈,仿佛被人發現難以啟齒的秘密,她感到十分難為情,又想起秦銳離開不過一兩分鐘時間,他既然是走路,或許她可以追上……</br> 手機又響起來,還是傅亦琛。</br> 她不想接,更沒時間接,再一次掛斷。</br> 這一次,絕對是使出了百米沖刺的速度,她飛奔下樓,剛到玄關處,來不及換鞋,就聽見門鈴響。</br> 盛思夏心中一沉。</br> 一定是秦銳發現了照片,特地拿回來還給她。</br> 懷著開門如上墳的沉痛表情,她已做好準備,如果秦銳問起,她就隨便扯個理由打發過去。</br> 拉開門,站在門口的高大男人,不是傅亦琛又是誰?</br> “怎么是你?”她精心準備好的笑容,瞬間僵住。</br> 說不清那一刻,心中是驚喜更多,還是失望更多。</br> 傅亦琛哪里能體會她此刻復雜的心境,只將她緊皺的眉,錯愕的目光,以及僵住的笑容,通通解讀為冷淡。</br> 他難得動了情緒,深吸一口氣,“不然你希望是誰?”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