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情就是我們兩個之間的秘密, 不要告訴任何人可以嗎?”
陳浩安不理解,“宋老師也不能告訴嗎?”
何以隨摸了下他的頭,“嗯, 因為何叔叔不想讓宋老師覺得虧欠。”
因為真心想看一個人開心,是不需要回報的。
虧欠?
什么是虧欠?
陳浩安不明白,大人總是喜歡說很多奇怪的話。
他只知道, 宋老師對他很好, 他也想讓宋老師開心。
夜晚的1998總是熱鬧喧囂的,尤其今晚還是周末, 人就更多了。老板不管事兒,小張樓上樓下來回招呼, 跑得滿頭大汗。
舞臺燈光些許刺眼,有個長頭發的年輕男人抱著吉他,哼著好聽的民謠。屋頂上的彩燈正懸掛在風口,偏轉過后, 光斑打在他的臉上。
燈紅酒綠,盡是嘈雜, 所有包廂全被預定, 吧臺上坐滿了人。有個女人尤其顯眼, 身材火辣, 穿著性感,一頭濃密的紅發大波浪卷下,是張濃妝艷抹的臉蛋, 嘴唇上的那抹酒紅色猶為亮眼。
她笑著婉拒了今晚第十三個來跟她搭訕的男人,風情萬種的笑容讓被拒絕的來人不怒反笑。
她在等待, 等待今晚的獵物。
食指輕撫玻璃杯, 眼神時不時地瞟向門口。
黑色的越野車穩穩地停到酒吧門口, 男人邁著長腿,黑色锃亮的皮鞋被人有力地踩在腳下。迎賓連忙走過去,彎腰接過這位貴賓扔過來地鑰匙。
“彭總,您來了。”
男人斜著眼睛淡漠地看了他一樣,臉色冷得嚇人。
沒再給他多余的眼神,他從口袋里拿出手帕擦了下手,抬腳就朝里走去。
幾乎是同一瞬,他一進門,吧臺旁坐著的所有人的目光整齊劃一地落到了他身上。男人氣質慵懶,膚色冷白,鼻梁高挺,眉峰凌厲。走路像是帶風,所到之處氣壓都往下降了幾分。
女人饒有興致地看著他,旁邊盡是唏噓起哄聲。所有女人都在等這個機會,但也沒有人敢真的走上前。
她不信邪,端著酒杯迎著男人走過去,還沒到就被男人厭惡的眼神勸退。女人心生顫栗,光潔的雙腿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即便這樣也依舊不愿放棄,這男人實在太帥,簡直就是精品中的精品。在場的所有男人捆起來都不及他的絕色容顏。
她強裝鎮定,用最原始的手段,假裝摔倒。眾目睽睽,整整一杯酒如數倒在男人的黑色襯衫上。半敞開的胸膛前露出大片紋身,圖案花紋很快就被酒漬濕潤,酒水順著精悍有力的胸膛流下來。
女人熟練地理了下自己的頭發,羞紅著臉道歉。
“真的不好意思呀,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聲音細軟微甜,煙熏妝的眼睛里寫滿了無辜,在任何一個男人面前估計都會心軟。
男人臉色冷了幾分,說出的話比臉色還要冷,“這種套路你對付過多少個男人,我就被對付了多少次。今天是看你穿的已經夠涼快了,不想讓你難堪,不然這杯酒。”
后面的話,他沒再說下去。
拿出手帕邊擦酒漬邊上了樓,樓梯拐角那兒有個垃圾桶,霎時,就多了一片昂貴的絲巾手帕。
走到包廂的時候,其余兩人都到了。池洵一見他,照例是調侃,“喲,彭總來了,稀客呀。大駕光臨寒舍,真是讓我蓬屁 生輝啊。”
池詢:“啊?”
彭會卿看都不看他,對著他的小腿就是一腳,“滾你媽的蛋,誰給你的膽子,調侃起老子來了。”
“你他媽的,多少年了,性子還是這么野。年紀大了,癖性不改就算了,匪氣也跟著長,對得起你這名嗎?”
男人至死是少年。
這兩人,無論多少年,每次見面必互掐。
何以隨翹著二郎腿坐在中間,池洵坐在他的左手邊,彭會卿則坐到他的右手邊,妥妥的兩個壯漢,跟左右護法似的。
彭會卿往煙灰缸里撣煙灰的時候,何以隨注意到他胸口上的酒漬,隨口問道:“剛有局?”
