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和六十二年,萬景帝病重,危在旦夕,臨終前,最后召見了洛權。</br> “咳,常衡啊,現在什么時辰了?”福祿殿芙蓉帳下,萬景帝拖著早已病入膏肓的身子等著洛權。</br> 房中蠟燭已經燃燒到尾部,在桌子上流淌著一片蠟油,昏黃的燭光將整個房間照得昏暗發(fā)黃,仿佛在預示著什么。</br> 蕭楚和常衡守在萬景帝身畔,均是悲痛不已。</br> “皇上,子時三刻了。”常衡抹抹眼角的淚水輕聲回復。</br> “洛權,洛權到了嗎?”萬景帝有氣無力問道。</br> “快了快了,已經讓人去請了。”常衡說著眼睛又是一紅。</br> 常衡話剛落,門外就響起了太監(jiān)的聲音,隨后洛權便推門而入。</br> 萬景帝意識已經有些模糊了,沒聽到洛權已經來了。</br> 洛權見狀急忙推著四輪車上前,“皇上。”</br> “咳,咳咳,你們退下吧,朕有話要與太尉說。”萬景帝頓了兩秒才咳嗽著說道。</br> 蕭楚雖對洛權心有不滿,此刻卻也沒有任何想法,萬景帝一說,他便帶著常衡退出了寢宮。</br> “起來吧。”萬景帝眸光昏暗,看著洛權時已經有些沒有焦距了。</br> 洛權心里悲痛,“皇上,臣來了。”</br> 萬景帝又咳嗽了聲,隨后笑道:“老洛啊,私底下,就不用君臣之稱了,朕記得三十年前你隨朕出征,最不愛喚朕皇上了,那時你年少輕狂,揮斥方遒,在戰(zhàn)場上更是意氣風發(fā),左一句小皇帝右一句小皇帝的,朕當時可比你大了十多歲。”</br> 洛權眼眶瞬間濕潤,“年少輕狂不知分寸罷了,皇上不是答應臣不說這些事的嗎?”</br> 萬景帝笑笑,“朕都是個將死之人了,以后朕走了,這些回憶也就跟著朕永埋地下了。朕可是一直記著你當年不顧自身安危拼了命為朕擋下那致命一擊,若沒有你,朕不知死多少回了。洛權啊,以后上弦國和太子就交給你了。”</br> “皇上,皇上不要說胡話,臣一定會輔佐太子繼位,守護好上弦國的江山的。”洛權此時已經老淚縱橫。</br> 過去那些年,萬景帝帶著他四處征戰(zhàn),多年下來,他們之間早已培養(yǎng)出君臣之間的默契,即便是萬景帝不說,洛權也會如他所想扶持蕭楚繼位。</br> “你瞧瞧你們,一個個的,比朕這個將死之人還難過。人都是會死的,咳,朕活了六十多歲了,也知足了,只是朕放心不下太子,也放,咳,咳咳,放心不下上弦國。”萬景帝嘆息一聲,繼而說道,“老洛,你恨朕嗎?朕曾不顧你的意愿硬將洛冰指婚于太子,你恨朕嗎?”</br> “皇上,洛家世世代代都為上弦國效力,談何恨不恨呢。”洛權語氣稍顯平淡。</br> 他不恨萬景帝,但也怨過,他和虞蕓的想法一致,都不希望洛冰嫁入皇室。</br> 更何況,萬景帝的指婚對象還是將來要繼承皇位的蕭楚呢。</br> 他一生就娶了虞蕓這么一位夫人,只可惜虞蕓走得早,他尚且還未與虞蕓話桑麻共白頭虞蕓就走了。</br> 或許是因為虞蕓走得早,所以他希望自己的女兒以后能嫁給一位能一心一意對她的夫君,與其安安穩(wěn)穩(wěn)共度一生,不求富貴榮華,不求玉盤珍饈,只求二人能攜手共白頭。</br> 誰曾想萬景帝一紙婚約便將他所有期許給擊潰。</br> 萬景帝又怎么沒聽出來洛權語氣中的怨呢,他心里也苦,作為一個帝王,他必須千算萬算,必須為自己保留一條退路,有些時候,他也情非得已。</br> “洛權啊,你相信朕,太子是個不錯的女婿,他雖野心大了點,但秉性不壞,他現在做任何事都是以上弦國為主,等以后,他會慢,咳,慢慢成長起來的,對洛冰不會差的。”萬景帝說著情緒激動起來。</br> 洛權鼻尖酸澀,“臣謹記,皇上不要說話了,臣,臣去喊太醫(yī)。”</br> 萬景帝忽然抓住洛權的手,“不,不用了,朕自知命不久矣,見你只是想請你替朕輔佐太子。”</br> 萬景帝眸光死死盯著洛權,手也緊緊的抓著洛權的手,說話間,洛權感覺自己手掌心中多了個什么東西,觸感像是紙張。</br> 洛權看著萬景帝忽然變得精明的雙眼,心中驚疑不定。</br> “拜托了。”這是萬景帝對洛權說的最后一句話,也是萬景帝在世的最后一句話。</br> 說完,萬景帝便脫力躺回了床上。</br> 沒過多久,萬景帝駕崩。</br> “信?什么信?”蕭楚聽完洛權的故事,整個人都陷入沉思,聽到萬景帝當初塞了東西給洛權,他心里泛起疑惑。</br> “先帝讓臣重查,蘇氏逼宮案!”洛權眸光清冽,直視蕭楚眼眸,“先帝在信中寫到,此事茲事體大,關鍵時刻可動兵。”