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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上廁所?”易楊并不回答他,只是從床底下拿出了夜壺。
謝錦天立刻便不自在起來:“別……我用不來這個。”
“醫生說你最好別起來。”易楊皺了皺眉。
“你扶我吧!睡一覺好多了。”人有三急,此時謝錦天也顧不上計較易楊留下的原因。
易楊遲疑片刻,最終還是幫著謝錦天坐起來,觀察了會兒見他并沒有什么異樣,這才將他一條胳膊搭在肩上,使力扶他起來。然而沒想到的是,謝錦天剛站起身便被一陣暈眩砸得沒了方向,好在矮了半個腦袋的易楊及時托住了他,以一種半抱半扶的姿勢穩住了兩人的重心,而謝錦天也因為這突如其來的不適緊緊勾住了易楊的頸項。
直到被扶回床上,謝錦天才意識到這姿勢像極了一個兩情相悅的擁抱。然而易楊似乎并未察覺到這一點,只是小心翼翼地借著微弱的燈光打量謝錦天的臉色:“好點沒?”
經歷了這許多后,易楊已經很少在謝錦天面前流露真實的情緒了,而這一刻,仿佛時光倒退,他還是那個被易楊捧著、念著的心尖上的人。
謝錦天不敢再看易楊近在咫尺的臉,他能感覺到易楊忘記收回的手從他胳膊那兒傳來的溫度,隨著懷念與感慨漸漸地燒起來,烙鐵一般燙得他不得不嘗試著站起來以避免自我剖析的胡思亂想。易楊被他忽地一帶很有些莫名,以為他是憋得難受,也便配合地讓他的重心靠在自己身上。
這一次總算是有驚無險,兩人以“連體”的姿勢挪到衛生間時,已經又過了二十分鐘。
衛生間有扶桿,但易楊不放心,非要跟著謝錦天進來。鎖上門,便開始解謝錦天病號服的褲帶。謝錦天被易楊略微冰冷的手指觸到小腹,不知怎么的就一陣面紅耳赤。
“我自己來……”
“你扶好!”易楊的語氣簡直像在教育一個任性的孩子。
謝錦天很少被易楊這樣嚴肅地命令過,一時間有些怔忡。也就著短短幾秒的時間,他的褲子被輕輕扯了下來。還沒看清易楊的表情,易楊就已經繞到他身后扶在他腋下。
謝錦天也是真憋得難受,顧不上這許多,先解決了他的生理需求。等易楊重新繞到他跟前替他拉好褲帶時,方才那種有些逾越的尷尬便又卷土重來。然而易楊的目光是淡然的,仿佛對這樣的照顧習以為常。謝錦天這才想起,當初易楊父親出事時,彌留那幾日,年幼的易楊也都是全程陪同的。雖然易楊沒和他提起過眼見著父親漸漸走向枯竭的痛苦與掙扎,但有段時間,易楊對醫院相當地排斥,甚至學校組織打疫苗,他都逃了好幾回,還是謝錦天哄著勸著他才把疫苗打了。那時候他似乎是哭了,謝錦天隱隱知道,那不是因為疼,可他卻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來。
就像此刻,他也難以將感謝的話說出口一樣。他知道易楊選擇留下,必定與樊逸舟會鬧些不愉快,他也知道易楊并不是因為夏雪的懇求才這般盡心盡力地照顧他,他還知道,易楊是最討厭肢體接觸的,卻唯獨對他,什么底線都可以退讓。
回到床上,謝錦天才發現手機上都是夏雪的短信。夏雪怕吵到他,只是給易楊去了電話,說父親還在手術,母親因為高血壓撐不住,吃了藥暫時回去休息了,她一時間仍走不開,卻又十分擔心謝錦天的情況。謝錦天掃了眼周圍熟睡的病人和家屬,便也只回了短信,安慰說自己并沒有什么大礙,讓她別擔心,有什么情況及時溝通。
等回復完了消息,一抬頭,卻見著易楊已經泡了一碗藕粉擱在一旁涼著。謝錦天聞著那香味才覺著自己餓了,畢竟晚飯都沒有吃過。
“小心!”易楊拍開謝錦天的手,用不銹鋼調羹舀起一勺吹了吹,用嘴唇輕輕碰了碰,確定溫度合適,這才把調羹遞過去。
謝錦天卻愣了半天都沒有接。
“這讓隔壁阿姨幫忙買的,我燙過了。”易楊誤會了謝錦天的遲疑。此時的他已很疲憊了,很多事都是循著本能做的,根本無暇顧及那些細節于他和謝錦天如今的關系來說是否妥當。
而這種不同以往的遲鈍,卻令謝錦天有些心猿意馬。
他吃了一口藕粉,便不好意思再讓易楊替他試溫度,自己拿了疊紙巾墊著,捧著小口小口地吃。等吃了個底朝天才想起來問易楊:“你吃過了嗎?”