想到剛才那個女人他就惡心,懶得解釋,胡亂答應了一聲。
彭會卿在這犯惡心,大廳那里仍有人還在議論他。笑那女人不自量力,也罵他不懂得憐香惜玉。
眾說紛云,落到周西耳里,她只覺得可笑。
她不理解,就這樣的男人,她的阿瑤怎么會愛了那么多年。
云一瑤,是她見過最傻最傻的人了。
成熟男人之間的話題無非就是事業與家庭,一個醫生一個酒吧老板再加上一個公司總裁,八竿子打不著的事業,能有什么共同話題。
家庭更是不用說,一個比一個活得清心寡欲,旁邊連女人的影子都沒有。
故而,他們是從小到大的死黨不錯,但是要說他們無話不談,那絕對是不可能的。三人聚在一起,更多的其實是沉默寡言。
“彭會卿,幫我個忙。”
“先叫聲爹來聽聽,叫好聽了勉強幫幫你。”
男人指尖夾著煙,眸色漆黑,唇角微微往下咧,語氣盡顯玩世不恭。
池洵氣笑了,酒杯里的酒被他盡數倒進嘴里。
“幫我查個人,是個家政阿姨。”
何以隨抬眼看他,卸下平時生人勿近的面具,跟著嘲諷,“你先叫他爹。”
池詢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哎,何以隨,你怎么回事。”
以往這個時候,他都是當個透明人的,從來都不會插嘴。
彭會卿低聲笑,瞥他一眼,開了個不大不小的黃腔,“什么時候好這口?”
“滾。”
池詢刮了他一樣,言歸正傳,“我的人查的太慢了,我朋友有點著急,最好你明早就能告訴我結果。”
宋清然也是難得開口麻煩他幫忙一次,她那人好強,遇事除非實在沒法子了,否則絕對不會輕易開口。
“就是宋清然,你倆都認識。”
“誰?”
池洵低著頭笑,實在壓抑不住想要調侃彭會卿的心。
“某人不是還特意飛了趟巴黎嗎?怎么,你不知道宋清然她倆是朋友?”
不過聽宋清然說自從云一瑤出國后,她們就斷了聯系了。
其實應該說,她和所有人都斷了聯系,甚至包括周西。
彭會卿一頓,手中的酒被他悉數送進嘴里。眉心緊蹙,嘴角的笑意也連帶著斂了幾分,“我那里有項目。”
池洵看著他手里的空酒杯,“行,你就嘴硬吧。”
兩人相互調侃,誰都沒注意坐在中間的何以隨不動聲色地拿起酒杯喝了一杯酒。喉結上下滾動,自此臉上再無笑意。
“清然為什么要讓你查這個人?”
他說的是清然,池洵并未聽出其中的不妥,“不知道,挺著急的。她難得求我一次,我肯定得幫。”
不過,彭會卿聽出了其中的貓膩。商場如戰場,商場上必須心細如發,否則哪來那么多的財源滾滾。
彭會卿合理推測,“聽起來,你倆都跟她挺熟的啊。”
何以隨點頭,答案不可置否。
“哦~”
彭會卿很欠揍地繞了個長音。
下一秒說出的話更為欠揍,“那你倆一起求我。”
彭會卿:“叫爸爸。”
“哎。”池洵答應得快。
何以隨倒是沒應,只冷冷地吐出兩個字,“幼稚。”
池詢順著桿子往下爬,正兒八經地就開始教育人,“就是,聽到沒,二十八歲的老男人了,能不能成熟點?”
彭會卿一聲‘艸’還未說出口,何以隨就接上話,“沒說你?”
