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那晚她直播完獨自回家被貓嚇到之后, 鹿明森無論多晚都會去救助站接她。有時實在沒時間也會提前替她叫好車。
就在宋清然以為所有的事情都在往好的方面發展,自己也開始對即將到來的寒冬抱有期待的時候,疫情爆發了。
2019年12月16日, 武漢爆發新冠疫情。2020年1月8日,終于確定是新型冠狀病毒,2020年1月28日, 武漢封城。
春節即將來臨, 卻絲毫感受不到過節的氣息。
那段時間,宋清然每天都和宋老師一起關注著新聞。在這場聲勢浩大的戰爭中, 沒有誰能獨善其身。
宋清然能做的就是聽從國家的安排,盡量減少出行, 甚至做到不出行。因為部分地區快遞停運的緣故,救助站的收益大幅度減少。她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卻根本無計可施。
好在救助站里有存糧,藍桉和另外一個男同事直接搬到了救助站。鹿明森為了不影響正常上課, 也暫時搬到了學校里的公寓居住。
救助站的事情幾乎全部都壓到了藍桉的頭上,宋清然不想坐以待斃, 可也不想貿然出行, 影響國家共同抗疫的進程, 只能待在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看到隨朔發的朋友圈, 定位顯示他還住在她的樓上。也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宋清然給他發了短信。家里的綠植真的快枯死了,如果方便的話, 想麻煩他去幫忙澆點水。
隨朔答應的很干脆,按著宋清然的指示在門口的墊子下拿了鑰匙就開門進去。
替她澆了客廳陽臺的水, 又提著澆水壺進了她的房間。給陽臺上的多肉澆完水后, 正要往回走的時候, 沒留神腳下有個小木墩,腳被絆了一下,一把打在床頭柜上。
上面的書被打掉下來,里面的紙條也跟著掉落出來。他拿起看了眼,是兩行字,也沒覺得有什么,就又夾好放了回去。
她應該很久沒回來了,書上已經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他知道他哥喜歡宋清然,他其實很想幫他哥一把,想把所有的一切告訴她。可他哥只用一句話就把他堵了回去,他給他看了一張照片,宋清然站在講臺上演講,燈光打在她精致的小臉上,璀璨又明亮。
“你看,她多開心啊。”
他哥說,你看她多開心啊。
明明是笑著說出這句話的,眼里的落寞是那么地明顯。他一個走在冷風中,身形挺拔的背影看起來是那么的孤獨。
眼下,他哥又要去武漢支援了,那些話,他哥肯定更會爛在心底。
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真的會自卑,他哥那么優秀的人也不例外。
【花澆好了,好好休息,注意防護。】
這是他哥拼命愛著的女人,他哥千叮嚀萬囑咐,這些事情絕對不能跟宋清然說。
他說那你圖什么?是要等她領了結婚證才肯張嘴嗎?
圖她幸福。
那一刻,他煥然大悟。他哥做的這一切都不是為了要挽回她,而是為了讓她能飛得更遠,看更廣闊的天地。
宋清然看到池詢的消息后,猶豫了好久,還是想問一下何以隨的消息。江北梔說他們醫院也要派人去武漢支援,都是自愿的。憑著對自己職業的信仰和熱情,她當然也想去,可在此之前,她也要考慮自己的父母。
她是獨生子女,家里也沒什么親戚,父母的后半輩子還指著她呢,她真的沒辦法說走就走。
可是何以隨呢?
宋清然不知道,也不確定。
但她可以確定的是,在何以隨的世界里,沒有什么比治病救人更為重要。
所以,他會去嗎?
【何以隨要去武漢嗎?】
心一橫,點了發送鍵。
接下來,她就開始陷入了焦急的等待,來電鈴聲突然響起,宋清然本就處于高度緊張的狀態,直接被嚇得一哆嗦。
手機被她直接摔在地上,她撿起來,接了電話。
還未開口,對方就先開口。
“你知道以隨要去武漢的事情嗎?”
是何以隨的媽媽。
宋清然頓了幾秒,隨即反應過來,“我現在知道了。”
“阿姨求求你,能不能勸勸他,讓他別去。你要什么我都給你,只求你能幫我勸住他。”
讓她,勸住他嗎?