</br> 蕭楚一聽洛權的話,整個人都呆了一秒,蘇氏逼宮案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也正是因為這個案子,那人的名字在宮中已然成了禁詞。</br> “不可能,當年這件事證據確鑿,蘇氏也對自己的行為供認不諱,父皇怎么還可能讓你重查此事?”蕭楚斷然不信。</br> 蘇氏是當年先帝的第一任皇后,其有一子,生下來便被立為太子,先帝對其極其寵愛。</br> 當年皇后蘇氏一族原掌管皇城八十萬禁軍,后不知何原因,蘇老將軍率八十萬禁軍進宮,當時蘇老將軍堅稱自己是聽聞萬景帝有難才率軍入宮的,但后來一查,萬景帝卻在其府上查到其欲逼宮的證據。</br> 萬景帝當時為了此事忙得焦頭爛額,一頭要處理蘇氏逼宮案,另一頭要頂著百官的壓力,蘇老將軍跟隨他多年,他怎么也不愿相信蘇老將軍會準備逼宮。</br> 但后來他還是迫于百官壓力,將蘇氏滿門抄斬。</br> 蘇氏一族被滿門抄斬后,皇后蘇氏悲痛欲絕,最終自縊身亡,而當時年僅十四歲的蕭麒卻在之后消失得無影無蹤。</br> 有人傳蕭麒早已死了,也有人傳蕭麒還活著,只是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總之,眾說紛紜。</br> “臣料到皇上定然不信臣所言,所以,今日臣將當初先帝所寫的信帶了過來。”洛權向蕭楚呈上一張已經泛黃的信紙。</br> 蕭楚接過去仔細看了起來。</br> 趁著蕭楚看信之際,洛權繼而道:“臣自知皇上這些年對太尉府始終不滿,所以這兩年已經不再過問朝堂之事,如今瑾兒等人均入大牢,老臣也本想坐觀其變,等著皇上的判奪。但臣不曾想過六兒也會遭到如此厄運。”</br> “皇上如此斡旋,不過是為了兵權。六兒是臣之底線,兵權臣可以不要,先帝囑托的舊案臣也可以不查,這太尉亦可以不做,送六兒入宮已經是違背臣與亡妻心愿,如果六兒再成為人質受到傷害,臣決不允許。”</br> “皇上。”洛權忽然跪下摘下頭上的烏紗帽,眸光堅定的看著蕭楚,“請皇上放六兒出宮,與六兒和離,等六兒與皇上和離后,臣一家立即辭官離京,交還兵權。臣僅此一個請求,還望皇上成全。”</br> 蕭楚本以為洛權來只是為了說當年的舊事,何曾想過洛權入宮,竟是為了這件事。</br> 聽到洛權所說,他心里狠狠一顫,猛然驟縮起來,“放洛冰離宮?”</br> “皇上,臣只有這么一個女兒,六兒是亡妻以命換來,如今六兒在宮中危險重重,臣懇請皇上放過太尉府,放過六兒。”</br> 蕭楚退后了一步,他猶豫了,他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在洛冰和兵權上猶豫,從這個計劃開始之時,他儼然是已經選擇了兵權。</br> 但如今,他卻為了洛冰猶豫了。</br> 而且,更讓他震驚的是先帝為什么要查當年的叛黨案?</br> 難道當年的叛黨案另有隱情?</br> 他腦袋里一片混亂。</br> 然而洛權卻半步不退讓,“皇上!請皇上成全老臣。”</br> 蕭楚眉頭緊鎖,手中的信紙已經被他捏得皺巴巴的,他心里有個聲音叫囂著不能答應,但兵權,他能舍棄兵權嗎?兵權如果一直在洛權手上,也就意味著他永遠睡不安心。</br> 他遲疑了很久都沒有回答洛權。</br> 洛權跪在他面前,滿目皆是堅定,他越看,心里越是猶疑不定。</br> 他回想起洛冰,回想起自己和洛冰之間的點點滴滴,回想起洛冰這一年里的一顰一笑。</br> 他,不想放洛冰離開。</br> “皇上,請皇上成全。”洛權重重的磕了一個頭,聲音回響在承明殿中,砸進蕭楚心中。</br> 蕭楚跌坐在雕夔龍紋寶座上,他不曾想過,洛冰和兵權,竟有一天會被放在同一個位置讓他來衡量其重要性。</br> 他原本以為只要洛權沒了兵權他就可以和洛冰重新開始,原來一直以來都只是他的一廂情愿,他從來就沒有站在洛冰的角度去想過這個問題。</br>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屋內燭火昏黃,久到洛權跪得腿腳發(fā)麻。</br> “兵權,你繼續(xù)收著吧,洛瑾等人,過段時間朕便讓人放出來。”他聽到自己有些機械的聲音,“洛冰,朕不會放她離開的。她是朕的皇后。太尉,洛冰現在沒有大礙,你去看看她吧,朕要冷靜冷靜。”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