“你怎么回事啊,親愛的隨隨,你平時可是最愛我的,今天怎么一直都幫著彭會卿那只瘋狗咬我。”
何以隨嫌棄地‘嘖’了一聲,厲聲道,“能不能別惡心我。”
“就是,一大老爺們成天扭扭捏捏的,你也不會臊。”
說到這里,何以隨順著這個話題往下接,“扭扭捏捏一向是他的風格。”
池詢看著統一戰線的二人,這么多年了還是頭一次哈。
“不是,我怎么扭捏了。”
何以隨冷著臉,正色道:“那你說,你為什么吊著人姑娘。”
他性情一向冷,可不同于彭會卿,他雖冷,但待人一向是不輕易掉臉子,始終記得給人留情面。
而彭會卿則是遇到不熟的人,渾身上下都寫著‘給老子滾遠點兒’,趕上他正煩著的時候,哪怕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人家能直接開口讓你有多遠死多遠。
一直有人說他倆性格冷,作為他倆最鐵的哥們兒池詢可不這么覺得,何以隨是屬于不想花費時間理你的那種冷。
而彭會卿,他就是單純的脾氣暴躁。
這也就是為什么明明兩人都算江中校草,但幾乎沒有人追彭會卿。
因為是真的不敢啊!!!
不過有一個女生例外,高中時代的池詢一度佩服這個猛女子,云一瑤。
在親眼目睹彭會卿又一次把人氣哭了之后,他看了都覺得于心不忍。
“要不,我去把她拿下?”
然后他就被彭會卿吊在欄桿上,“你就在這兒待著吧,曬曬你那注水的豬腦子。”
真是服了這狗,占著茅坑不拉屎。
不是不是,他可不是說云一瑤是茅坑,多好看一姑娘,比他們評的校花黎薇好看多了。不過彭會卿倒是挺像屎的,還是一坨冥頑不靈的屎。
不過眼下,他有種引火上身的錯覺。
“我吊著誰了?我他媽身邊全是些大老爺們兒,我媽都覺得我是同性戀了,相親都給我找了個男的。”
此話一出,彭會卿笑得眼淚都快掉出來了,“我以為上次離婚帶娃那個就已經夠離譜了。”
池詢自己也覺得十分郁悶,“老子招誰惹誰了。”
何以隨還想繼續追問,又不敢貿然開口。宋清然明顯就是暗戀的,他又想到了她書柜上那些滿滿當當的小說,幾乎全部都是暗戀文。
他又突然想到那部電影,他那時對這種感情存有疑問,因為很難想象真的有人能默默喜歡一個人這么多年。
此刻,他忽然就懂了。
可這個答案,真的不是他想要的。
或者說,他多希望,告訴他答案的人,不是宋清然。
何以隨突然明白,明白她對那部電影的執著。因為有了共鳴吧,宋清然那段不為人知的暗戀,從來都不是電影。是她默默付出了那么多年的青春,喜歡的人明明就在身邊,卻失去了開口的能力。
“有啊,剛剛不是說了個宋清然嗎?”
彭會卿問出了他想問的,何以隨突然有些緊張,明明這一切都與他無關。
那是他不曾參與的青春過往。
池詢驚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你在逗我嗎?”
“我們都多少年的朋友了,不要用你那些齷齪骯臟的思想來玷污我和她這種關系,那可是我最好的女性朋友。”
那個‘性’字他咬的尤其重。
說完又重復了一遍,“非常純潔的革命友誼!!!”
可能是想替宋清然遮掩,何以隨轉移了目標。
“那唐糖呢?”
池詢正在喝酒,聞言一口酒直接噴了出來,沙發上頓時被酒漬滑開一道锃亮的光。
“喂,何以隨,你不是吧?你要是性格大變,突然想八卦,那對象也應該是彭會卿好吧。拒絕人家的時候那么干脆,又死皮賴臉地跑去巴黎找人家。”
“池詢,我□□大爺,你把老子衣服弄臟了。”
彭會卿真的很想打人,他不知道自己今天是不是有水災。不對,應該說是酒災。
“所以呢,唐糖呢?”何以隨不依不饒地問,鷹一樣的眼睛盯著池詢。
他好像,知道答案了。
到家以后,去浴室沖凈一身的酒氣與疲憊,何以隨滿腦子都在想宋清然的事情。
她到底在做什么?
她要查那個家政阿姨的目的是什么?