“阿姨,首先既然這是他自己做的決定,您應該尊重和理解他。其次,您太高估我了,我怎么可能勸得住他。”
眼淚不斷流出來,隨寧也顧不山體面,直接用手袖胡亂地擦拭,一開口就帶著哭腔,“只有你了,只有你能勸得住他。”
宋清然聽著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依舊耐心地回答,“阿姨,我真的幫不了您。”
“你把我兒子當什么,就算你不喜歡他,也應該想一下他為你做了些什么吧?”
隨寧突然就開始發怒,斥責意味明顯。宋清然只覺得腦子發懵。
何以隨,為她做了什么?
“你以為你當初虐待兒童的那個事情有那么好解決嗎?你得罪的可是徐家唯一的繼承人,是我那個傻兒子,四處求人,甚至不惜將自己所持有的何氏的股份全部抵回給了何彥。”
宋清然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她果斷地掛了電話,擔心池詢又顧忌不會和她說實話,她直接撥給了彭會卿。
“彭總,你能不能告訴我徐恒瑞那件事情到底是怎么解決的。”
徐家樹大根深,要想對付徐征就單單憑他們幾個實在有些困難,但也不是不可能,可就是要費些時間。
很明顯,那個時候的何以隨根本就耗不起。或者說,是宋清然的名聲根本經不起徐征折騰。為了能在短時間內達到目的,何以隨去求了另外一個人幫忙,條件是要何氏盯了很久的一個項目。
何以隨無奈,只得把老爺子留給自己所有的股份全轉給了何彥,那本來是他跟何彥對抗的資本。可因為那件事情,多年的苦心經營盡數化為烏有。
可也正是宋清然的出現讓他明白一件事情,對抗他父親的方式有很多種,比如,壓根就沒受到他絲毫的影響,一輩子都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大概就是這樣。”
宋清然聽完之后愣了很久,她沒想到,或者說她根本就不敢想,就為了她的名聲,他就做了這么多。
“那他背后的那些傷疤呢?”
宋清然問完后死死地屏住呼吸,什么答案都好,只要不是她想的那個答案就好。
“我以為你早就應該猜到了。”
彭會卿向來就不是個愿意管閑事的主兒,他會和宋清然說那么多,都只有一個原因。他嘗到過那種孤家寡人的滋味兒,明白何以隨的苦,不想讓他再這么苦下去。
年少時的那道光,把自己僅有的光亮全部發揮到了極致,卻把陰暗的一面如數留給了自己。
童年那段不堪回首的過往,有那么多的機會,可他從未對她提起,一次也沒有。
她最后只給他發了一條短信,【平安回來。】
沒有人會愿意讓自己喜歡的人舍身冒險,她不是圣人,自然也不情愿。可她更明白,這是何以隨一定會做的事情。
他和江北梔不一樣,在這件事上,沒有任何東西能成為他的阻礙。
或許,她也能算個羈絆。所以,她能做的,就是祈禱他平安。
淚水從眼角滑過,她忽然就明白為什么他從來都不過生日,因為在他眼里,沒有人期待他的出生,也沒有人愿意好好愛他。
他們一起去孤兒院的那天,他說他和他們一樣,也沒有家。她那時以為他說沒有家是因為沒有成家,以為他是在暗示她什么,還暗自高興了許久。
原來,他是真的沒有家。
是她錯了,她說了三十歲就給他一個家的,但她失約了。
姚七尋因為疫情的緣故,沒辦法回江城。前幾天她們三個一起打電話的時候,兩人調侃她這個大網紅,有望成為百萬富翁。宋清然也沒有隱瞞,老實交代了自己和鹿明森的事情。
十多年的老友,對方的一個眼神就能看透她的心事。
老姚不知道宋清然中秋節窩在酒店頹廢萎靡的事情,只是作為閨蜜給出了最真摯的提點。
“所以,這次又是因為黎薇嗎?”