易楊敷衍地“唔”了聲,拿過碗和抹布就要出去洗,被謝錦天一把拽住了。
這舉動連謝錦天自己都被嚇了一跳,昏暗的燈光中有某種無可名狀的情緒蔓延在兩人之間,仿佛是什么大喜大悲的序幕。然而僵持了許久,回過神來的謝錦天卻只搜腸刮肚地遮掩道:“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有次我扭傷了,你也是這樣照顧我。”
小學兩年級的那節體育課上,踢球用力過猛的謝錦天扭了腳踝,始終在一旁留意他的練習跳遠的易楊第一個奔過來,扶著他去水龍頭底下沖腳踝,也正因此,去了衛生室以后謝錦天的腳踝腫得并不算厲害,只是青紫了一片。
回家的時候,謝錦天被瘦小的易楊扶著,只能看到他頭頂的發旋和緊繃的臉面,好似他得了什么不治之癥似的。如今回頭看看,那時候易楊的父親剛去世不久,易楊對任何病痛和外傷都敏感得很,仿佛那彼端都連接著幼年的他所無力承受的生死永隔。
“嗯……”易楊的回應很是平淡,多少讓謝錦天有些失望。
“你送我回來以后還住了一晚,我們一起做模型,手指都黏到一起了,撕掉層皮,那502真厲害……”
那天恰巧易楊的外婆住院,他母親吳招娣去照顧了,當晚并不回來。知道這情況的謝錦天的父親便留易楊在家過夜,兩個孩子于是便鎖了門,也顧不得什么腳傷了,頭碰頭地做建筑模型,折騰到很晚才睡。那時候的謝錦天是真的很享受和易楊相處的分分秒秒,誰又會想到他們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你就只記得這些?”易楊忽然的一句,打斷了謝錦天的回憶。
謝錦天愣了下,對上易楊的眼神,竟發現他又變回了那個他所熟悉的易楊——那個多年后情緒再不顯山露水的與他保持距離的易楊。
謝錦天不知道他究竟說錯了什么,才讓易楊又變得疏離起來,不禁對這樣打啞謎的指責有些氣惱:“你這話什么意思?”
易楊不再搭理他,拿起碗出去了。
謝錦天躺在床上忽然有些氣悶,盡管依他對易楊的了解知道易楊依舊會陪在他身邊,可那忽然被打回原形的關系,卻令他不免有些氣餒。這時候,他忽然就忘了該把易楊推給樊逸舟的事,只反反復復琢磨著方才易楊和他的那番對話。
易楊再進來時,謝錦天已經背對著他睡了,易楊反倒松了口氣,輕手輕腳地將碗擦干收好,關了燈,走到走廊里去透一口氣。
寒風凜冽,易楊開了條縫吹了會兒便又匆忙將窗戶關上了。
他還記得樊逸舟走前說他“不長記性”,他的確是不長記性,但那并不是因為他對謝錦天還存著什么非分之想,而單純是他在和自己較勁。他總覺著,既然答應了夏雪代為照顧,那便不該食言,如果他真就這么找個借口一走了之了,倒好似他在心虛。他希望能以平常心去對待關于謝錦天的一切,哪怕這對現在的他來說,很可能是一種難以預料的折磨。他本以為他能做到的,卻還是高估了他自己,最后的功虧一簣,依舊是因為童年的那道創傷。然而謝錦天已經忘了,或者說他從不愿記起。
謝錦天本來并不想睡的,可等等易楊不來,便也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再醒來是因為夏雪的聲音。
“錦天!錦天!”
謝錦天睜開眼,看到的是疲憊的臉和凌亂的發。
“你感覺怎樣?”
謝錦天在夏雪的幫助下坐起身子:“我沒事,爸他情況怎樣?”
“爸剛脫離生命危險,血都止住了,就是還昏迷著。”夏雪說到此處眼睛又紅了,“我媽她吃了藥好些了,已經過去了。”
謝錦天點了點頭,這才看到站在幾步之遙外的易楊。他就像個局外人,手里提著個挎包,一副隨時要走的樣子。
這一幕狠狠拉扯著謝錦天某根敏感的神經,他忽然覺得之前一切溫情的、令人眷戀的都不過是他的幻覺,他不過是個包袱,在易楊和夏雪之間轉手了一次。
“師姐,沒什么事的話我就先走了。”易楊的話仿佛印證了謝錦天的猜測。
“啊!對不起!光顧著錦天了!”夏雪這才想起來身后還有個辛苦了一晚的易楊,“謝謝你照顧他!等情況好些了,我們親自登門答謝!”
“師姐客氣了,這都是應該的。”易楊用客套的回應結束了這段對話,“我先去趕班車了。”
說罷,易楊便轉身走了,那背影瀟灑得好似如釋重負。
謝錦天握著夏雪的手,險些捏疼了她,夏雪以為那是飛來橫禍后的心有余悸,卻不知謝錦天的心早跟著那腳步飛了出去,一拐彎卻又跟丟了,怔怔望著,像只迷途的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