他拿起手機一看,已是凌晨三點鐘。
城市此刻早已褪卻燈火通明,只剩下一望無際的黑,明明這就是天空休息時原本的顏色,卻叫人見了沒來由的心慌。
他想了又想,猶豫再三,還是給她發了微信。
他熄了手機屏幕,室內再無半點光亮,整個人再次置身于黑暗之中。
第二天一早,宋清然拿著整理的資料去了一個朋友推薦的律師事務所。她一向是個謹慎小心的人,尤其是對待這種不熟悉的事情。所有的資料她都特意又備份了兩份,一份是在u盤上,另一份是在微博,她設置了定時發送。
從律師事務所出來的時候,她去旁邊的早點鋪給自己買了豆腐腦還有油條。她照著之前教給何以隨的方法,把油條放進豆腐腦里,混在一起吃。
突然想起還有病歷報告,她剛剛有些著急,忘了把有病歷報告這件事告訴歐陽律師。
【我們手里還有病歷報告,這樣的話勝算是不是會更大很多。】
【嗯,現在就差證人了。】
她剛剛咨詢的時候沒有說出林欣的身份,從頭到尾都只說是自己的朋友。她本就只是來咨詢的,也只會支付咨詢的部分有關費用,他們自然也不會過多詢問。
她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找律師,因為在江城幾乎不可能會有人敢接徐征的案子,她很可能在處處碰壁的同時還會打草驚蛇。
如此一來就得不償失了。
正要退出來的時候,就看到了何以隨的那條信息。
【你遇到什么事情的話可以跟我說。】
她其實早就看到了,那時候她還沒睡,或者說她是睡了又醒。
她現在在做的事情,稍有不慎便會墜入萬丈深淵。
她怎么舍得拉他下地獄啊。
她決定把要找何以隨這件事放到最后,她逃避了那么多年,就再讓她逃避一會兒吧。
宋清然吸了吸鼻子,給他回了信息。
【挺好的,我沒事。】
看著桌上的早餐,找了一個她自認為很好的角度,拍了張照片。
看著手機上的發送成功。
她對著鍵盤敲敲打打,【何醫生也要記得吃早餐,外科大夫的手很金貴,胃也是。】
做完這一切,她捧起桌上的碗,一飲而盡。
池詢動作很快,宋清然按照他給的地址成功找到了張阿姨的住址。
敲了幾次門卻遲遲沒有人開,宋清然在門口盤旋了好久,轉身敲了旁邊的門。
開門的是個頭發花白的老大爺,戴著副老花鏡,手里還拿著報紙和兩個核桃,“大爺,不好意思打擾您了,麻煩問一下,請問張梅張阿姨住你隔壁嗎?”
“對對對,她住這兒,我隔壁。”
沒等宋清然往下問,他就又開了口,“今天周末,她去看她閨女了。”
“那大爺,您知道她還回來嗎?我找這位張阿姨有點急事。”
他盤著包漿的核桃,上下打量著宋清然的樣子,覺得這閨女白白凈凈的,說話也是客客氣氣、溫溫柔柔的,實在不像壞人。
“回來,因為她明早還要上班,不過回來的話也是半夜了。”
大爺給她指了條明路,“你可以明晚七點以后過來,這大梅子啊,一般六點下班。”
倆人都是多年的鄰居了,早已知根知底,彼此的日常作息早已了如指掌。
宋清然笑著道謝,“好的,大爺,謝謝您。”
從正午到黃昏,再到夜色朦朧。期間那位好心的大爺看風大、天氣涼,想請宋清然進去坐坐,被她笑著婉拒。
一來是不想打擾,二來是她只想著今晚一定要說服張阿姨,她一定要有所收獲。
這里離市區不近不遠,綠植較多,宋清然穿著長袖長褲,還是被蚊子盯得到處都是包。
她從小到大都是招蚊子的體質,一到夏天就是她的災難。平時都會隨身攜帶驅蚊水的,可今天出門太著急,臨時換了個大包,忘記帶了。
大爺見她倔著不肯進去,給她拿了個凳子。宋清然沒拒絕,她腿早就麻了,況且她腳指頭那里的傷還沒好。
昨晚幾乎沒怎么睡,今天一整天都在外面奔波,大腦也是一直處于高度緊繃的狀態。眼下,樓道的燈光忽明忽暗,她只覺得眼皮越來越重。
直到感覺有人在搖晃她的雙肩,耳邊傳來一陣呼喊聲,“閨女,閨女醒醒。”
張梅到家的時候,看到有個女人閉著眼睛靠著自家門。嚇了一大跳,以為是暈倒了,趕緊上前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