她沒回答,但是她知道,以前是,但這次不是了。
時間回到三天前,隨寧得知何以隨即將奔赴武漢,倘若不是何彥一直都派人暗中監視他,她根本就不可能知道,因為她兒子壓根就沒打算告訴她。
那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疫情嚴峻,她怎么可能愿意讓他去,隨寧直接給他打了電話,他不接,她就繼續打。
到底是他的母親,何以隨始終做不到像對待他父親一樣冷漠。
“以隨,你聽我說,是媽媽錯了,只要你答應我不去武漢,媽媽再也不逼你回公司了。”
“媽,您說的對,我這樣的人是沒辦法過普通人的生活的。”
我這樣的人,是不會有家的。
聽說會哭的孩子有糖吃,可他哭的時候,從來沒有人愿意給他一顆糖。對一味懦弱的母親的積怨已久,回想起來,好像也沒必要了。
“媽,以后您也多為自己考慮考慮。隨氏是舅舅的,他會處理好一切,而我也從來都不稀罕家的一切。”
他像是在交代遺言,自語行間里皆是平靜。隨寧怎么可能答應,她聲音又開始變得凌厲起來,“你不是喜歡宋清然嗎?她現在身邊有個大學老師,你就不怕你走之后鹿明森把她搶走嗎?”
感覺他陷入了猶豫,隨寧乘勝追擊,“你不是愛她嗎?不是還為了她特意回家痛斥你的母親嗎?那你現在不是在將她拱手讓人嗎?”
何以隨默然了,他哪里會不知道。可是他也知道,就算宋清然知道,她也會支持他的。
在國家大事面前,兒女情長實在顯得過分微不足道。他的畢生理想就是醫學,倘若他真的永遠留在了武漢,那也算是成全自己多年的心愿了。
確診人數越來越多,宋清然每天都關注著武漢那邊的疫情,數字的變化讓人心驚,而他們能做的就是不給國家添亂。
春節那晚,宋清然接到了鹿明森的電話。
鹿明森:“新年快樂。”
宋清然嘴角扯出一絲笑容,溫聲道:“新年快樂。”
“救助站那邊有藍桉,你不用擔心。還有,救助站前段時間又收到了一筆匿名捐款,這段時間就算沒有盈利,你也不要擔心。就當是給自己放個假,前段時間你也辛苦了。”
又有一筆捐款?
宋清然心里詫異,在現在這個情況下,還能捐款,而且還是捐給流浪動物,真的是還挺難得的。
“我知道了,你也是,注意休息。”
他接下來說的都是些關于防護的事情,宋清然一一應著,眼睛凝視著窗外。按照往年,這個時候應該放煙花了。
她安靜地聽著鹿明森說話,她不是在猶豫要不要說,她是在考慮怎么說。
電話那頭的人突然停了下來,宋清然也不說話,良久,她正要開口時,他就先開了口。
“我有一個醫生朋友也在武漢支援,他跟他是一個組的。他累得昏倒了兩次,但現在已經沒事了,他仍在繼續工作。”
不用說名字,她也能知道那個他是誰。他知道她其實要說的不是這個,但他還是告訴了她。
宋清然幾乎是顫著聲說出口的謝謝。
“清然,如果這次何以隨平安回來,你就再給他一個機會吧。”
給他一個機會,也是給你自己一個機會。
因為他知道,她從未放下過他。
他看過那本《不為人知的暗戀》,知道她喜歡喝的不是橙汁,是阿薩姆。可是每一次看電影的時候,她還是會習慣性地從冰柜里拿橙汁。
她和他在一起的時候特別開心,他以為他總能等到的,因為何以隨不愛她,他對她只是欣賞,而宋清然最不能接受的就是這種。
他明白,她要的向來都不過是最單純的喜歡。
而她愿意放下有關何以隨的一切往前走的原因也從來都不是他,是因為她爸爸。她想讓她爸爸安穩,所以自己先開始安穩。
“清然,你知道那晚過后我為什么每晚都會去救助站接你嗎?”
有個念頭在腦海里閃過,但她根本不愿去相信。
“是何以隨,他和我說了你晚上怕走高樓梯的事情。”
所以那晚,不是貓,真的是他。
她怕自己又自作多情,所以即便有那么一點點的感知,卻依舊不愿相信。
“還有救助站的那次直播事故,也是何以隨幫的忙。”
他問他為什么不直接告訴她,他什么都沒說,只是默默地為她處理好了一切。
其實他早就應該放手了,他錯了,也輸了。
宋清然比他幸運,多年的暗戀終有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